第216節(jié)
容月長長地嘆了口氣,惋惜道:“說來這淑貴妃也是個可憐人,旁的欺辱她可以熬過去,可被最依賴、最愛之人所棄,卻是最無法承受的?!?/br> “是啊,就算后來葉陽侯和葉陽皇后的罪行被揭露,葉陽一族被抄家流放,淑貴妃的冤屈亦被洗清,可是人已經去了,又有什么意義呢?” 容月回想起當初她誤以為自己被蕭野所叛所棄,那種痛徹心扉奪去了她所有信仰和希望,所幸后來誤會解開,蕭野從未放棄過她,反而是處處為她思慮,在外流浪的幾年雖然痛苦,但結局終究是好的,顯然這淑貴妃就沒有這么幸運了。 “很顯然,當初在冷宮里發(fā)現的‘大皇子’并非莫衍,真正的莫衍應當是逃出了宮,多年后重現東昭,為母報仇?!比菰聦⒆约核赖牟糠趾筒聹y的內容一道講出,接下來便等著慕云漪后續(xù)的講述了。 而慕云漪自是不負所望,開始將莫衍之事向容月娓娓道來。 “淑貴妃當年雖然心如死灰,卻沒有想要讓兒子與自己一起死去,相反,父母之愛子比為其計深遠,淑貴妃為兒子謀劃了一個安穩(wěn)的未來?!?/br> “偷偷將他送出宮,離開東昭?” “不止如此,還要讓他失去記憶,只有徹底抹掉‘莫衍’這個身份,才能割斷與過往重重的糾葛與灰暗?!?/br> “失去記憶?”容月看著慕云漪,“短時間內失去記憶,身體卻毫不受損,這談何容易?” 慕云漪引出關竅所在:“阿月,你不要忘了,莫衍的母親淑貴妃,是北羌巫女。” “你是說,蠱?” “不錯,莫衍的體內被中下了雙生蠱,后又被灌下假死藥,偷運出宮,離開東昭?!?/br> 容月接著提出疑問:“皇宮戒備森嚴,何況當時還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要偷運一個皇子出宮,可不是容易的事情?!?/br> 慕云漪緩緩說道:“這便不得不提到另一位關鍵之人——那便是太子東陵翊?!?/br> “太子?所以他在此事上亦出了力?” “是,不僅出了力,而是此事的成敗皆系于他身上。彼時皇上下令封鎖冷宮,任何人都不得進入,然而太子想要進去,看守侍衛(wèi)則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畢竟誰也不敢得罪未來的主子,何況他當時不過是一個小孩,也不能怎么樣。淑貴妃深知太子東陵翊對哥哥莫衍這份情誼是真心的,所以太子是她最可信、也是唯一的求助對象,如她所想,太子痛快地答應了?!?/br> 容月低聲驚嘆:“淑貴妃這一步險棋走得當真是關鍵?!?/br> “東陵翊依照與淑貴妃約定的一個夜晚,將莫衍偷偷帶去冷宮與其母團聚。他沒有想到母親遞給自己的茶水里有假死藥,于是喝下去不久后,他便昏迷不醒,這時在外面守著的東陵翊進門來,兩個人共同開始了這一晚真正的行動。” “所以當初冷宮的大火,是淑貴妃和太子一起造就的?!?/br> 慕云漪點了點頭道:“東陵翊將這一系列的計劃做得滴水不漏,冷宮放火、偷天換日,最后趁亂將莫衍藏入拉貨地馬車中偷運出宮,要知道這其中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都是破天的大事,而他不僅鎮(zhèn)定地完成,還將這個秘密壓在心里守了這么多年,沒有人任何人發(fā)現?!?/br> “那么冷宮里用來代替莫衍的那具尸體是?” “也是東陵翊提早準備好的,一名身患絕癥、無藥可醫(yī)的少年,身量與莫衍相似,太子提早將其帶入宮里準備,大火的那一日,那個少年自愿服下了毒藥提前結束了生命,太子承諾他照顧他的父母和meimei一生無憂,而太子確實做到了?!蹦皆其舻难壑须y掩欽佩與贊嘆,“很難想想吧,彼時的東陵翊尚不到十歲?!?/br> 容月亦感嘆道:“除去對太子刮目相看,淑貴妃亦令人動容驚嘆,對于愛情和命運她是柔弱的,可為了兒子她卻能這般殫精竭慮、運籌謀畫,這大概便是為母則剛罷?!?/br> “是啊,淑貴妃和太子,兩個本該是對立身份的人卻因為對莫衍的愛,共同給予了他新的人生,待莫衍再次醒來時,已經失去了所有記憶?!?/br> “雖然對于一個人來說,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里來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可比起他本該承受的經歷:被父親懷疑放棄、被認定為細作的孽種、相依為命的母親葬身火海,失去記憶是最好的救贖了。” 說到這里,容月忽然意識到這件事的矛盾:如果這便是事情的結局,又為何會有大皇子重回上陵城復仇的事情呢? 于是她接著問道:“失去記憶的莫衍這些年在何處生活,后來又為何恢復了從前的記憶?” “泫音城?!?/br> “什么,他在西穹?還是在泫音城內?”容月如何也沒想到,莫衍這么一號人物,這么多年來竟是在西穹帝都,泫音城! 這個訊息在容月的心中激起一個極大的水花,她看著慕云漪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紅眸,此刻忽然覺得似是無底的深淵,而今日容月想要知道的真相,從這一刻才剛剛開始…… 大皇子、失憶、多次舍命相救、泫音城,將這一切聯系起來,謎底仿佛呼之欲出,難道慕云漪與莫衍根本不是在莫衍恢復大皇子記憶之后,而是更早,早在泫音城時,甚至這個人,容月也認識! 這個想法不僅令容月渾身汗毛豎起、打了個激靈,更是令她無法再等一刻。 “小漪,莫衍在泫音城時,究竟是誰?” 第436章 雙生的秘密 “小漪,莫言在泫音城時,究竟是誰?” 容月靜待著答案的到來。 “莫衍,就是慕修?!?/br> “什,什么?!莫衍就是慕修?”容月倒吸一口氣睜大了眼睛,想從慕云漪的眼中確定這不是玩笑。 就在剛才,容月猜測預想了無數種可能,莫衍或許是慕云漪營中的某個校尉、或許是某個武館的學徒,又或者是被哪個富商收養(yǎng)了的養(yǎng)子,他一定距離慕云漪的生活不遠,可容月也沒有想到竟然有這么近,近到失憶之后的大皇子竟然就是與慕云漪朝夕相處的慕修! “是的,莫衍與慕修,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蹦皆其粼僖淮梧嵵氐乜隙ㄟ@個答案,她知道容月需要足夠的時間消化這驚人的消息,畢竟,當初自己就算一直有所懷疑,在聽孟漓一字一句地將真相講出之時,她也用了很多的時間去接受。 當容月深呼一口氣,稍稍平復之后,努力地想要將自己對慕修所有的了解認知與那個東昭大皇子聯系起來,可這其中太多的疑點和斷節(jié)令她腦海里再次一片空白。 終于,她放棄了,甚至在這一刻她意識到,自己習慣性地總想在第一時間內,強迫自己對于眼前之事做出游離于講述者之外的梳理,似乎只有那樣才能不受任何誤導,發(fā)覺真相。 其實何必這般要強,這些事情若能這般輕易地探尋真相,便也不至于被埋藏到今時今日了。 “小漪,你來講罷。” “阿月,你還記得慕修的出身以及如何來到我們王府的嗎?” 容月點了點頭,慕修的出身一直是西穹官道與黑市里津津樂道的傳奇之談,“慕修出身七剎街,當時最大幫派青衍堂的潘爺,聽聞傳世‘修羅之刃’的陽刃,在一名不見經傳的小子手里,本想將修刃奪來,卻在調查慕修時,發(fā)現其小小年紀便已功夫不俗,手段狠辣甚至殺掉了自己的養(yǎng)父,這種毫無底線之人正是最好的苗子,便招攬他自己手下,去做那些最不能見光的勾當。很快慕修便證明了自己,在青衍堂和整個七剎街有了一席之地。但慕修最終還是被潘爺所疑,在潘爺對自己動手之前先動手除掉了潘爺,然后消失在七剎街。待他再出現時,已經成為了你父王的副使,父王還將修羅的另半部分‘羅刃’贈與慕修?!?/br> “是,這些便是我們當初對于慕修所有的認識,所以誰都沒有想到,慕修還曾有一段十一年的過往,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因為自打他有記憶起,他已經在七剎街那最陰暗貧窮地破屋內了?!?/br> “七剎街如同一個暗不見天日的地獄,那里幾乎每一刻都有人被殺死丟進腥臭的水溝里,就連官府都難以伸手去干預那一塊地方,為何醒來之后的大皇子……呃,我是說慕修會直接出現在那里?”要將七剎的慕修和東昭來的莫衍,視為同一個人仍是有些障礙的。 “難道淑貴妃和東陵翊部署好了一切,卻不想在最后一個關頭出了意外?!?/br> 容月了然:“你是說在東昭來西穹的路上?!?/br> “沒錯,原本東陵翊安排的護送莫衍到西穹的那戶皮料商人,在走到半路時被山匪洗劫,商人和車夫被殺死,而莫衍則被直接賣給了人牙子。所以慕修醒來后,已經是七剎街奴隸市場里任人挑選買賣的奴隸了。”說到這一段時,慕云漪滿是心疼,慕修出身可憐她一向是知道的,可她從未想過,那些也不過是冰山一角,慕修承受的痛苦與磨難,遠比自己所知所想要多的多。 “所以傳說中被慕修所殺得那個養(yǎng)父,已不過是一名‘買家’而已?” “不錯,且他并非第一個買家,那時的慕修已經不知被輾轉賣了幾次了。”慕云漪盡力維持的語調之中,還是不難聽出一絲嘆息之意。 容月曾因自己幼時,父母被殺的經歷而自怨自艾、一蹶不振,可若是與慕修比起來,自己曾經的怨天尤人便顯得有些矯情了。 “你方才說淑貴妃在莫……在慕修身上中下的蠱叫做雙生蠱,既是‘雙生’,也就是說慕修并不會徹底失去記憶?!?/br> 慕云漪頷首淡淡地笑了,到底是容月,敏銳地發(fā)現了這蠱名之中的奧秘,“沒錯,所謂‘雙生者,共生也’,確切的來說,莫衍的記憶只是被封存在了慕修的體內,不過這一重記憶與人格除非在一定條件之下被主動喚醒,否則莫衍便永不會醒?!?/br> “顯然,‘莫衍’被喚醒了,那么這個‘條件’究竟什么?” “巫女的心頭血,便是解開雙生蠱的解藥。”慕云漪將當初香盈告訴自己的事情道出:“淑貴妃被禁足之后,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整日整夜的坐著,一言不發(fā),眼中也沒有半點光彩,那種狀態(tài)就像是她的靈魂已經死去,而忽然在朔月之夜來臨時,她的雙眼恢復了光影,并告訴香盈,她要救自己的兒子。她找來一把匕首,在陰氣最重的子時取了自己的心頭血共半盞,而后一分為二,一半用來煉制雙生蠱,一半用來制解藥?!?/br> 容月恍然大悟:“原來那宮女香盈這些年在冷宮守護的、葉陽家費盡心思搶奪的,就是那雙生蠱之解藥!” “淑貴妃心頭之血煉成的血珀,一半已在下蠱之時融入莫衍體內,而解藥的那一部分被藏在了一串瓔珞的主玉之內。淑貴妃在赴死之前囑咐香盈,除非萬不得已,否則這血珀便一輩子都只是一枚瓔珞?!?/br> “所謂萬不得已,便是生死之事,比如皇陵后山的那場大火?!比菰陆K于想通,為何當初在山洞親眼看到被燒死的慕修,后來又能死而復生,這大約都是淑貴妃和東陵翊所布局的。 慕云漪肯定了容月的猜測,“雙生蠱不僅封存了莫衍的記憶,亦是護著他的一個護身符?!?/br> “所以慕修究竟是如何被救?當時是我親眼看他下葬的。” “如果我說,當時你們在泫音城郊那座無名山的梅林里,埋的根本不是慕修呢?” 第437章 在世上消失 容月暗自感嘆:自己竟是一葉障目,只因身在其中,便理所當然的認定那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尸體便是慕修的,始終未曾想過眼前所見并非為真!所謂醍醐灌頂,不外如是。 慕云漪輕聲苦笑:“或許這便是命運罷,十年前的莫衍,十年后的慕修,同樣被認定為死在大火之中,也同樣被別人移花接木、偷天換日?!?/br> “我記得當時在山洞口,你我被人引開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回來時便已見被燒成了焦人的慕修,如你若說,若那根本不是慕修,前來營救之人要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救人、換人,還不被任何人發(fā)現痕跡,當真厲害?!比菰旅夹奈?,揣測道:“淑貴妃已死,那么當時出現的人應當是東陵翊派來的?” “是,也不是,那一次來皇陵救走慕修的人并非是東陵翊授意的,但若說與東陵翊無關,又實實在在與他有關?!?/br> “什么時候了,你還要同我賣關子,快說與我。”容月白了她一眼,讓她快些講下去。 “我并非故意吊你胃口,當初太子翊部署好一切之后,便將后續(xù)之事完全交給了另外的可信之人,并且留下了數目龐大的金銀,而他自己從此不再插手過問此事,并非因為他怕惹事上身,而是他知道,自己對此事的關心便是對于莫衍最大的危險,盡管所有人都認定莫衍已經隨淑貴妃死在了冷宮的大火之中,但是若是太子翊日后持續(xù)關注莫衍的動向。那么難保不會被人發(fā)覺,一旦有人懷疑,那對于哥哥來說便是滅頂之災,所有一切的冒死布局也就功虧一簣了,所以他強迫自己相信哥哥死了?!?/br> “原來如此,的確,忘記就是最好的保護?!比菰聦τ谶@個東陵翊忽有些肅然起敬之意,原來這個自小衣食無憂的太子爺,為了他哥哥竟能心細至此,更是將自己的擔憂與掛念墻壓在心底,“那么他當初將后續(xù)之事托付給了哪個人?是淑貴妃的婢女香盈?” “他托付之人不止一個,除了香盈,還有兩個?!?/br> 容月愈發(fā)糊涂:“你是說,一共三人?” “是啊,香盈守在冷宮里,對宮外之事到底是難以伸手顧及的,所以除了香盈,還需一人跟著失憶的莫衍去西穹,另一個隱藏于東昭市井,縱觀整個事情的動向?!?/br> “那么另外兩個人是誰?” “跟著到了西穹的便是如今莫衍身邊的貼身暗衛(wèi),念柏,至于另外一個在東昭暗中聯絡所有關節(jié)之人,我至今不知其身份究竟為誰,只知道他應當至今身在東昭,替淑貴妃打理所有給兒子留下的財產。” “淑貴妃的財產?” “是,當初淑貴妃被禁足之后,在宮里被賞賜的珠寶金銀雖然全部被收走,但是當年東陵巽與淑貴妃剛剛團聚時,為其在東昭置下許多田產、私鋪,直至出事也未曾收回來?!?/br> “哦,怨不得‘莫衍’出現時總是揮金如土,慕修可不這樣兒?!比菰侣柫寺柤纾D而問道:“話說回來,這個念柏我也曾見過兩次,年齡似乎比莫……慕修還小,為何派了他去?此人是何來頭?” 對于莫衍和慕修這兩個身份,容月始終覺得別扭,而慕云漪似乎已經可以無比自然地提及和轉變。 “莫衍隨母親回到上陵城的第一日,在大街上見到了比他小了兩歲的念柏,彼時念柏父親病重在床,母親早已離世,為救父親,他賣身求醫(yī),莫衍見他實在可憐,可那時尚未入宮身上根本沒幾文錢,只好將東陵巽送給自己的一枚玉佩當了銀錢去醫(yī)館請大夫看念柏的父親。” “所以念柏的父親痊愈了?” 慕云漪搖了搖頭,“他父親患的消渴癥已拖了太久,最終大夫仍舊無力回天,彼時已經入宮的莫衍始終不忘關注念柏,聞訊后便立即托人送了一袋銀子出宮給念柏,安葬父親?!?/br> “原來他們之間有這樣一段淵源?!比菰铝宋?,“雪中送炭、救命之恩,念柏必會以命相報?!?/br> “是啊,所以淑貴妃第一時間便想到了念柏,其一,莫衍與他有恩,第二,他無父無母已毫無牽掛,跟去西穹再合適不過?!?/br> “可在西穹這么些年,我并不知道還有念柏這個人存在,他應當跟慕修形影不離不是嗎?” “不,你想錯了,淑貴妃找到念柏時,念柏表示愿意以自己一命換莫衍一命,但是淑貴妃對她的囑托和訴求只是讓他,遠遠跟慕修生活在一座城,幾個月去看瞧他一次即可,不論他境況是好是壞,除非涉及生死,否則絕對不可接觸或靠近,畢竟念柏也是屬于慕修‘上一世’的人。” 容月暗自心驚:“淑貴妃當真心思縝密,不讓慕修與過往有絲毫重合的可能性?!?/br> “是啊,念柏提前到泫音城安置下來,等待慕修,可是在原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五六日仍是不見人影,念柏察覺到不對勁便去尋找,才知道慕修在路上出了意外,護他的商人死了,而慕修也不知去向,他一面通知上陵城一方,一面在泫音城周圍尋找,半個月后終于在七剎街找到了已經被養(yǎng)父買走了的慕修。” “依照淑貴妃之囑托,念柏只能遠遠地看著他,對嗎?” “是啊,所以念柏這些年便悄無聲息地活在泫音城的某個角落,每一兩個月悄悄去看慕修一回。” “皇陵后山救走慕修且移花接木便是念柏的手筆。”容月有幾分肯定的意味:“嗯,手法倒是不賴。” “念柏當時的舉動應當是早有部署?!蹦皆其裟抗馑坪躏h得很遠,“我猜想,自我成為質子,與慕修一同出現在東昭之后,淑貴妃當初埋在上陵城的那條線便重啟了,在那之后,他們就已經敏銳地覺察出也許慕修身上的秘密或許有一天會再次見光,所以提早做了許多準備,包括時刻準備著‘讓慕修’在世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