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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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她兩個舅舅的心性,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是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到時她總有法子,安然無恙的生下這個孩子。 “倘使宮中仍有意要你教授公主呢?” “教授公主只是將我困在宮中的理由,一旦指婚,依禮,自不當(dāng)再令我拋頭露面。” 襄郡王輕輕搖頭,“不要再騙你自己了,明微,你知道你是與一般的女兒家不同的。昔年閨閣小姐皆深居簡出之時,京中哪一場詩社沒有胡夫人的帖子?何曾有人說過半句閑話?蓋因才高,便叫人忽略了女兒身,只當(dāng)男兒一般敬重。于她是如此,于你也是?!?/br> “孩子以后還會有,”他勸她,“你不能為他斷送了你的將來?!?/br> 孩子以后還會有,她心里頭一陣發(fā)冷,蒙立把他抱走的時候,說得也是這句話,你以后還會有孩子,她卻不能了,你就當(dāng)可憐她吧。 天知道她有多痛恨。 那時手上若有一把刀,她立時能插進(jìn)他的心口。 重生以來,她千方百計的要從他手里留下孩子,時至而今,卻是如此的無能為力。 她望向他帶來的那包藥,鼓囔囔的牛皮紙包,麻繩深深的勒在里頭,一道一道,像是勒到了心口,將人心纏的生疼。 不由得雙手壓住了小腹上,良久,她移開目光,微微牽了牽嘴角,“王爺容我想想。” 第14章 算無可算 連下了兩日雨,清明時倒停下來。 山林被洗的一干二凈,青松翠柏,綠草繁蔭,處處是一片蔥郁的顏色。 一輛素帷馬車在路邊輕輕停下,充作車夫小太監(jiān)跳下來,利落的取下腳凳,打開簾子,將里頭的人扶下馬車,又去取盛放祭品的竹籃。 “在此處等吧?!?/br> 白衣裳的姑娘吩咐了一句,自接下籃子,沿著青石板路往上走去。 不過百來步,帛屐踏在石板上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噠噠輕響,不僅不慢,不大不小,一聲一聲,像是特意衡量過。 前面,她知道前面等著她的是什么,以至于每一步都要花了十分力氣才能踩穩(wěn)。前面的人啊,那是年少時僅有的一點綺思。彼時模模糊糊的情愫,盡管淡忘,猶不敢輕易驚擾。 八年,他已走了八年,原不該再相見的人啊。 相思樹下負(fù)手而立的人應(yīng)聲回頭,正見花木扶疏的小路上,白裙子的姑娘挎著竹籃,分花拂柳而來。 目光相接處,彼此皆怔。 “陸離舅舅?!彼瘸隽寺暎⒛吭谒嫔?。 他見老了,當(dāng)初精氣的兩撇八字胡蓄成了短促的山羊胡,兩頰凹陷下去,棱角欲趨分明,嘴唇緊抿著,幾乎崩成了一條線。那雙曾令她一心向往的眼睛也不復(fù)曾經(jīng)的意氣風(fēng)發(fā),取而代之的是飽經(jīng)風(fēng)霜之后的滄桑與隱忍,望著她的時候,眼角有細(xì)細(xì)的紋路。 她記得他將將三十五歲。 “明……微?”他試探著叫出聲,踉蹌著上前兩步,在她面前頓住,目露動容,“孩子……” 她點著頭,眼里已含熱淚,仰臉咽回去,輕輕扯了個笑,“久不見,舅舅可好?” 他點頭,“……好……” “舅母可好?” “她……”男人垂下雙手,略微側(cè)了側(cè)眼,嘆出一口氣,“她去了,有三年了?!?/br> “您節(jié)哀。”她象征性的安慰。 其實有什么關(guān)于他的她不知道呢? 宣政六年的二甲進(jìn)士殷陸離,始為李府食客,康平末以諷李任人為錢開罪于李相,遂不容于京師,攜妻子遠(yuǎn)渡南洋。宣政五年扶妻靈歸京,宣政六年應(yīng)考,一舉中第,為宣政帝賞識重用,于浙江推行新政。 那時新政鬧得沸沸揚揚,他正被推到風(fēng)口浪尖。變革總伴隨著流血與犧牲,她去前并不知道他后果如何,只記得是時他洋洋灑灑寫就一篇《言商》,令無數(shù)人折服嘆詠。 她想結(jié)果無論好壞,總不枉他一腔報國熱血。 朝聞道,夕死足矣。于他而言,生死又算什么? 她去看那無碑的空墳,點香拜了三拜,生死輪回,無可悲,亦無可喜。他們必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好好的。 殷衛(wèi)氏葬在山后不遠(yuǎn),她拜過父母,隨他去祭拜妻子。 他終于問起她的近況,她淡笑著搖頭,而后望定他,似笑非笑:“如您所見,我總是尚可的。” 他微微蹙了眉,旋即又松開,抑著聲音道:“總是我疏于照顧你,負(fù)了你母親所托,你有什么難處,不要再瞞著我。” 一如當(dāng)初他教她念書,低回婉轉(zhuǎn),醇醇動聽。 “舅舅多慮了。”她垂眸低笑,不愿再吐一字。 那淺笑淡泊間,分明隱藏著不屬于她這個年紀(jì)的悲苦,可,她已不信他。他低低嘆了一聲,轉(zhuǎn)過頭。 幼時養(yǎng)成的習(xí)慣,她總是怕他的,怕他責(zé)備,怕他失望,更怕的是他轉(zhuǎn)身,不說話也不看她,留她一個不知所措。 那是他失望到了極點。 究竟不再是小的時候,她低頭看著腳下叢叢簇簇的青草,葉上露珠打濕了鞋頭,冰涼的鉆心。 一路再無他話,臨別時他望著她沒有一語,她終于忍不住噙了淚,撩袍跪在地上,深深叩了個頭,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舅舅保重,他日若有不敬之舉,萬請舅舅海涵。” 這是要與他劃清界限么?他并不懂她的意思,目光沉沉的望著她,似要將人看出一個窟窿。 她受不住他這樣的眼神,勉強(qiáng)自制的起來,看似決絕淡然的,一步步離去。 “明微!”身后遠(yuǎn)遠(yuǎn)的傳來一聲呼喚,幾乎是下意識的,迅速側(cè)身躲在了荒草叢中,眼見得一人大步流星的追來,她死死屏住呼吸,待他走過,卻淚如雨下。 不知過了多久眼淚才流干凈,她整了衣裙緩緩下山,究竟有異狀,駕車的小太監(jiān)宋連盯她看了許久,以為她是見了父母傷心所致,道出一句:“姑娘節(jié)哀。” 她點了點頭,上車坐穩(wěn),啞著嗓子吩咐:“走吧?!?/br> 車轍轆轆滾過地面,她長長探出一口氣,肘支在膝頭,雙手掩住了臉。 馬車忽然一下停住,她一驚,直起身來,端坐了問怎么了。 “姑娘稍待,前頭有輛車擋了咱們的路?!蓖忸^傳來宋連的聲音,“我去叫他們讓讓?!?/br> 又提高了聲音喊:“兄臺,麻煩借個道兒——” 那頭道:“勞駕您,車輪子卡坑里半天了,實推不出去,請您來幫幫忙吧。” “姑娘,我過去幫幫他們?!彼芜B一側(cè)頭,聽里邊低低應(yīng)了一聲,便跳下車去。 這車正卡在路右邊的一個水坑里,半個輪子都歪了下去,山路不算窄,這水坑也很是明顯,本來往左就可繞過,不知怎么就正正好好陷了下去,以至于將將擋在路當(dāng)中,左右都過不得車了。 對面有兩個小廝,一個趕馬,一個撬輪子,宋連實心實力幫他們推了幾次,不想這車外頭看著素雅,內(nèi)里卻是金絲楠木所制,很是吃重,馬和人力氣都用盡了車也還紋絲不動。他抹著汗退下來,“不行不行,這樣子天黑了也推不出來,山下就有農(nóng)莊,二位不如再請些人來幫忙?!?/br> 那兩個小廝對視一眼,一個上前,在窗戶前頭低低稟報了幾句,但聽主人嗯了一聲,便行了個禮,飛快的跑下山去。 一個瞧瞧傾斜的車身,一頓上前,“爺,這外頭風(fēng)景尚可,您不若下來透透氣?!?/br> 說話間抽出腳踏放好,躬著身服侍,果不多時,那青布車簾微微掀開了一角,那小廝忙上前揭開。 宋連看過去,目之所及只見一只青緞獸紋皂靴和一角藏青袍角,緩緩踩在了腳凳上,落地走了兩步以后,返身頓住。 眼望著山下風(fēng)景,卻問身邊人:“此去百望祠還有多遠(yuǎn)?” 小廝答:“駕車的話猶需半個時辰……” 他默默低頭,退回了馬車旁邊,回道:“姑娘,前頭車動不了,約莫要等會子?!?/br> 李明微蹙了蹙眉,道:“走山南,繞行吧?!?/br> “那條路前年滑坡,已被封了,要繞行,只有西邊兒百望祠一路可走,不過這路遠(yuǎn),回城的話起碼要花兩個時辰,還不如在這里等一等,不過姑娘要是不耐煩,咱們也可繞一繞,今兒清明,百望祠祭百望海棠詩會,這會兒倒是熱鬧。” 里頭頓了下,卻道:“繞吧?!?/br> 宋連應(yīng)了一聲兒,利落的驅(qū)馬調(diào)轉(zhuǎn)車頭,才要揚鞭,就聽后面人喊道:“兄臺且慢?!?/br> 方才回頭,那小廝就跑到了眼前,“兄臺且慢,敢問兄臺,可是要往清平祠走?” 調(diào)頭只有清平祠一條路,宋連不疑有他,只是點了點頭,那小廝便道:“勞駕小兄弟,請讓我家主子搭個便車,往清平祠去……”說著便塞了一把金葉子。 饒一料到此人非富即貴,宋連還是給這闊綽的出手嚇了一跳,連忙推拒,“不可不可。” 又解釋,“我家主子是姑娘家,搭載二位,恐多有不便?!?/br> 那人道:“只我家主子,在外頭就可?!敝霾坏弥鳎闾崃寺晢枺骸案覇柟媚?,可否行個方便?” 隔了一會兒才聽到答話,清淡疏朗的女聲,一如這驟雨初歇的山林,清新而怡人。 “請恕失禮?!?/br> “孟纓。”那人頓了下,張嘴還欲再說什么,卻被自家主子叫住,自上前去,拱手道:“海棠詩會四年一逢,科考三年一遭,難得兩下里湊到一起,文人國士,盛況必定空前,某向往已久,晚些恐怕就要錯過,再等上十二年了,請姑娘通融。” 李明微心里咯噔一下,這聲音竟是……她心頭驟亂,好一會兒才平復(fù)下來,伸手揭開了車簾。 避無可避,何必再避? 果不其然車下一人臨風(fēng)而立,猶是手持折扇行禮的姿勢,見她目色一頓,卻并無尷尬,只是漸漸染上了笑意。 她迅速提裙下車,朝他納福,“未知大人大駕,小女失禮?!?/br> “是你?!彼劾锼坪诵?,“我本還擔(dān)心入不得祠,既是你,少不得隨我走一遭,來替我敲門應(yīng)試了。” 她一訝,顯然沒料到會演變成這種情形,她本意是要將馬車讓給他,卻不想還沒開口,就先被絆下了,因頓了頓,才道:“百望祠過門題常著眼天下蒼生,小女不諳民生國事,不敢當(dāng)大人重任?!?/br> 他笑了笑,“立論有我,你只將文章寫漂亮就好,莫說你連文章都不會寫?!毖弁蛩溃骸白甙?,再晚些,便合你我二人之力,也進(jìn)不了百望祠了?!?/br> 走?如何走?她遲登著不肯動,他催她,“上車?!?/br> 她納福,“請為大人扶車?!?/br> 惹他朗聲一笑,聲音在空谷震蕩,正了色看她,“男兒大丈夫,從未聽過有叫女郎扶車的。上車上車,你且放寬心,只當(dāng)我提前向你道了謝。” 第15章 山路漫漫 百望祠,原是張百望先生隱居之所,老先生生前傳道講學(xué),親傳弟子三百,遍布天下。因弟子追思念恩師,故建祠以祭之。此后數(shù)十年,吊咽之人往來不絕??灯匠跄?,其三傳弟子徐杭青始于清明節(jié)建海棠詩社,攬?zhí)煜掠⒑啦抛樱魑恼乱缘恐?/br> 世人仰起才華,趨之若鶩,海棠詩會不堪重負(fù),遂設(shè)叩門題,寫于竹簽之上,叩門者任選一支,依題作詩文曲畫皆可,由前一屆得以與會者品評,全數(shù)通過者方可入門。 由此每屆入社者卻僅十到二十不等,越是如此,慕名而來者越是源源不斷。久而久之,便成為天下讀書人心目中的第二個金鑾殿之所在,一生所望,只在海棠詩會,一舉成名天下知。 胡清平世人皆知的名號,便是源于她在及笈之年,入得海棠詩會,且一舉奪冠。 胡夫人早逝,與她相關(guān)之處,李明微大多不曾涉足,家道中落以后更不消說。她對于百望祠曾有些向往,而后被時間掩埋的尸骨無存,此刻呆在車廂里,更是只有如坐針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