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她的指尖輕柔地挪移, 帶著融融暖意, 動作輕緩而細(xì)致,將每一點(diǎn)血痕都擦得干干凈凈。 而后,再在傷口處小心地撒上傷藥…… 她捧著他的手,以極專注的姿態(tài), 仿若是在對待什么易碎的珍品。 從這個角度看, 她纖長的睫羽微垂, 幾乎將整個眼瞼蓋住, 鬢角的碎發(fā)卷卷翹翹, 發(fā)頂幾縷呆毛豎起, 看著毛茸茸的。 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在謝知涯心中蔓延。 他緩慢閉上眼眸, 在眼瞼處垂下小片陰影, 并不露出半分情緒, 可心尖卻克制不住般,伴隨著每一次指尖碰觸而微顫。 說那些話,原本只是想逗逗她, 可在看見她淚眼朦朧的模樣后,他心里卻沒有所期的愉悅。 就像先前看見她持著劍要往自己身上送的時候,那一瞬所涌上的洶涌情緒,令他全未多思, 就飛身上前,徒手止住了那劍。 復(fù)雜情緒在他心中激蕩,他后知后覺地感觸到,他對待情緒的把控,遠(yuǎn)不如前般得心應(yīng)手。 “這樣會疼嗎?” 小姑娘輕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甚至不必睜開眼,便能想象到她會露出怎樣的神情。 愧疚的,珍視的,憐惜的…… 她會用水霧朦朧的眼看著他,帶著滿心滿眼的關(guān)切,神態(tài)如此鮮活,情緒如此動人,讓他全然無法控制—— 她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日日相處,他對她的耐心卻與日俱增。 他甚至想過,在他展露真實身份后,她若不愿跟他回魔域,他可以放她走,并不遷怒于她。 可這一瞬,他卻改變了主意。 她不該用這樣的眼神看他,也不該用那樣的態(tài)度待他,更不該如此全心全意地信賴他。 若她知曉他的真實身份,若她…… 這樣的念頭一經(jīng)升起,就克制不住地瘋狂蔓延。 他睜開眼,卻對上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眸。 她像是獻(xiàn)寶一樣,展示給他看: “喏,我沒有包很緊,但包了很多層,不會掉的……” 晃入眼簾的,是兩根被包扎得跟大白蘿卜似的手指,看著又滑稽又笨重。 謝知涯:“……” 他想那么多做甚,這么笨的崽,隨便兩句話就能哄走。 沈呦呦似乎也意識到這包得頗為有礙瞻觀,趕忙細(xì)碎補(bǔ)充道: “你別看這看著有點(diǎn)丑,但這樣會讓傷口好得更快的?!?/br> 會讓傷口好得更快么…… 謝知涯默默地看著那雪白的紗布,帶一點(diǎn)探究的眼神。 他從未用過這東西,也沒有必要用。 從前的時候,新傷總是很快覆過舊傷,根本不會留給他痊愈的時間。 到后來,已無人能在他身上留下傷口。 而這,雖然沒有什么作用,包的也很蠢,卻也是小傻子的一片心意。 如此想著,謝知涯抬起無恙的另一只手,在那厚厚的紗布上拂過,心頭竟升起一種詭異的滿足感。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氣急敗壞的女聲自后方傳來。 沈呦呦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卻見岑嘉寧氣勢洶洶地走過來,仿佛是什么來捉j(luò)ian的原配。 而再一看,卻見原本被巨獸所惑的弟子都陸續(xù)清醒過來,部分正用頗為探究的眼神看著她和小仙君。 看個屁??! 沈呦呦心里本就堵得慌,再看岑嘉寧這樣姿態(tài),更是一點(diǎn)好聲氣也給不出了。 她聲音比她還大,語氣比她還兇: “干什么?你以為是干什么?” “謝師弟受傷了,我替他包扎,有什么不對嗎?” 她指著那巨獸所化光影,語氣又急又兇, “若不是謝師弟打敗了這惡獸,我們這會都還在幻境中呢!” 她的目光在其余弟子面上掃過,冷哼道, “怎么,你們不會又要說,還不是因為他先醒了,如果是你們先醒了,也會去斬殺那惡獸這樣的話吧?” 弟子們不作聲,心虛般地挪開了眼神。 “還有你!” 沈呦呦氣鼓鼓地看向岑嘉寧。 其余弟子倒先不說,岑嘉寧那所謂的喜歡給不知小仙君帶來了多少困擾。 還有她這把小仙君當(dāng)自己所屬物一般的態(tài)度,和古早文中那些油膩男主如出一轍,簡直不要更不尊重人。 她擋在小仙君身前,語氣毫不客氣, “若不是惡獸被除,你都不會有機(jī)會跑過來吵吵嚷嚷!” 見她語氣這般直接,又是和岑嘉寧這樣的壞脾氣大小姐對上,其余弟子皆面露復(fù)雜神情,猶豫著是否要在兩人爭吵時候上前勸架。 可出乎預(yù)料的是,岑嘉寧卻沒有發(fā)作,反倒氣焰漸消。 “原來是包扎啊?!?/br> 岑嘉寧語氣緩和了許多,只是看著謝知涯那包得跟那白蘿卜似的手指,忍不住要伸手, “這包的不行……” 沈呦呦攔住了她的手,像護(hù)崽一般把小仙君護(hù)在身后,兇巴巴地道, “包扎管用就行,又不是繡花,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岑嘉寧被她訓(xùn)得微愣,“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看看你身上,都是灰,還是先把自己收拾好吧!” 岑嘉寧這才低頭一看,果然瞧見了自己衣襟前存有好幾個灰撲撲的泥掌印,而裙擺更是破破爛爛的。 這自然是被巨獸所惑后受到的傷損。 只是她一醒來便見到這兩人像是在相擁而站,一下氣急攻心,這才沒注意到身上的不對。 所以,她剛才就用這副模樣在謝知涯面前晃悠? “啊——” 岑嘉寧發(fā)出尖銳的叫聲,手捂著衣襟,慌亂地轉(zhuǎn)身跑開了。 其實岑嘉寧已經(jīng)算是走運(yùn)的了,只是外部稍稍受損。 而不少弟子則是被那巨獸所惑頗深,用利器刺傷了自己,傷勢頗重,此刻仍癱倒在地。 此次魘境的遭遇是一行人離宗以來遭遇的首次重創(chuàng),也令一眾心高氣傲的弟子們對這未知的歷練多了幾分警戒。 按照見識最博覽的許紹林的解釋,這夢魘之境考驗的就是修士能否看破幻象,不被虛幻所牽引,持有堅定道心。 這魘怪本身并沒有太大殺傷力,所擅的也只是用幻象cao控弟子進(jìn)行自殘。 而那魘怪的弱點(diǎn)便是在那一雙眼上,毀了其眼,它所造出的幻境就會自然消亡,也就不足為懼了。 當(dāng)然,此法說的簡單,做起來卻不是那般容易。 眾所周知,雖然修道者一向自詡六根清凈、靈臺空明,可哪個會真的全然不受七情六欲所惑,尋不到任何可以制造虛妄的破綻呢? 所以,此關(guān)卡亦可說是極難。 說著,許紹林忍不住看向謝知涯,頗為好奇地問: “謝師兄看到的幻象是和什么有關(guān)的,可是有什么應(yīng)對的秘訣?” 謝知涯本在慢條斯理地整理儲物袋,并未參與到談話中來,聽聞這一問話后,眼眸微垂,露出個溫和的笑: “記不太清了,大概……是關(guān)于家人的吧?!?/br> 他語氣很謙遜, “我體質(zhì)特殊,魘怪的幻境對我影響要小很多,所以,這并沒有什么好說的?!?/br> 聞言,其余弟子不由面露慚色。 有的時候,溫和反而比兇蠻更有力量,也更能讓人意識到自己的錯處,真正心生信服。 比如,面前這位總帶著如沐春風(fēng)般笑意的謝師弟。 又比如,旁邊那個兇巴巴、氣鼓鼓地看著他們,宛如一只生氣的河豚的沈師妹。 相比之下,謝師弟的姿態(tài)就更能讓他們接受一些。 幾個弟子對視幾眼,猶豫了一下,由領(lǐng)隊的師兄率先向謝知涯拱手道: “無論怎么說,都要多謝謝師弟的相助。” 其余弟子也接連道, “是啊,若非謝師弟尋來草藥,除去這魘怪,我今日恐怕真要舍在這幻境中了?!?/br> “要是我先醒來,也做不到謝師弟這樣好……” “多虧有謝師弟……” …… 像是某個閘門被打開,潮水般的善意與謝意向他傾瀉而來。 謝知涯袖中手掌微微收緊,心底微微生異,并不習(xí)慣于這樣的話語,也不曾經(jīng)歷過這樣的場面。 帶一點(diǎn)局促感,他微微偏頭,卻見身邊小姑娘面上綻開了一個極燦爛的笑容,她朝他眨了眨眼,那眼眸中光彩熠熠,恍若有碎星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