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不欲在帝王心術(shù)上多做糾纏，變換話題，說道“以知州大人之見，倘若在下邀請狄家在膠州開辦船廠，能有幾分把握？”知州說道“狄家乃大族，本宗就有六房，旁支更有二十余房。公子倘若想要與整個狄氏家族合作，成功的可能不大；但如果與狄氏某一房合作，勝算當有幾分?！蓖鹾聘杏X知州當有下文，說道“還請知州大人指教！”知州說道“本宗六房之中，老五最為特立獨行，雖然在狄家船廠干事多年，但自始至終都是特立獨行的性子，與其他兄弟格格不入，亦不得眾位叔伯待見?！蓖鹾普f道“特立獨行之人，當有其與眾不同之處！”說完看向知州。知州微微而笑，說道“老五自幼癡迷機關(guān)器械之術(shù)，且頗有見地。及冠之后，更是在狄家船廠，修習海船制造多年，出師至今已有八年。出師之前，老五因天資聰穎，一直是宗族內(nèi)最得器重的子弟。然出師之后，老五自恃才華，屢屢挑戰(zhàn)長輩之方案。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墨家最重規(guī)矩。老五的才華無論是整個狄家，還是整個明州，皆是有目共睹，但其大膽妄為、揮金如土亦是聞名四方。”王浩立即對這個人提起了興趣，說道“愿聞其詳！”知州繼續(xù)說道“老五才華橫溢，是因為他在出師之前就已經(jīng)研究透徹了自大唐之大宋數(shù)百年間的所有河船與海船。那一年他二十五歲，族中長輩考校其學習所得，每每提問，他就是手口并用，一邊繪制草圖，一邊解說其功能原理。老五家中專門有一間屋舍，存放了數(shù)十件河船與海船的木制模型。每一件模型，皆可自由拆解，其精密逼真，與正式船只無二。這些船只模型，幾乎是老五所有的家當?！?/br>
    王浩問道“這些模型是何人所做？”知州答道“老五家徒四壁，這些模型當然是他親手制作。三年前的冬天，年關(guān)將近，家家戶戶殺豬宰羊，置辦年貨，準備春節(jié)。老五家的媳婦眼見米缸露底，無奈之下，拿了老五最小的一個模型賣于另一家船廠的東家，不料竟被人給了五百貫?！蓖鹾普f道“老五對模型如此愛惜，想必會大發(fā)雷霆吧？”知州突然笑了，說道“并非如此！十年夫妻，彼此太過了解。老五的媳婦花十貫錢給老五置辦了一套十分精巧的工具，又為其購買了一車上好的木料。老五看見那些東西時，近乎目瞪口呆，一件件工具拿在手中，都是愛不釋手，據(jù)說他還在那車木料上睡了一晚?！蓖鹾茖Φ壹依衔逶桨l(fā)感興趣，問道“他沒有懷疑錢財?shù)膩碓矗俊敝菡f道“問了！可是老五媳婦告訴他，平日織布刺繡，年前在集市上賣了，換了些錢財?！蓖鹾泣c頭，說道“一件最小的模型，可換五百貫錢財。如此算來，老五的看似貧窮，實則家財萬貫。”知州說道“話雖如此，但五房的日子過得確是拮據(jù)?！蓖鹾茊柕馈盀楹?？”知州繼續(xù)說道“最近幾年，老五并不滿足于船只模型的制作，他想造一艘真正的海船。一艘載重三千石的海船十數(shù)萬貫，一艘載重五千石的海船數(shù)十萬貫。他畫了三張圖紙，并將其交給了長老會。長老們看過圖紙之后，皆認可其中的高明之處，但也不乏分歧。想要造一艘好船，每一個部件都必須恰如其分。在狄家船廠，一張新的圖紙，如果不能得到九成以上的支持，是不可能被付諸實施的。當時每一位長老幾乎都支持其中的某一張圖紙，但也沒有任何一張圖紙的支持率達到九成。”王浩點頭，說道“所以老五的圖紙最后全部被束之高閣？”知州點頭，說道“正是?！蓖鹾普f道“我想拜見這位奇人，大人可能代為引薦？”知州說道“坦白而言，倘若公子能夠答應出錢讓老五建造某一張圖紙，他必然同意隨公子去膠州。倘若公子不能答應這個條件，不如不見！”王浩沉思片刻，說道“告知你家老五，隨我去膠州，每年許他三十萬貫打造新式海船?！敝蒹@訝，說道“公子莫不是開玩笑，每年許諾三十萬貫打造新式海船？”“每年三十萬貫”這六個字知州喊得格外響亮。王浩說道“絕無玩笑，錢公公可為證人，亦可簽訂文書?！敝蓦y掩激動，說道“本官替我家老五先行謝過公子大恩！”

    這時太監(jiān)說道“老弟果然奇人，不可以尋常之心忖度！”王浩說道“為皇上辦事，自當雷厲風行，豈能拖沓恍惚？”太監(jiān)不解其意，問道“老弟暗有所指，還請明示！”王浩湊近，輕聲說道“你我奉旨辦事，舉的是皇上的旗號。倘若拖沓恍惚，會讓人誤以為皇上態(tài)度搖擺，并未完全下定決心。到時，難免有人推諉避讓，稍有不慎，極可能辦事不利，辜負皇上信任！”太監(jiān)明白王浩意思，說道“皇上交代的事情，無論是否把握十足，皆要積極辦理。若成功，皇上看在眼中，定有封賞；若失敗，皇上亦看在眼中，多少有些苦勞?！蓖鹾泼髦O(jiān)理解片面，卻也不便明言，說道“老哥睿智！”一場酒宴，相談甚歡，深夜之時，方才結(jié)束。

    兩日之后，依舊是四海酒樓，王浩、知州、太監(jiān)、狄家老五相聚。王浩打量狄家老五，見其身穿一件破舊的絲帛長衫，袖口肩膀處打滿同色補丁，中等身材，微胖體型，雙目中飽含精明，眉宇間難掩桀驁。王浩說道“閣下就是狄家五哥？”狄家老五說道“五哥不敢當，在下狄工考，還請公子直呼其名！”王浩點頭，說道“你隨我去膠州，每年許你三十萬貫打造新式海船，每月予你三百貫薪酬，不知可否？”狄工考驚訝，說道“打造海船之事可是由我全權(quán)負責？”王浩說道“自當如此！”狄工考更加不解，說道“既然如此，三十萬貫我可自由支配，何必多此一舉，每月另出三百貫歸我花銷？”王浩說道“這叫專款專用！三十萬貫只能用作打造海船，每一筆賬目必須核查無誤。船廠之中我會專門派遣賬房，監(jiān)察財務。先生的每一筆花銷，必須寫明材料花費幾何，人力花費幾何，再上報賬房，核查無誤之后方可撥款?！钡夜た济碱^微皺，說道“倘若賬房以權(quán)謀私，故意刁難于我，又當如何？”王浩說道“賬房為先生下屬，只有監(jiān)督之權(quán)，而無決策支配之權(quán)，倘若先生與賬房之間發(fā)生分歧，自可上報與我，我會聘請毫無干系之人，公正評判?！钡夜た键c頭，說道“公子思慮周密，在下佩服！”王浩微微而笑，說道“新式海船下水，聲名歸先生，所有權(quán)歸我?！钡夜た即笮Γf道“好一個‘聲名歸先生，所有權(quán)歸我’！公子光明磊落，凡事人前言明，在下也絕非貪戀錢財之人，斷不會做忘恩負義之事！”王浩從懷中拿出兩份文書，遞于狄工考與知州，說道“兩份文書完全一致，還請兩位查看，若無差錯，簽字畫押！”片刻之后，三人傳閱完畢，知州問道“老五雖公子前往膠州，為何是合約五年？”王浩說道“雙方合作，當有期限！合約結(jié)束之時，若合作愉快，雙方可再次簽訂合約；若分歧嚴重，可單方拒絕簽約。如此，雇主不敢自恃錢財，為富不仁；下屬亦不敢自恃才華，喧賓奪主。”在場之人不得不佩服王浩之睿智，狄工考拿起文書，簽字畫押，王浩亦當場簽字畫押，而后有看向知州和錢太監(jiān)，說道“兩位大人可否做一次見證人？”錢太監(jiān)說道“為老弟盡力，就是為皇上盡忠！”說完提筆畫押。知州沒有說話，同樣簽字畫押。王浩與狄工考各持一份文書保存。

    這時狄工考說道“公子已是東主，有一事屬下不知當講不當講！”王浩說道“但說無妨！”狄工考說道“公子可知‘船塢’?！蓖鹾撇恢瑝]造船誕生于何年何月，說道“有所耳聞，建造船只之所?！钡夜た键c頭，說道“公子博聞強識，船塢確是船只建造之所。但更為準確來說，船塢乃大船建造之所?！蓖鹾泣c頭，說道“應當如此?！钡夜た祭^續(xù)說道“在下岳父，為秦家之人，主持海港建造多年，明州最大的兩座港灣皆出自岳父大人之手。去年春季，我與岳父大人一同設計了一座船塢，可用于建造五千石以上的大船。此后，不斷修改完善，至今一年有余，已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王浩大笑，說道“恐怕欠的不是東風，而是錢財，巨額錢財！”狄工考略顯尷尬，說道“公子慧眼如炬！”王浩不再打趣，說道“船塢之事，我需要與秦先生當面詳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