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墩臺高高的城墻頭，吳掌柜捻著頜下短短的胡須，臉上終歸露出了一絲得色：這一次他運(yùn)籌帷幄，聲東擊西，將大股敵人調(diào)動到了遠(yuǎn)方，毫發(fā)無損地保全了商隊，可謂功德圓滿。

    同樣站在墻頭，背手做賞月狀的吳法正吳少爺，這一刻，仿佛看穿了吳掌柜的想法：“九叔，此役你當(dāng)居首功??！”

    吳掌柜臉上的皺紋都沒了：“呵呵，二少爺說笑了。眼下尚未脫險，還要看匪伙被引到多遠(yuǎn)。”

    “十成十是趕不回來了”一旁默不作聲的吳遷吳隊長，這時候插了嘴。

    盡管吳掌柜嘴上謙虛，但誰都知道，匪伙在明早車隊進(jìn)入正軍關(guān)卡前，肯定是回不來了……且不說誘餌車隊能將匪伙帶到什么地步，即便匪伙反應(yīng)過來，那也要回頭開始在沿路仔細(xì)搜索。

    一來一返，這匪伙將這幾十上百里路搜索完畢，商隊怕是都到了紫荊關(guān)了。

    然而，魯迅說過，真的猛士，裝完逼，大抵不要走。

    就在此刻，商隊領(lǐng)導(dǎo)三人組突然齊齊瞪大了眼睛，表情呆滯，看向了前方。

    第685節(jié) 北歸（十）

    山隱峰現(xiàn)，玉盤當(dāng)空。星光熠熠，月色町町。

    夜空中，一道纖細(xì)的花火奔竄而上。藍(lán)色天幕下，拖著長長尾痕的銀白色花火璀璨奪目，仿佛要直入天宮，永不停歇。

    然而，就在沖上群山之巔那一刻，美麗的焰花炸開了，形成了一朵漂亮的鱷魚……斧頭……錯了，是銀色蒲公英圖案。

    眼睜睜看著頭頂炸開一蓬銀光，武火墩內(nèi)，有一個算一個，全被奇景震精到了。人們仰著頭，張大嘴，表情癡呆，發(fā)出了一片驚訝的“啊”“哦”聲。

    最后一個出聲的，是反應(yīng)過來的大掌柜。他絲毫沒有看到免費(fèi)焰火的喜悅，而是用驚恐到尖厲的嗓音大吼道：“旗花火箭，有jian細(xì)！”

    第一個發(fā)出吼聲的，是掌柜。第一個有動作的，卻是吳法正吳少爺。

    不知為何，這一瞬間，吳少爺突然于冥冥中有一個模糊的感覺：這道旗花和自己有關(guān)。

    下一刻，吳法正抽出腰間短刀，隨手拎一盞防風(fēng)煤油燈，急跑兩步，翻身跳進(jìn)吊籃：“快，快，送我下去?！?/br>
    于是吊籃開始晃晃悠悠往下降。

    幾息后，未等吊籃落地，心急的吳少爺就跳了出去。

    旗花是在墩臺正面飛上天的，所以剛才施放的位置一定就在前方不遠(yuǎn)處。而就在吊籃落地前的短短時間里，吳法正心中亦有了推斷：放旗花的人，大概率就是方才去小河邊取水的某個人。

    預(yù)料的沒錯。繞過一堆亂石，吳法正看到了兩個提著帆布水桶的伙計。

    他記得很清楚：去城下負(fù)責(zé)打水的，原本是三個伙計。

    這兩個伙計明顯也被方才的焰火嚇傻了，傻愣愣地站在一個土堆前，低頭看著什么。

    吳法正過來后，一挑油燈……果不其然，案發(fā)現(xiàn)場就在這里。

    低矮的土堆頂部，一根冒著裊裊余煙的黑色管子，靜靜插在那里。

    彎腰伸手，吳法正將管子拔了出來。

    黑色的管子精鐵打制，圓圓長長，握在手心粗細(xì)正好，很適合某樣物事的握把。

    看到管子頂部獨(dú)特的螺絲擰口，吳法正面前出現(xiàn)了一幕夕陽下的笑臉：“這刀用著趁手，是小的跟碼頭上海員換來的，攢了兩月伙食銀子呢?！?/br>
    ……輕輕解開鐵管外部包裹的一層汗布，緩緩展開。

    顯現(xiàn)在油燈光下的，是一款漂亮的灰色男士蘇格蘭格子純棉汗巾。

    吳法正眼前又出現(xiàn)了一幕夕陽下的場景：“賞你了。刀柄裹上這個，吸汗，不滑手?！?/br>
    “謝東家賞！”

    想明白了前后因果，吳法正緩緩轉(zhuǎn)過頭，面無表情地問道：“與你兩個一同取水的，是叫火貴吧？”

    “就是火貴?！眱蓚€伙計這時候終于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了，臉色慘白，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道：“方才還在的，旗花一起就沒影了。”

    吳法正這一刻，面對著前方夜色籠罩下的群山，喉嚨中發(fā)出了咯咯的響聲，悲憤滿腔。

    未及，群山中響起了一聲回蕩無窮的怒吼：“火貴，狗賊，吾誓殺汝！殺汝，殺……殺……”

    ……

    事情發(fā)展到這一步，商隊已經(jīng)把最后一著棋走完，再也沒有閃轉(zhuǎn)騰挪的余地了。

    眼下只能寄希望于那道旗花沒有產(chǎn)生效果，被動等待，走一步算一步了。

    于是一夜無話。

    次日晨，賊如約而至。

    其實(shí)在四更時分，就有隱約的人聲和蹄聲隨風(fēng)傳來。察覺到這個跡象后，商隊更不敢輕舉妄動了。

    清晨，伴隨著初升的朝陽，素未蒙面卻又苦苦尋覓的雙方，終于得以互相凝視。

    擠在墻頭的商隊人物，視線穿過中間淺淺的山溪和土路，落在了對面土丘上。

    以土丘為中心的匪伙，總數(shù)大約有四五百人。這些人馬毫無顧忌，大搖大擺鋪開在了官道兩側(cè)。

    從裝束上看，匪徒明顯分成了三伙。

    位于土丘頂部，占據(jù)了c位的大漢，身材高大，寬眉細(xì)眼，有著一張明顯帶有蒙古血統(tǒng)的大餅?zāi)?。此人騎一匹黃驃馬，身穿一件油膩的黃色軍大衣，歪戴著皮帽，背后是同樣裝束的百十騎黃衣大漢。

    餅?zāi)槾鬂h身后，是一面二尺寬，四尺長的白旗，其上繡著一個黑色的“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