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打坐哩?！?/br>
    小孩子說了一句壓根聽不懂的單詞后，扭著身子，嘻嘻哈哈就想著掙脫父親的手。

    下一刻，馮老爺驚訝地從幼子手里奪過了一個亮閃閃的物什：“這是何物？”

    入眼的，是一個透明玻璃雕刻而成的老鼠玩偶。栩栩如生，惟妙惟俏，連胡須都是透明的。

    看到老鼠額頭上的“福”字模印，馮老爺反應過來了：今年是鼠年，這是個生肖玩物。

    “還我，還我?！?/br>
    緩緩起身，任由幼子從手中奪走玩偶。感覺到有點不對頭的馮老爺，急步進了正屋，然后挑開門簾，邁進了西間。

    “這，這是……？”

    甫一進屋，馮老爺傻眼了。

    沐浴在穿透窗紙的金色陽光間，馮唐氏盤腿居于床榻正中，寶相莊嚴，闔閉了雙眼，口中念念有詞，貌似真在打坐……如果忽略了她身披的錦緞，腰纏的輕紗，盤腿間的銀錁子，臉蛋上紅紅的高檔胭脂色，頭面上滿滿當當?shù)氖罪棧约岸褲M了床鋪的各色禮盒的話，這女人是真在打坐。

    輕呼一口氣，大概齊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的馮老爺，輕腳往前走了兩步，側(cè)耳細聽。

    入耳的，是魔咒般的呢喃：“我的……都是我的……”

    “這是魔怔了?！?/br>
    馮老爺做官本事差了點，但做人的經(jīng)驗還是很豐富的。他知道，這時候要不就找個馮唐氏慣常懼怕的人來棒喝打醒，要不就……待其心魔自去。

    輕輕一個戰(zhàn)術后撤步，再接兩個杰克遜滑步，馮老爺于無聲處掀開門簾，退將出來。

    隨后，老爺目露兇光，向東屋走去：唐三這刁奴，家中亂成這樣，也不見人。

    果不其然，唐三就在東屋。

    沐浴在穿透窗紙的金色陽光間，唐三舅盤腿居于床榻正中，睜著沒有焦點的雙眼，面帶迷之微笑，懷抱一物，口中喃喃有詞。

    “瘋了，都瘋了！”

    馮老爺大怒下一把拉開刁奴胳膊，搶過其緊抱著的物什，凝眼看去。

    入眼的，是一份裝訂整齊的簡體字紙頁：在冊經(jīng)銷商分銷合同。

    細細看了幾眼，大體搞清楚合同內(nèi)容后，老爺卻是怒了：“你這刁貨，緣何討了份醬醋契回來？”

    “倒是有機棉機紗契，可那生意咱不熟啊，馮老爺你識得經(jīng)線幾多，緯線幾何？”

    唐三舅爺一點都沒有魔怔。擦一擦剛才差點流出來的口水，他慢騰騰挪下床：“馮家的底細，人家一清二楚。這醬醋契，是專為你馮老爺定制的。”

    “蠔油、雞精、十三香……這些新鮮物什，只好有貨，送去街面上的酒樓，轉(zhuǎn)手就是銀子?！?/br>
    下床后，唐舅爺一把從馮老爺手中搶過合同：“唐家老號做老了這行，人情關系都在，貨到就能放出去?！?/br>
    說到這里，唐三斜眼又嘲諷了老爺一句：“那曹伯爺府上還有弓弩刀槍的契呢。我倒是能討來，馮大人可有能耐賣與京營武庫？”

    馮老爺張口結(jié)舌，頹然坐在了椅中：“罷了罷了，就這個契吧，長流水的進項?！?/br>
    “長流水？哼哼，老爺你沒尋到其中關竅?！?/br>
    唐三輕輕將合同鋪開，用手指重重指在了某處：“看到?jīng)]有，畜用鹽磚?！?/br>
    從不關心庖廚之事的馮老爺，這時候又迷糊了：“何物？”

    “私鹽。明面上只能喂牲口，實則就是給官府一個面子……那些苦哈哈如今都吃這個?！?/br>
    唐舅爺說到這里，禁不住哈哈大笑，一副上位后躊躇滿志，要在金三角掀起血雨腥風的模樣：“如今咱家也是京城私鹽行當?shù)姆咒N商了。哼哼，有伯府做靠山，一個個都別美，且看你家唐爺爺?shù)氖侄巍！?/br>
    一旁聽得心驚膽戰(zhàn)的馮老爺，本欲勸刁奴收手，卻意識到從進伯府大門那一刻，自家已然沒了退路……貳臣這種買賣大約都要做了，販點私鹽算什么。

    最終，馮老爺長嘆一聲：“還是小心為妙?。　?/br>
    “那唐二成日價嫌你窩囊，嫌我不務正業(yè)！”

    唐三壓根沒搭理老爺?shù)牟?，一個人沉浸在規(guī)劃中：“這一份契，明日就拿去甩在唐二臉子上。不老實給你我兩家吐出份子，這契就不給他！”

    “現(xiàn)下就去吧?！?/br>
    不知為何，突然間變得心事重重的馮老爺，緩緩起身，爬上了床：“把院門關好?！?/br>
    “無須急這一時。今日咱們兩家算是脫胎換骨了！待我去喊桌席面，一醉方休！”

    “去休?！?/br>
    已經(jīng)倒臥在床上的馮老爺，雙目無神，虛弱地說道：“明日還要上朝，今日須早些歇息?！?/br>
    唐二看著窗外午間的陽光：……

    ……

    翌日。

    晨。

    天陰有霾。

    灰蒙蒙的天色，灰蒙蒙的皇城，灰蒙蒙的朝臣，灰蒙蒙的早朝。

    經(jīng)過了半日的心理建設，此刻的馮老爺，已然平復了情緒。身為萬年吊車尾的他，站在自己熟悉的位置，聽著朝臣和皇帝熟悉的對話聲，面無表情。

    終于，當天色從黑灰變?yōu)榧兓液?，一道尖細的拉長音，從丹陛上方傳了下來：“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和電視中有點不同的是，這一句八字真言，其實不光剛上朝的時候太監(jiān)要喊，退朝前，也是要喊一遍的。

    每當這個時候，在寒風中站了一早上的朝臣們，都會跺一跺腳，活動一下血脈，做好散會前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