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身既死兮神以靈（二）

    同一天上午，偽華北政務(wù)委員會委員，北平維持會副會長冷家驥，正忐忑不安地等待手下嘍啰的消息，卻突然得到了偽警的登門通知。他手下二十三名爪牙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在門頭溝山區(qū)邊緣處。至于兇手是誰，數(shù)量是多少，卻無法確定！

    ”不，不可能，我，我分明派去了四十七個！“ 冷家驥打了個哆嗦，質(zhì)疑的話脫口而出。隨即，臉皮上的血色，瞬間就褪了個一干二凈。

    四十七個手下，只留了二十三具尸體。剩下的那二十四個，恐怕也永遠(yuǎn)一去不歸。而他冷家驥麾下的親信爪牙，一共才有幾個？像這種損失再來一次，北平城內(nèi)的大小漢jian們，誰還敢再為他冷家驥效力？！

    ”姓袁的，我跟你沒完？！“ 想明白了剩余手下去向的冷家驥，咬牙切齒地對天發(fā)誓。

    袁無隅，肯定是袁無隅干的好事！是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人準(zhǔn)備對他動手，所以將計就計，將自己派去的弟兄一網(wǎng)打盡。自己如果不想辦法給屬下的爪牙們報仇，就會被全北平的人當(dāng)做笑柄。

    想到這兒，冷家驥無暇再跟前來報信的偽警隊長啰嗦，吩咐一聲備車，帶著禮物，直奔北平城偽警總局。親自要求面見警察局長查良謀。他打算來個惡人新告狀，罪名他都想好了，正是這些日子北平城最流行的：通共。

    誰知，預(yù)料中對方倒吸一口涼氣的畫面根本沒有出現(xiàn)，查良謀的態(tài)度異常恭謹(jǐn)，程序也走的一絲不茍，可冷家翼卻從他忙里忙外的行為中看出一些蛛絲馬跡：這混賬東西，竟然根本沒把自己的指控，當(dāng)一回事兒！

    不得不說，查良謀打馬虎眼的手段，非常高超。竟讓冷家翼看得清清楚楚，卻挑不出任何毛病。到最后，只好丟下一句狠話，拂袖離去。而他前腳剛走，查良謀便將手里的筆錄扔進(jìn)了垃圾筐，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對自己的心腹秘書吩咐，“走，聽小曲去?！?/br>
    “局長，可這案子……”秘書想了想，欲言又止。

    “什么案子？”查良謀冷哼一聲，道，“這是神仙打架，你莫非看不出來么？咱們呀，能躲多遠(yuǎn)躲多遠(yuǎn)，千萬不能惹火燒身！”

    冷家翼沒有順風(fēng)耳，當(dāng)然聽不見查良謀的解釋?？僧?dāng)他再度坐進(jìn)汽車?yán)锖?，卻愁得直抓頭皮。抓來抓去，忽然想起一個人，于是乎，馬上讓司機(jī)改道，前往城西一處偏僻靜謐的園林公寓。

    “冷兄，好久不見，坐，快請坐?！币婚g寬敞明亮的書房內(nèi)，園林的主人，冀東防共自治政府前主席殷汝耕，滿面笑容上前握住冷家驥的手。

    此人虛歲一句接近六十，身上的長衫卻沒有一個褶皺，臉上的皮膚，也吹彈可破。完全不像一個年近花甲的老人，更不像一個剛從日本人的監(jiān)獄里放出來的失勢者。

    冷家驥見此，心中便偷偷松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這回來對了地方。趕緊先假情假意地問候了一番，然后拐彎抹角說明了來意。。

    “這，你可是魯莽了！”先前還一臉和藹與笑容的殷汝耕，在聽完他的話后，臉上的笑意迅速化作一片陰云，“老弟，你是否有確鑿證據(jù)，證實袁家那小子通共？實在不成，跟國民黨那邊有勾結(jié)也行！”

    “沒，沒拿到。但我保證，他是運(yùn)東西去了八路那邊！”冷家翼咧了下嘴巴，苦笑著搖頭。

    ”你可做得到人贓并獲？“ 殷汝耕皺了皺眉，繼續(xù)點(diǎn)撥。

    ”沒，沒有，我派去的人，被他抓的抓，殺的殺，一個都沒剩下！“ 冷家驥的嘴巴咧得更大，笑容也愈發(fā)愁苦。

    殷汝耕見狀，立刻用食指輕叩桌面，嘆息著說道，“這就不好辦了。沒憑沒據(jù)，怎么指控啊？那袁家也不是普通百姓，在日本人眼里，那可也是能說得上話的！”

    冷家翼頓覺太陽xue突突直跳，慌忙站起身，用沙啞的聲音哀求：“主席，您一定要幫幫我，那袁家不過是個開電影公司的，跟您在日本人的分量絕不可同日而語……”

    “老弟，我不做主席，已經(jīng)好些日子了，萬勿如此稱呼我，否則為兄才出監(jiān)獄，恐怕又要進(jìn)去！”殷汝耕板起臉，迅速打斷他的話頭。

    望著對方目瞪口呆的模樣，老家伙想了先個，又頹然補(bǔ)充，“非是為兄危言聳聽，眼前的局勢已經(jīng)很清楚了，日本人已經(jīng)全力扶植汪兆銘，你這時候再把冀東政府的名頭抬出來，那不是給日本人找不痛快嗎？更何況，通州的事兒，已讓我顏面掃地，如今老朽自身都難保，哪有本事替你幫忙陷害別人？！”

    “難道我，我真的斗不過姓袁的小子？”聞聽此言，冷家翼頓時面如死灰，一屁股坐回沙發(fā)上，雙手抱頭，追悔莫及。

    “如果惹著別人，為兄或許還能想想法子，可袁氏影業(yè)，多年來努力宣傳中日親善，在日本人那邊舉足輕重。你呀你，跟誰爭風(fēng)吃醋不好，干嘛非要惹上他家？！”殷汝耕用眼皮夾了自己的老下屬冷家驥一眼，繼續(xù)嘆息著搖頭。

    恰有管家老侯進(jìn)來奉茶，他揭開茶蓋輕抿了一口，慢慢解釋道，“建立大東亞共榮圈，離不開強(qiáng)大的宣傳工具，袁家如今是影界翹楚，又肯在宣傳上幫日本人賣力氣，故而除非有確鑿證據(jù)，日本人絕不會讓任何勢力動他們的。冷兄啊冷兄，我看你，你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

    這一番話，令早已冷汗涔出的冷家翼頓時如墜冰窟，以至于接下來殷汝耕說了什么，他都沒有聽見，只像木墩一樣發(fā)了一會兒傻，便茫然告辭而去，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后那雙老邁的眼睛里，閃過一縷狡詐的光芒。

    “老爺，冷會長已經(jīng)走了?！崩虾钭哌M(jìn)來，小心翼翼的匯報，并用眼角的余光，瞥見殷汝耕又在欣賞那幅剛得來不久的字畫，雖看不清落款，他卻在心里很有把握的猜測應(yīng)該揚(yáng)州畫派的，甚至有可能出自祖師爺輩的朱耷、石濤之手。如果是真跡，絕對稱得上是價值連城。

    “嗯。”殷汝耕從鼻腔里哼出一個聲音，隨手將那畫扔在桌子上，緊跟著撥通一個電話，冰冷的語氣，突然就變得慈祥起來，“喂，是小柔嗎，我已經(jīng)把冷家翼打發(fā)走了，讓你那個袁家的朋友放心。不過，咱們說好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否則，我真的要生氣了！”

    等他掛了電話，才發(fā)現(xiàn)老侯的眼睛還盯在那幅畫上，笑了笑，低聲道：“老侯，你要是喜歡，就拿好了，差不多的東西，我手里還有幾件，不算稀罕！”

    “老爺您又在說笑了?！崩虾钸B忙收回視線，訕訕地回應(yīng)：““八大山人”朱耷的畫，小人這輩子能看一眼也就值了，哪敢起據(jù)為己有的念頭？只有放在老爺您這樣的風(fēng)雅之士書房里，才配得上它?！?/br>
    緊跟著，他的聲音又迅速變低，“老爺，您就這么把冷會長打發(fā)了，萬一要是傳到日本人那……”

    “此時此刻，那廝哪還有膽子到處告刁撞？”殷汝耕焉能不明白心腹的意思，雙眸中精光一閃，宛若兩把匕首，“那廝啊，已經(jīng)成了驚弓之鳥了！不是老夫不幫他，他自己把路走絕了，讓老夫如何幫起？凡事留一線，事后好相見，古人這話沒錯！也唯有這樣，將來無論鹿死在誰手里，咱們才總能得一份好處，卻不必為那失敗者一起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