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娘知道，鄭飛揚(yáng)是為了自己的名聲，怕在荒郊野外過上一夜，給她添了閑話，所以執(zhí)意要連夜送她回去。

    可此時(shí)風(fēng)雪滿天，寒意徹骨，他背著自己不說，連衣裳也脫給她了。沒一會兒工夫，就凍得眉毛頭發(fā)都結(jié)了冰霜，美娘實(shí)在不忍。

    “小飛哥哥，要不找個(gè)地方生堆火，咱們避一夜吧。這樣，你會凍出病的！”

    “沒，沒事兒……我，我走走就暖和了……”

    因天都黑了，所以誰也看不見，鄭飛揚(yáng)已經(jīng)凍得嘴唇烏紫，臉都麻木了。兩條腿更是冰柱一般，僵直著向前邁步。

    可還是固執(zhí)的背著美娘，往渡口燈火處走去。為了寬她的心，還故意說起笑話。

    “你，你這回真是走了狗，狗屎運(yùn)……知道我是怎么來的？是……是鄭瓚將軍，因他上任，奉旨從邊關(guān)調(diào)了士兵……我，我才能回來……又聽說……聽說你要回來，便自告奮勇，過來接你……”

    撲通！

    他一時(shí)不察，踩著冰了，失足滑了一跤。

    卻寧肯膝蓋跪地，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摔那么一跤，也不敢松手，生怕傷著美娘。還忍著鉆心的疼痛，趕緊爬起來自嘲。

    “喲，這，這下牛皮可吹過了……老天，天也看不過眼……哈，哈哈……”

    可一滴guntang的熱淚，落在了鄭飛揚(yáng)的脖子上。

    然后，又一滴，再一滴。

    滴滴答答，連成了串。

    鄭飛揚(yáng)又凍又疼，聲音都直打顫，依舊勉力微笑。

    “別哭，美娘meimei，別哭……小飛哥哥，以后也幫不了你什么……不過替你做些小事，就別在意了，好么？”

    美娘伏在他寬厚可靠的背上，用力點(diǎn)頭，可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鄭飛揚(yáng)默了默，忽地念起一首他們小時(shí)候的兒歌。

    “丫頭丫，捉螞蚱。螞蚱跳，丫頭笑。螞蚱飛，丫頭追。

    追不上，她摔成一個(gè)大馬趴?？吹眯∽优氖中Γ瑲獾醚绢^哭成小花貓。

    旁邊婆婆過來罵，臭小子，不厚道，看人摔也不扶一把，活該將來沒人嫁。

    小小子，嚇著了。趕緊扶起小丫頭，拍拍衣裳你莫哭，我去替你去捉螞蚱，長大你可跟我生娃娃?！?/br>
    他抖著嗓子念完，還笑道，“美，美娘meimei，你……你倒是算算，小時(shí)候我替你捉了多少螞蚱……可你如今，如今也不跟我生娃娃……我，我可虧大了……難道，難道還要拿眼淚給我洗，洗脖子么……”

    美娘原本哭得不行了，可聽到此處，倒是破涕為笑了。

    這是雙河鎮(zhèn)本地的一句俚語，說人窮，或是吝嗇，就說拿眼淚洗臉，或拿眼淚洗澡洗衣裳什么的。

    她吸吸鼻子，到底擦干了眼淚，沙啞著嗓子道，“你還好意思說……秋大姑早說把我嫁給你的，是你不要，我才嫁了旁人。”

    “是是是，都怪我……”

    看她終于打起精神，鄭飛揚(yáng)不多說了。

    背人在雪地里走路，本就很累。能少說些話，也省點(diǎn)力氣。

    耳邊只聽得到他粗喘的聲音，卻莫名讓人安心。美娘冷靜下來，開始在身上掏摸，看有沒有什么能用得上東西。

    結(jié)果，還當(dāng)真給她掏摸出一樣好東西。

    是頭先在路上幫助過的那位大娘，給的麥芽糖！

    美娘驚喜壞了，深覺天無絕人之路。

    世上有胡家兒子那樣的壞人，卻還是好人更多。

    這原是收了準(zhǔn)備逗俞小魚的，沒曾想這節(jié)骨眼上，卻是能救人一命。

    從午飯到現(xiàn)在，美娘早就餓了，鄭飛揚(yáng)為了救她，體力消耗更大。得趕緊補(bǔ)充些熱量，糖就是最好的東西。

    “……什么，什么是熱量？”給塞了一顆麥芽糖的鄭飛揚(yáng)，不解的問。

    不過不得不說，這口糖來得太及時(shí)了，要不他真有些撐不下去了。

    美娘也不是很懂，“是譚家jiejie說的，她說糖和rou干，好似都屬于高熱量，平常吃多了易發(fā)胖，但出門在外，倒是可以多備些。大概，就是扛餓的意思吧?！?/br>
    “……哦，那，那還是有些道理的……象我們在代州，冬天出去巡營。老，老兵都會多帶些rou干，鹽巴……就怕尋不到吃的……但糖可是個(gè)稀罕物，可吃，吃不起……”

    “沒事。回頭等我賺了錢，以后叫殿下給邊關(guān)巡營的士兵，也都配上糖?！?/br>
    “美，美娘meimei……你吃糖了嗎？別老給我……”

    “喏，你看，我吃著呢。你就放心吃吧，好大一包呢?！?/br>
    雖然有些不信，但背著她，走在冰天雪地里的鄭飛揚(yáng)，實(shí)在是沒力氣回頭看了。他怕一停下來，就再也走不動了。

    而美娘，除了含著一顆糖假裝一回，多一顆都沒舍不得吃，全喂給鄭飛揚(yáng)了。

    也就如此，兩個(gè)人相互鼓勁，相互打氣，才終于在將近三更天時(shí)，爬出大山，走上大道。

    甚至能隱約看到停泊在渡口的大船，在桅桿燈光下的輪廓。

    那些燈，是小李靈機(jī)一動，想到了漢王在蕪城修的燈塔，特意掛上去的。

    他就怕萬一美娘她們找回來，黑燈瞎火辨不清方向。所以把自家?guī)У膸妆K琉璃燈全都點(diǎn)著，掛上去了。

    如今看來，倒是能極好的指引方向。

    可鄭飛揚(yáng)，已接近油盡燈枯，實(shí)在是走不動了。步履蹣跚，好幾次都差點(diǎn)摔倒。

    “美，美娘meimei，我，我可能走不動了……你，你自己先過去吧……”

    他撐著最后一口氣，把美娘放了下來，整個(gè)人脫力的倒在雪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小飛哥哥……你，你不要睡，咱們馬上就要得救了……我不會，不會丟下你的?！?/br>
    美娘也凍得夠嗆，趕緊把他的衣裳脫下，給鄭飛揚(yáng)蓋上。

    “來人，快來人呀！”

    可她的嗓子嘶啞，早已喊不出來了。

    “美娘meimei，你，你快走……這么大的雪，快走……”鄭飛揚(yáng)還想把自己衣裳塞給她，但美娘是無論如何都不肯要了。

    她急得都快哭了。

    等她跑去再跑回來，鄭飛揚(yáng)真的會凍死的！

    既亮著燈，肯定有人在等著自己，那要怎么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