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穆堯的記憶里，他的妻子楚熒是個內(nèi)斂的人。

    臉上永遠(yuǎn)掛著溫溫柔柔的笑，一顰一笑一字一句都是標(biāo)準(zhǔn)的大家閨秀的做派，他覺得世界上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比楚熒更加適合“妻”這個字的人了。

    他們幼年相識，小時候也是從小玩在一起，一同長大的情誼。只是自二人幾年前定下婚約之后，他奔赴邊疆，便見得越來越少起來，而那份童年時候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曖昧情愫，也全都藏在了邊疆荒遠(yuǎn)的回憶之中。待他回京，再見楚熒時候，楚熒已是大家閨秀。

    ——楚熒美雖美矣，只是少了幾分小時的靈氣。

    秦家家風(fēng)嚴(yán)正，他應(yīng)當(dāng)娶一位賢惠有禮的正妻，正如現(xiàn)在溫和有禮的楚熒一般。

    可他當(dāng)看夠了楚熒的這份保守刻板，在秦穆堯第一次在宮宴上遇到淮恩郡主的時候，江心一身鮮艷的紅衣，珠翠美麗，紅唇張揚(yáng)，她的舉手投足都是秦穆堯從來沒有見過的美麗。秦穆堯覺得，這是他第一次嘗到少年情愛的滋味。

    自二人成了親后，他這還是第一次認(rèn)真用正眼看她，包括他前幾日臨行前，楚熒為他親手披上遮風(fēng)的斗篷時候，他也只是悄悄把目光轉(zhuǎn)向別處。

    可今日，當(dāng)他看到坐在秋千上笑得明艷的楚熒，院內(nèi)傳來的陣陣如銀鈴般的歡笑聲時候，他突然又想起了年少時那些青澀的光景，覺得心底有什么東西又蠢蠢欲動起來。

    他忽然想起少年時候，二人青梅竹馬，楚熒眉眼彎彎，喊他“穆堯哥哥”的光景。

    “姑，姑爺。”

    幾人在院中玩了許久，素雪才看到院門口站著的秦穆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向秦穆堯問候。院中原本的歡聲笑語頃刻間便全部停了下來，唯有風(fēng)鈴還在風(fēng)中清脆作響。

    楚熒穩(wěn)住身子，從秋千上下來，走到院子門前，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叵蚯啬聢蚯ァ?/br>
    “穆堯回來了?！?/br>
    秦穆堯看著面前出落得愈發(fā)亭亭玉立起來的楚熒，一身青衣，不是江心的熱烈奔放，但卻宛如落入凡塵的仙女一般脫俗，方才的笑語盈盈之中，更添了幾分少時曾令他懷念的靈動。不知何時，楚熒喚他的稱謂已經(jīng)這般生分起來，從穆堯哥哥，到夫君，再到如今的穆堯，不由地皺起了眉。

    目光落在楚熒肩頭如墨般的烏發(fā)和瑩白的肌膚，秦穆堯喉頭動了動，半晌后有些沙啞晦澀地開口，卻道：“你院子里何時大張旗鼓地做了個秋千？為何又添了兩個小廝？你一個婦道人家，在院子里用小廝成何體統(tǒng)？”

    聽到秦穆堯話里的指責(zé)，楚熒也是毫不意外，垂著眸子，溫溫柔柔地道：“穆堯這一行去的時間長，我未來得及向穆堯說這事，但是已經(jīng)同母親那邊講過了，添這兩個小廝也是母親應(yīng)允了的。”

    院子里，鄭九和小五也是站在楚熒身后恭恭敬敬地向秦穆堯行禮。

    半天，見面前的秦穆堯盯著她沒說話，楚熒以為他不滿，又斟酌著開了口：“穆堯這是才回來吧，穆堯先回院子休息，我去廚房看看今日的晚飯備好了沒，一會兒遣人送到穆堯的院子里可好？”

    秦穆堯低低地“嗯”了一聲，這才道：“我剛從宮里復(fù)命回來。”

    “穆堯一路風(fēng)雨兼程甚是辛苦?！背山由显?，淡淡地笑，又對身后的素雪說，“素雪，你先去姑爺院子里，命人去準(zhǔn)備沐浴的熱水?！?/br>
    “是?！彼匮┫蚯啬聢蚋Ａ松碜?，快步出了院子。

    素雪走后，二人皆是沒有再說話，站在院門口良久的沉默，楚熒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夫妻二人之間的無言，但秦穆堯未走，她便站在一邊作陪，反正等秦穆堯看膩了自己時總會先行離開。

    “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周全。”過了一會兒，秦穆堯突然開口。

    得了秦穆堯一句聽不出意味的話，楚熒卻是著實沒有想到秦穆堯竟會說這種帶著些關(guān)懷的話的，抬頭看秦穆堯正盯著自己，想了想，毫不出錯地回：“我住在秦家，又為穆堯的妻子，自然是理應(yīng)為丈夫安排這些的?！?/br>
    “三日后宮中設(shè)宴，家中女眷一同入宮，你與我同去?！钡昧顺蛇@個答案，秦穆堯心中不知為何有些失落，只得另尋了個話題說道。

    楚熒愣了愣，又笑道：“算起日子來，倒是太后的生辰要到了。原來穆堯是專門來通知我的，勞穆堯費(fèi)心了?！?/br>
    秦穆堯沒接話，二人便又在院子門前站了好些時候。

    也是覺得陪著秦穆堯一直站在院子前有點(diǎn)太過無聊了些，楚熒便小心翼翼地試探地開口問：“穆堯可還有別的事同我說？方才我派人去備水，想來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是燒好了，不若穆堯先去清洗一番，我也好去給穆堯準(zhǔn)備晚飯不是？穆堯可有什么想吃的東西，我吩咐廚房的人去準(zhǔn)備……”

    “你為何如今不留我了？”

    楚熒一番話還沒說完，秦穆堯突然打斷了她的話，問道：“你這可是在攆我？”

    秦穆堯突然這般發(fā)問，楚熒也是楞住了，自秦穆堯這次回來，先是說她做事周全，又質(zhì)問她為何不留他，讓楚熒覺得好生詭異，秦穆堯何時對自己這么上心過？

    “妾身不敢。”楚熒屈膝，低下頭回道，“穆堯公事繁忙，我只是體恤穆堯辛勞，不敢浪費(fèi)穆堯的時間?！?/br>
    “畢竟，穆堯從來不在我這里浪費(fèi)時間。”

    楚熒看著秦穆堯淡淡地笑，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

    這一句話明明只是陳述，落在秦穆堯的耳中卻又像是質(zhì)問，秦穆堯不知如何接話。以前，自己的這位妻子從來都是溫言軟語主動同他搭話，今日，卻輪到了自己被拒，只覺得面上尷尬，不由地心中窩火，腳步一抬，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見秦穆堯離開，楚熒心中這才松了一口氣，這才是秦穆堯待她一貫的作風(fēng)。也不知今日秦穆堯是受了什么刺激，竟同楚熒多說了這么些話，楚熒只覺得不寒而栗，膈應(yīng)得很。

    “小五，在門口撒把鹽巴，去去晦氣。”

    楚熒搓了搓自己起了雞皮疙瘩的手臂，臉色像見了鬼一般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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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如今六十有四，身子卻依舊硬朗。太后是圣上的親生母親，皇上有孝心，每年都親自為太后cao辦生辰宴會，請京中所有有頭有臉的門戶入宮來為太后祝壽。

    往年，楚熒都是同楚府一家一同入宮。今年，卻是楚熒第一次，以秦穆堯妻子的身份參加宮中的宴會。

    才一大早，楚熒換上入宮時候方才能穿的形制的宮裝，挽了精美的發(fā)髻，又從嫁妝里選了套從未戴過的新頭面。

    穿過宅子，走到秦府正門前，門前卻停了三架馬車。

    秦府的管家見楚熒和素雪來了，偷偷看了一眼門口停著的馬車，臉上帶著幾分尷尬的笑容，說：“少夫人……”

    楚熒看見管家臉上有些心虛地笑，又看見門口停了三架馬車，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友善地沖管家笑笑。

    “老爺和夫人還沒來，少爺已經(jīng)上了車了。”管家不敢看楚熒的眼睛，只得頂著楚熒面上的笑，低著腦袋硬著頭皮講，“少夫人請上這架……”

    說著，便將楚熒和素雪二人引向第三駕馬車。

    管家心中也是作難得很，自家少爺就算不喜家中的少夫人，卻也不至于在入宮赴宴的時候，也和少夫人乘兩架馬車、給少夫人臉色看啊，若是讓旁人看見了去，外人又該怎么看秦家啊。管家覺得不妥，卻又不能以下人的身份置喙主子，最后做這種為難事兒的，還是他們下人。

    管家苦笑，卻還是只得睜著眼說瞎話，硬圓道：“少爺體恤少夫人起得早，為了讓少夫人好好休息，便專門給少夫人備了架馬車，奴還給少夫人準(zhǔn)備了些點(diǎn)心，保準(zhǔn)少夫人滿意……”

    “無妨，少爺有心了?！背梢膊徊鸫?，圓融地笑說，“只是公公和婆婆還沒來，我做兒媳的自然當(dāng)是在這里等公公婆婆，伺候二老上車。我在這里等候片刻，管家去忙就是了，不必管我?！?/br>
    盡管自己已決意要和離，剩下的日子，依舊是要把最后的規(guī)矩守好，這樣才能叫人挑不出錯來。

    管家千恩萬謝地看了楚熒一眼，楚熒也是點(diǎn)頭致意，管家不由地更心疼起自家的少夫人幾分，少夫人人好，性子又太過隨和了些，自家少爺待少夫人這般，也從未表現(xiàn)出半點(diǎn)不悅來，給他們這些做下人看。

    又想起外邊那些有關(guān)淮恩郡主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傳聞，管家只覺得自家的少爺當(dāng)真是瞎了眼，若是把淮恩郡主這么一尊大佛娶進(jìn)家門，也不知今后少夫人的日子該如何是好……

    “公公、婆婆。”管家正思索著，楚熒便是開口喚道，迎到秦遠(yuǎn)夫妻二人面前，“兒媳來服侍父親母親上車?！?/br>
    秦遠(yuǎn)看了一眼門口停著的三架馬車，中間那架馬車車簾已是闔上，車旁又已是站了秦穆堯的下人，不由地皺了皺眉，開口問道：“穆堯呢?！?/br>
    “穆堯才剛辦完公事回來，許是還沒休整好，便想單獨(dú)休息休息，已是上車了。”楚熒尋了個不咸不淡的借口恭順地答道，主動走到秦母身邊，攙上秦母的胳膊。

    “荒唐，兒媳還在這兒站著等我們做父母的上車，自己倒是先上車偷閑去了？”秦遠(yuǎn)不滿地對著秦穆堯的馬車喝道，“而且還備了三架馬車，讓兒媳和你分開行走，這成何體統(tǒng)？”

    說完，又看向身邊的妻子，有些不滿地開口：“你也不說說你兒子，把兒媳一個人晾在外面，成什么樣子？”

    秦母撇了撇嘴，急忙道：“兒媳都說了，穆堯這是累了，想好好休息休息。兒子才剛辦完事回來，你就不能多心疼心疼我們兒子？兒媳都不介意，你在這兒沖我們兒子發(fā)什么脾氣?！?/br>
    “就是你一直慣著他！今天把熒兒一個人晾在車外，過幾天還要娶那個什么淮恩郡主，我今天若是見了楚浩，你讓我把這張老臉往哪兒放？”秦遠(yuǎn)見妻子偏袒秦穆堯，更是不滿起來。

    “是承陽候府家的人非要嫁進(jìn)來，我又能有什么辦法哦！”秦母無辜地嚷道，“再說了，我們穆堯喜歡不就好了？反正是嫁進(jìn)來做個側(cè)室，又沒壞了規(guī)矩，熒兒還是秦穆堯的正妻，她們兩個一起好好服侍我們兒子不就好了！”

    “蠢婦?！鼻剡h(yuǎn)氣地罵道，他大多時候都在外四處征戰(zhàn)，一直是妻子帶著穆堯，自己卻甚少有時間關(guān)心兒子的成長，等如今戰(zhàn)事漸漸平息，自己回過神來，妻兒卻已經(jīng)成了這幅樣子，“熒兒，你辛苦了。”

    “哼。”

    從秦穆堯的馬車?yán)锖鋈粋鱽硪宦暲浜?，更是把秦遠(yuǎn)氣得臉色鐵青。

    “公公謬贊了，不過是熒兒分內(nèi)的事兒罷了?！背芍划?dāng)做沒聽見秦穆堯的冷哼，笑著沖著秦遠(yuǎn)福了福身子，“時候不早了，也該動身了，莫要誤了入宮的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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