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音頓住，反握住福靈的手，靠她更近，福靈為他斟半盞熱茶，他接過去一口喝完。

    席間一片靜謐，他接著說道：

    其時(shí)我外出不在金城，等我回去后，物是人非。

    我無家可歸，也不想連累旁人，暗中尋找線索的時(shí)候，看到了威風(fēng)凜凜一臉喜色的趙捕頭。

    他原是驛站一名普通驛卒，我父親看中他的才能，加以提拔重用，從衙役到捕快再到捕頭，我父親死了，他臉上卻一絲難過也沒有。

    我心中生疑，將他的兒子趙達(dá)關(guān)了起來，然后潛入他的家中。

    趙達(dá)是趙捕頭的獨(dú)子，他看得比命還重，我以趙達(dá)相威脅，他生怕我傷著他的愛子，將蔡廣對他重金收買，并許諾升他為涼州守備之事和盤托出。

    蔡廣讓他寫了一封名單，名單上的人因?yàn)檩斄斯偎緦Ω赣H心存不滿，然后，蔡廣利用這些人在城中大肆發(fā)散我父親的謠言，帶著百姓圍攻囚車的是這些人，闖進(jìn)后衙羞辱我母親和弟妹的也是這些人，乘著夜深人靜，將囚車與我母親弟妹送到城墻之上的，也是這些人。

    而趙捕頭，在這一切發(fā)生的時(shí)候，命令手下按兵不動(dòng)，并潛伏在城墻的角落，眼睜睜看著我的家人赴死，確認(rèn)他們殞命后，跑去報(bào)告蔡廣。

    問他縣衙中還有哪些屬官投靠蔡廣，他知道的不多，不過他告訴我，蔡廣會在除夕夜擺慶功宴，但凡被邀赴宴之人，就是投靠之人。

    我讓他原樣將名單寫下，除夕那日午后，由趙捕頭出面，將名單上所有人邀至家中，在院中擺上酒菜，他們興奮得一邊吃喝，一邊高聲談?wù)撐业母赣H，將自己所做的惡行全部說出，比我想問的還要多。

    我抽出趙捕頭的挎刀，一刀一個(gè)結(jié)果了他們的性命，我不記得有多少人，大概十幾個(gè)吧。

    傍晚的時(shí)候，我扮作趙捕頭的親隨，跟著他進(jìn)了蔡府。

    慶功宴上有蔡廣夫婦，縣丞夫婦，錢糧師爺夫婦，刑名師爺夫婦，趙捕頭說兒子病了，妻子在家中照料，他們沒有生疑。

    我拿著趙捕頭的衣包站在窗外廊下，他們的說笑聲清晰傳出，男人們津津有味得回顧定下計(jì)策陷害我父親的始末，大罵我父親沽名釣譽(yù)，不肯棄城投降，害得他們跟著受苦，若是早聽蔡總督的話躲到長安郡，哪里用得著吃草根樹皮。

    幾位婦人幸災(zāi)樂禍議論我母親與我meimei，說我母親那樣講究，那樣美麗，自恃清高，卻是這樣的死法，跳下城墻摔得支離破碎，一張臉估計(jì)成了rou泥，她們說我meimei眼高于頂，平日不愛理人，一副不染塵煙的模樣，臨死卻被撕破了衣裳，不知被多少男人摸過……

    他們酒至半酣的時(shí)候，趙捕頭按照事先的約定，打翻了酒杯，出來說要換衣裳，有仆人引著我們進(jìn)了不遠(yuǎn)處的一間小室，我穿上他的衣裳，低著頭進(jìn)了擺宴的偏廳，關(guān)上門插上了門閂。

    “趙捕頭喝糊涂了，竟然關(guān)了門。”蔡廣指著我笑道。

    他的夫人看著我愣了愣，狐疑說道：“這不是趙捕頭……”

    我撲了過去，蔡廣面前放著一柄彎刀，是趙捕頭剛剛敬獻(xiàn)給他的賀禮。

    我抽刀出鞘，一刀砍下蔡夫人的頭顱，血濺了蔡廣一臉，他尿了褲子，顫抖著說壯士饒命，我說暫且饒你。

    我cao刀指向其余人，縣丞認(rèn)出了我，指著我張了張口，我沖過去連砍兩刀，他和他的夫人兩顆頭顱滾落在地，我對其他人道：“誰敢出聲，就是下一個(gè)?！?/br>
    誰也不敢說話，他們噤若寒蟬，他們?nèi)绱伺滤?，甚至想不起要叫喊，更想不起反抗?/br>
    然后是刑名師爺夫婦，再是錢糧師爺夫婦，最后輪到蔡廣。

    他已癱軟成一團(tuán)爛泥，我將刀鋒抵在他頸間，我說：“我是蕭邕的兒子蕭啟?！?/br>
    他瞪大了眼，他抖抖索索說道：“你父母是自盡的，不是我殺的?！?/br>
    死到臨頭方在為自己辯解，我不欲與他糾纏，手起刀落。

    正要離去的時(shí)候，屏風(fēng)后傳來咔嚓一聲響，我走進(jìn)去，看到兩名孩童，男童大些，大概八九歲，女童小些，五六歲，二人抱做一團(tuán)，驚恐得看著我，我猜到是蔡廣的孩子，卻不忍對孩子下手。

    我沒理他們，徑直出了偏廳，廊下躺著幾名被趙捕頭殺死的仆人，他看我出來，連聲說快走。

    沒走幾步，喊殺聲四起，應(yīng)該是那名男童叫了人來。

    我告訴趙捕頭關(guān)押趙達(dá)的地方，砍下他的右臂，示意他回到偏廳裝死。

    我持刀向著守軍沖過去。

    我的家人已死，大仇得報(bào)，再活著無趣。

    我奪過一把刀拼命砍殺，他們都是蔡廣的走狗，能殺一個(gè)算一個(gè)。

    我殺紅了眼，腦子里一片空白，滿眼都是血光，直到力竭暈死過去。

    等我醒來的時(shí)候，已經(jīng)身在天梯山。

    原來徐剔守與程懷英趁著除夕夜?jié)撊氩谈蚪?，正好遇見蔡府的守軍將我團(tuán)團(tuán)圍住，他們殺過去從守軍刀下救了我。

    “這些就是我在金城殺人的始末。”大將軍說罷，看向眾人。

    “如此說來，大將軍只是殺了蔡廣夫婦，屠殺蔡府滿門的應(yīng)是天梯山的匪眾?！蓖鯊V忍不住出聲說道。

    “牛剔守十分機(jī)警，他看我殺了蔡廣夫婦，知道城中很快會加強(qiáng)戒備，救下我即刻撤離，并沒有對蔡府其余人下手?！贝髮④姾V定說道。

    “可是刑部卷宗中記載，蔡家闔府滅門，金城百姓死傷無數(shù)。”王彥廣沉吟著，“難道是以訛傳訛？”

    蔡融瞪他一眼，王彥廣似沒看到，只是看著大將軍尋求答案。

    “王大人是刑部能員，查案向來只重真相，從不偏私?！贝髮④姷?，“我準(zhǔn)你前往金城，查探當(dāng)年真相?！?/br>
    我區(qū)區(qū)一名主事，大將軍竟然知道我？王彥廣愣了愣，方喜滋滋作揖道：“下官多謝大將軍。”

    難怪王彥廣怎么咄咄逼人，他都不肯為難，福靈想著，就聽王彥廣接著說道：“下官還有一句話要問大將軍……”

    福靈氣不打一處來，心想這王彥廣再是好官，如此不顧場合，實(shí)在可惡，我惡人做到底算了，當(dāng)下出聲打斷，厲聲道：“王彥廣，你有完沒完？想尋真相，靠本事查去，別一味糾纏。”

    王彥廣說一聲是，縮了回去。

    大將軍看著她，嘴唇動(dòng)了動(dòng)，卻沒有出聲。

    福靈遞過半盞熱茶，小聲問他：“有沒有頭疼？”

    他搖搖頭，將她的手攥得更緊。

    片刻靜默之后，蔡融出聲問道：“后來呢？大將軍如何改姓孫，又如何進(jìn)了軍營？”

    樊將軍一聲冷笑：“這些跟蔡大人無關(guān)。”

    蔡融笑笑：“大獎(jiǎng)軍不肯說，下官自會追查清楚。”

    “你盡管追查。”大將軍喝幾口茶，冷淡說道。

    “大將軍既不怕追查，為何不說清楚？”蔡融追問道。

    大將軍看著他：“我剛才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為了給手下一個(gè)交待，他們既已明白，其余的不必再說?！?/br>
    “為何皇上不準(zhǔn)追究金城一案？”蔡融窮追不舍。

    “你問皇上去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文忠郡王突然開言。

    文忠郡王指指他：“你們家是蔡家的家奴，若是蔡廣還活著，你還得繼續(xù)給他的兒子做奴仆，多虧大將軍殺了蔡廣，你才有機(jī)會科考做官，依本王看，大將軍是你的恩人，你應(yīng)該心存感激，又何必問個(gè)沒完？”

    蔡融臉色有些發(fā)青，沉默著掩飾惱恨。

    文忠郡王舉杯道：“好好一場宴會，就因?yàn)槟銈冞@些人揪著陳年舊事不放，壞了興致，來，接著喝酒。?！?/br>
    沒有人舉杯，文忠郡王自己喝干一盞，搖頭道：“真是掃興。”

    “看來郡王有些醉了。”蔡融穩(wěn)了心緒，皮笑rou不笑說道，“讓花枝姑娘進(jìn)來陪著郡王。”

    花枝埋頭走進(jìn)，來到文忠郡王身旁，輕聲細(xì)語在耳邊說著什么，文忠郡王喜笑顏開，不再去理會蔡融。

    蔡融看向大將軍：“剛剛趙達(dá)行刺未成，大將軍沒有受傷，卻暈厥了過去，令下官十分不解，難道大將軍有何隱疾不成？”

    大將軍握緊了拳頭，福靈忙忙看向廖恒，廖恒傻呆呆坐著，靈魂出竅一般，獨(dú)孤娘子關(guān)切看著他，卻不敢靠近。

    “有沒有隱疾，關(guān)你鳥事?！庇崽嵢徽酒穑按髮④?，散席吧，不必再跟他糾纏。

    “俞將軍此言差矣。”蔡融一臉凜然說道，“大將軍手握三州兵權(quán)，若是有什么隱疾，累及西部邊防，可是事關(guān)朝廷的大事，下官務(wù)必要問清楚，向皇上據(jù)實(shí)稟報(bào)?！?/br>
    樊將軍大聲說道：“若是累及邊防，怎會有十年戰(zhàn)功赫赫？蔡大人說話放尊重些?！?/br>
    大將軍麾下眾將看向他，目光中閃著怒色，性急的只恨沒有帶著武器，否則就要拔刀相向。

    鄒開手里把玩著一只筷子，似乎隨時(shí)就要擲向蔡融。

    難道他跟雨香學(xué)會了飛刀？

    福靈知道此時(shí)尚不到翻臉的時(shí)候，忙看向大將軍，大將軍已看到鄒開躍躍欲試，開口道：“不錯(cuò)，我有頭疼的舊疾，未進(jìn)軍營前就有發(fā)作，但是從未妨礙帶兵打仗。”

    “原來是頭疼?！辈倘谛πΓ邦^疼到暈厥的地步，看來十分嚴(yán)重，剛剛廖軍師遞上藥丸，大將軍服下去立馬就好，請問廖軍師，給大將軍服用的，是何神藥？”

    廖恒依然呆若木雞，沒聽到一般，都不曾看他一眼。

    蔡融有些著惱：“看來廖軍師打定主意一問搖頭三不知，只好問一問常與廖軍師來往的那位西域商人?！?/br>
    剛要吩咐帶人，文忠郡王突然又說話了，他臉沖著花枝，嘴里含著一口吃的，含混說道：“治頭疼的神藥自然是阿芙蓉，又叫做阿芙蓉，問本王就好，還用問什么西域商人?！?/br>
    阿芙蓉三字仿佛驚雷炸響，席間頓時(shí)七嘴八舌，議論之聲不絕。

    不過說話的都是文忠郡王一方的人員，大將軍麾下眾將默然看著自己的統(tǒng)帥，目光中依然滿含著信賴，沒有絲毫動(dòng)搖。

    蔡融不以為意，含笑坐回去，不動(dòng)聲色觀察身邊的六部官員。

    左邊的吏部郎中低聲吩咐身后的書辦：“今夜里每一句話每一件事，每一個(gè)人的行為舉動(dòng)，都要記清楚了?！?/br>
    右邊的戶部郎中兩眼咕嚕亂轉(zhuǎn)，在打著什么壞主意。

    緊挨著文忠郡王的兵部侍郎站了起來，大聲問道：“敢問鎮(zhèn)國大將軍，可承認(rèn)自己多年來一直在服食阿芙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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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愛的們情人節(jié)快樂！??！等夜宴過去，一定放個(gè)大甜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