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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吳莊(二十九) 路途漫長

    

    二十九

    

    當(dāng)吳長東自行車后帶著文景的母親,就要追上文景母女時,陸文景拉著平車已經(jīng)走到官道上了。初春的官道又長又單調(diào),廖無生機(jī)。道路兩旁是低矮的樹叢。樹叢中落了一層干枯的葉子。樹葉在料峭的春寒中打著哆嗦。陸文景在放棄了依賴父母的一切希望后,意識到自己已處于孓然一身的困境。然而,這種困境沒有使她畏縮、沒有讓她放棄,反倒激發(fā)出她背水一戰(zhàn)的無畏。這種力量一方面得益于母性的堅韌,另一方面也來之于她的另一個女兒小海容。當(dāng)海容傾其所有把自己的壓歲錢全部捧給mama,并主動請纓愿陪mama去給meimei看病時,文景心靈深處的又一道曙光出現(xiàn)了。海容灼熱的愛、純樸的親情,如同洗滌污銹的藥劑,將母親心頭濃重的陰影化解了。小海容毫不知曉地成為母親征服生活的又一動力。所以,當(dāng)文景弓了纖細(xì)的腰身兒,雙手握緊轅條拉著自己的一對寶貝兒向縣城方向前進(jìn)的時候,完全不象一個柔弱女子的漂浮,反而象一頭未加馴養(yǎng)的初生之犢。她沒有羞怯、沒有憂傷;既不抱怨離異的丈夫,也不追念昔日的戀人;只顧一步一個腳印地驅(qū)動自己的雙腳。除了感覺路途漫長外,她一切都不假思索、完全聽從本能的支配,覺得渾身是使不完的勁兒。

    “mama,有人在喊你?!焙H菔紫嚷牭搅藚情L東的喊聲。并望見有人在奮力蹬自行車,追趕她們。

    “別,別管他!”文景頭也不回說。在她出發(fā)時娘就百般阻攔。她以為娘派人追了上來。

    “文景!”直到吳長東下了自行車扶下老人,把自行車橫在平車前,才擋住義無返顧的陸文景。

    “文景,你長東哥給你送錢來了!”文景娘拉住平車上結(jié)鋪蓋的繩索喊。

    “對不起,文景!”吳長東忙從口袋中掏出三百元錢交給文景。他一邊擦汗,一邊愧疚地解釋道,“富堂伯去還錢,還到了我二弟手里。都怪我原先沒對大家交待清!——這三百元本來是你的勞動所得。你不記得幺?我們的最后一批貨款還沒有結(jié)帳呢!今兒上午,我碰上了富堂伯……”吳長東因為急著追她,到現(xiàn)在都在喘著粗氣。由于喘氣不勻,他的敘述也顯得有些凌亂。

    文景用膝蓋撐住車轅,順手接過這三百元錢,既有點(diǎn)兒喜出望外,又有點(diǎn)兒不知所以。她瞪著迷惘的雙眸,眉心兒一跳一跳的,仿佛剛剛走出夢境一般。好一會兒才聽明白:父親去還吳長東那三百元錢時,吳長東不在家,就還到了吳長方手里。吳長方?jīng)]有吭聲兒,吳長東一直被蒙在鼓里。今天,父親在乘拖拉機(jī)去縣城的途中,遇到了吳長東。——他正在地里替他爹撒糞哩。老人說起去還錢讓吳長方代轉(zhuǎn)的情形,吳長東一聽就著了急。他放下手中的活計,回家取了三百元就急忙送到了文景家。又聽文景娘淌著淚說文景全然不顧兜里有幾個錢,著了魔似地要去縣城給孩子治病,已拉著平車上了路,吳長東急忙騎上車子追了來。而這三百元錢正是文景從前縫襪子的勞動報酬?!?o:p>

    “可是,有這幺多嗎?”文景記得吳長東欠她的貨款充其量也就一百五左右。

    “現(xiàn)在什幺都漲價,那種襪子也漲了價嘛!”吳長東笑道。

    文景不無苦澀地笑了。訂貨、提貨都是吳長東跑腿,她欠他的情實(shí)在太多了??墒撬l(fā)現(xiàn)自己的嘴在說客氣話感謝話,那小氣的手卻早把那三百元裝進(jìn)內(nèi)衣口袋里了。

    “文景,我用自行車帶你和海納去吧?!眳情L東說。

    “這……。”文景一時踟躇不決。她并非因為平白無故麻煩人家而難為情。災(zāi)病當(dāng)前,顧不得那許多了。她之所以猶豫是發(fā)現(xiàn)未帶墨鏡的吳長東與她對話時別扭得很。他總是給她個側(cè)面,把殘疾的眼睛遮掩了去。她想他原本在地里撒糞,破衣舊裳,未帶墨鏡。后來,聽說她們?nèi)跣∝毑∶銖?qiáng)上路的情形,就急急火火趕來了。他實(shí)在是個好人。她能體會這好人內(nèi)心的自尊自重。他既不愿把自己丑陋的一面展示于外人,怎好讓他這幺拋頭露面去縣城大醫(yī)院呢?這不讓他更加難堪幺?

    “三十多里的路程,騎車快些。等你拉著車去了,人家也下班了!”吳長東說著已把自行車的后座擺到她面前。

    正在此時,平車后面的一老一小卻呼哧呼哧失聲痛哭起來。原來,文景娘對兩個外孫不放心,正拿來件老羊皮襖驅(qū)寒呢。摸摸海納的頭,娃兒的身子象火爐一般灼人,處于半昏迷狀態(tài)。這本來就讓姥姥煎熬難禁,這時,海容又扒到姥姥耳邊說她想下去解尿。姥姥強(qiáng)忍著眼淚替海容抱了meimei,可憐小海容下了地卻邁不開步。原來她為了生病的meimei舒服些,按照mama安頓的姿勢坐了,一動不敢動,把細(xì)嫩的雙腿都壓麻了。小海容下了車一瘸一拐地沒走幾步就跌倒了。打一寒禁,尿了褲子。五歲的海容為當(dāng)眾出了丑,又羞又怕而啼哭。文景娘先是心疼小外孫,既而心疼大外孫,同時又親眼目睹了文景這大的不大、小的不強(qiáng),沒有任何幫襯的艱難處境,委實(shí)不忍;進(jìn)而又聯(lián)想到死去的兒子,更加不能自持了。

    “假若文德活著,還能幫你一把;這孤兒寡母的,叫我說什幺好?。 崩先思仪椴蛔越蕹雎晛?。

    文景只好依了吳長東。

    這樣,母女們只好背道而馳。文景望著從未拉過平車的母親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返。與其說是她駕著車,倒不如說是平車在左右著她。望著脫掉濕褲子的小海容面帶愧意乖乖兒卷曲在車上的老羊皮襖里,自己原先的生硬態(tài)度,原先的剛強(qiáng)便如融化的冰山嘩然癱塌下來。鼻子一酸,長長地涌出兩行清淚。

    文景抱著海納,安坐在吳長東身后,一路無話。大地在自行車撲嘩嘩的輪輻聲中飛速退去,顯得莊重而深沉。

    

    ※※※

    

    兩天之后,文景母女在喜鵲的陪同下辦了出院手續(xù),并到中藥房的窗口為孩子買了鞏固療效的中藥。當(dāng)她們返回兒科病房去拿隨身攜帶的花提兜時,來接文景的吳長東已經(jīng)徘徊在兒科住院部的大門口了。喜鵲望見衣著簇新的吳長東,與送她們?nèi)朐簳r判若兩人,禁不住就哧哧地笑出了聲。捅一捅文景道:“瞧瞧!打扮得象新郎官似的!”文景把擋住視線的肩頭的納兒換一換肩,了見吳長東臉上又架了墨鏡,風(fēng)衣領(lǐng)高聳,正風(fēng)度翩翩地向她們母女迎了上來。

    “好些幺?什幺???”吳長東轉(zhuǎn)過文景身側(cè),扒到她肩頭邊逗海納邊問。

    “查了半天,沒發(fā)現(xiàn)大病?!蔽木罢f,“海納告訴伯伯,醫(yī)生怎幺給看來著。”

    “輸液。輸血。”海納的小臉兒還有點(diǎn)病態(tài)的枯白,但表情卻生動多了。她把小胳膊伸到吳伯伯面前,讓伯伯看針痕。吳長東順勢就將海納接了過來,抱在了自己的懷里。

    “醫(yī)生的意見也不統(tǒng)一。有的說是嚴(yán)重營養(yǎng)不良造成了缺鐵性貧血,又碰上重感冒;有的說這貧血病可能是先天性的,一時難以確診,還得耐心觀察呢?!鄙泶┌状蠊拥南铲o,一手托著剛買的中藥,一手提著包糕點(diǎn);邊走邊解釋。

    返回兒科住院部門口,一股撲鼻的石炭酸消毒液味兒迎面襲來。小海納擰著身子、皺著眉頭,再也不想進(jìn)去了。吳長東便順從地說:“噢,咱不進(jìn)去!不進(jìn)去!”又對她二人道:“你們?nèi)ナ帐靶欣睿液秃⒆泳驮陂T廳內(nèi)等著?!?o:p>

    一對好友相跟到病房門口,喜鵲扭后頭來,通過走廊,瞥一眼門廳中的吳長東和海納,小聲兒對文景道:“那愛孩子的勁道兒,倒象海納的爸爸?!?o:p>

    “別瞎說!”文景一邊收拾她的花提兜,一邊說。并向同室的病友們一一道別。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喜鵲沒說完,文景就打斷了她的話。這時,兩人已咕咕噥噥出了病房?!八@人就這樣,你知道他為什幺休這幺長的假?聽人說年前煤礦塌方出了事故,他一直沒日沒夜地在礦上救助難友,安撫死者的家屬,放棄了春節(jié)回家團(tuán)聚的機(jī)會;現(xiàn)在生產(chǎn)恢復(fù)了正常,這是工友們逼他回來補(bǔ)著度假呢?;亓思乙膊婚e著,不是替他爹收拾責(zé)任田,就是幫鄰居家干活兒……”

    在走廊盡頭她們與吳長東一會合,吳長東就問喜鵲道:“我隱約記得吃豬血、蠶豆就補(bǔ)鐵,有科學(xué)依據(jù)幺?”

    這煤礦工人的說法與大夫的建議不謀而合。喜鵲和文景不禁肅然起敬。快嘴兒喜鵲脫口贊嘆道:“對呀。長紅的大哥真淵博!”

    “都是從雜書中拾來的!”吳長東淡然道。

    由于提到“長紅”這敏感的名字,文景臉上掠過一道陰影,心想:他危難之時,我總是奮不顧身;我困頓之日,他卻不知在哪里!心中不悅,言語便短缺了許多。喜鵲知道自己說漏了嘴,一時也轉(zhuǎn)不過彎兒來。它們不知道吳長東對弟弟也很失望呢。他清楚這幾天小嬸兒紅梅花正住娘家,一清早就過前院去告訴長紅:文景母女今天要出院。他想把接文景母女的機(jī)會讓給弟弟,好讓這對情人敞開胸懷敘敘舊,將來怎樣也該干干脆脆作個了結(jié)。不料長紅卻說他二哥讓他競選村委主任,他正忙著發(fā)動選民投他的票呢,哪兒顧得了這些?吳長東想:你盡管開口馬列,閉口為人民服務(wù),對情人連這點(diǎn)兒犧牲都不愿付出,配當(dāng)個村委主任幺?

    三人各揣心事,默默無語出了醫(yī)院的鐵柵欄門。醫(yī)院門口人來車往。有來接人的烏龜似地慢慢爬行的锃亮的汽車,也有被擔(dān)架抬來的被褥襤褸的摔傷的建筑民工;有提了各種包裝精美的營養(yǎng)品來看病人的探視者,還有因找不著門路被拒之于門外的傳染病患者……??粗@一切,文景感慨良多。這真是人家坐轎咱騎驢,泥濘中還有赤足的人!她的心境頓時寬松了許多。醒悟人生苦難的大小,并不在乎外界的遭遇,而在主體的體驗。瞧那易受感動的瘸腿的婦女,在男人身邊洋溢著笑臉,和那被人攙扶進(jìn)小汽車的麻木的尊貴者相比,前者的生命更鼓舞人心!

    吳長東穿過人流,抱著海納徑直就去了存車處。

    “又是藥包又是這鼓囊囊的提兜,還要抱孩子,這可怎幺走呢?”喜鵲把行李交到文景手中時就替她發(fā)愁。

    兩人正討論著怎樣安放這些東西,卻了見吳長東自行車的橫梁上多了個兒童椅子。他正將海納安放進(jìn)小椅子里,又教給娃兒把小腳穩(wěn)穩(wěn)地踩住椅子下面附帶的小腳蹬上。

    “他三弟若有他一半兒好就夠了!”文景又悵然嘆道。

    “你可真是!何必在‘他三弟’那棵樹上吊死呢!——看人家春玲!”喜鵲把亮眼兒一斜,白了文景一眼,嗆白她道。接著,她突然指指文景的花提兜說那兜底下有二百元錢。

    “這怎幺可以!吃啊,住啊,叨擾了你多少!”文景一急,瞅個干凈處放下提兜,蹲下身來就要搜尋出那二百元?!耙?,我還得托人給你往回捎呢!”

    “你聽我說!”喜鵲忙將白大褂衣襟撩起來,俯身到文景耳邊,低聲說道:“這錢是趙春樹給他女兒的!”

    “?。磕阍蹒劬陀鲆娏粟w春樹?”文景這一驚非同小可。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連吳長東在一旁等她都忘記了。

    正在這時,從醫(yī)院東側(cè)門駛出一輛大卡車來。車欄前用紅布條栓了個現(xiàn)宰的大公雞。那公雞脖頸上的血一直在淋漓涌滴。只見路上行人躲瘟疫似地避之不及,三三兩兩竊竊私議。喜鵲便拉了文景挪到一顆樹后,神色肅穆地說:“太平間出來的!那引魂雞兒可難買呢!”卡車從她們面前開過時,他們才看清車上拉著個白茬兒靈柩。趙春懷和他爹正扶棺而泣。旁邊兩個趙氏本家在解勸。

    “趙春樹!”喜鵲詫異道,“死得這幺快?!”

    “?。克昙o(jì)輕輕得了什幺???”這突如其來的噩耗讓文景又大吃一驚。她的面色也因震驚而改變了顏色。

    “他得了白血病已經(jīng)在內(nèi)科住了一個多月了。他爹、他娘、他大哥,輪班兒陪侍。起初,春玲也陪過幾天。入院時,還是她搬動我一起去辦的手續(xù)呢。先安頓到了特護(hù)病房,后來看看沒指望了,就轉(zhuǎn)到了三樓一般病房。自那以后,春玲就很少來看望了?!犝f還有心腸踩高蹺鬧紅火!偶爾來一次,樓下總有個男的在等她?!獏情L方還陪她來過一次呢!”喜鵲說到此,把眼兒一斜,瞟了瞟吳長東。吳長東正推著海納在車棚那頭的各色小吃攤點(diǎn)前溜達(dá)哩。他顯然是不想讓孩子看見那血淋淋的公雞和親人的靈柩。

    “唉,可憐他娶錯了人!”文景心里七上八下地難受?!翱蓱z我們海納這般命苦,就這幺一個親人也歿了!”

    “你來給孩子看病后,我去三樓見過他。趁老福貴不在時,告訴他你們來的消息。我的意思是萬一春樹想見見女兒,就讓父女們見上一面。唉,他還不知道春玲賣掉這娃兒呢!也怪我滿肚一根直腸子,給捅了出去。趙春樹一聽當(dāng)下就背過氣去。多虧我叫大夫及時,才把他搶救過來。他醒來后兩眼發(fā)直,一條聲兒喚慧慧。不讓他爹到跟前,說是爹娘和春玲串通一氣害苦了他。老福貴懷疑我對春樹說了什幺,我死不認(rèn)帳。春樹也替我遮掩。好家伙,嚇?biāo)牢伊恕??!?o:p>

    “那幺,這二百元是怎幺回事兒呢?”

    “這錢是趙春樹托他病房值夜班的女護(hù)士轉(zhuǎn)給我的,叫我無論如何要轉(zhuǎn)給你。他對那護(hù)士說想不到他趙春樹在部隊也曾是被人學(xué)習(xí)的英模、風(fēng)光無限的人物,如今卻落得妻離子散,留給女兒的遺產(chǎn)只有這私藏的二百元錢!對娃兒養(yǎng)母的恩德亦無以為報了……”

    趙春樹在不久于人世之際,寧愿向一位陌生的護(hù)士吐露自己的隱情,亦不愿告訴至親父母,這本來就夠凄慘了;他的喟嘆、他對人世變幻莫測的無奈和滄桑之感,更叫人啞口無言。趙春樹的悲劇結(jié)局對文景心靈深處的影響,超過了一切當(dāng)紅的理論家的喋喋不休、深思熟慮后的說教。被迫的屈從、高壓下的盲目不是當(dāng)然的恥辱,她覺得自己已徹底原諒趙春樹,并深為沒能在他生前與之長談、安慰安慰他而遺憾。

    吳長東來叫文景上路了。車把上掛了一個沉甸甸的紅色塑料袋。坐在小椅子上的海納探過身子從塑料袋中掏出蠶豆,招呼mama和阿姨吃。她自己嘴里已嚼得咯咯嘣嘣響了。喜鵲從海納小手里捏過幾顆蠶豆,送進(jìn)自己嘴里,也夸夸張張地渲染著那香甜。頗具深意的雙眸卻從文景轉(zhuǎn)向吳長東,又從吳長東轉(zhuǎn)向文景。弄得文景倒渾身不自在了。

    道別后,這位白衣天使立在馬路邊,一直目送文景跳上自行車后座、一男一女與小孩溶為一體、消失在迷茫人海中,她這才歡快地飛回醫(yī)院。

    

    ※※※

    

    “我說為什幺鬧紅火時不見趙家的人出來觀看!”文景的思緒仍沉浸在已故小叔子身上。

    “他們家人心氣兒高,不想把這致命的打擊公布于眾人?!?o:p>

    吳長東帶了文景母女回家的路上,兩人的話題就多了。都難以遏止地想緬懷和談?wù)撢w春樹。尤其是文景,她象面對交往多年的摯友,從慧慧與趙春樹的熱戀、綠軍衣定情、五保戶家的浪漫、一直講到婚姻的巨大阻力、慧慧因情自虐以及鳩占鳳巢的全部過程。講到慧慧與春樹的鴻雁傳書、魚水和諧時,文景的嗓音一會兒象溪水在細(xì)石上跳躍;一會兒象交響樂中鋼琴的琴鍵在滑動,悅耳動人。講到悲傷之處時,那發(fā)音器官就仿佛出了毛病,帶上了濃重的鼻音。但吳長東注意到,在她的講述中常常以“男的”代替趙春樹,以“女的”代替慧慧,而故意隱去了他(她)們的名字。他能體會她這種良苦用心。她不愿意當(dāng)著小海納的面反復(fù)提她親生父母的姓名。這真是個好女人。吳長東一邊蹬車一邊認(rèn)真地傾聽。當(dāng)飛馳的自行車躍上曠野的大道時,一路緩坡。吳長東輕輕捺一捺車閘,放慢了速度。他覺得文景略帶追憶式的動情的講述中夾雜了海納吃蠶豆的聲音,聽起來非常享受。吳長東覺得文景講述中傳遞的不僅僅是一個悲劇故事,更富于人生哲理。在將慧慧與文景這一雙好友的對比中,教給他這個單身漢該怎樣評價女人。一個好女人,應(yīng)該是看準(zhǔn)了自己與世界的關(guān)系的女人,一個勇于擔(dān)當(dāng)自己的多重社會角色的女人,在追求自己的幸福時也回眸受傷的同類。這才不至于以愛情去對抗親情,使自己與周圍處于隔離的狀態(tài)……。

    “哎,您說白血病會不會遺傳呢?”文景突然提出的問題叫吳長東猝不及防。他一時懵頭懵腦,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啊呀!”文景的猜疑給自己又帶來無法消除的恐懼。她竟然神經(jīng)質(zhì)地從自行車后座上跳下來說:“該是返回去問問醫(yī)生再走呢?!?o:p>

    “不會遺傳。我想是不會遺傳!”吳長東以一腳著地,也停下自行車。“趙家的老輩人都是高壽呢!”他終于找到了得力的證據(jù)?!拔木?,我覺得你應(yīng)該放松一些,今天別為明天可能出現(xiàn)的意外而發(fā)愁!”

    “對啊。對啊。你可別笑話我神經(jīng)兮兮的!”文景也笑了。想到前公婆的硬朗,她覺得吳長東說得很在道理。

    “那幺,我們還返回去幺?”吳長東問。

    “別,不用了?!蔽木暗哪樇t了一股。她為了掩飾自己的莽撞,趕到自行車前摸摸娃兒的頭,問海納要不要解手,坐著舒服不舒服,要不要mama抱抱。

    當(dāng)海納表示她非常依戀那小椅子后,自行車又馱著這不是一家的三口人上路了。走過紅旗大橋,路過當(dāng)年青年突擊隊墾荒的河灘地時,昔日的情景又歷歷在目。吳長紅替她借鍬的體貼又縈繞在心頭了。自行車躍上一個土坎兒,猛然下坡時,文景的身子往前一傾,幾乎貼到吳長東背上。她不經(jīng)意道:“對不起!”吳長東說;“沒關(guān)系。其實(shí)你靠近些我最省力,三位一體會形成一個重心?!闭娴?。從未騎車帶過年輕女性的吳長東,盡管背上汗水涔涔,感覺卻特別好。他次感悟到正是男人和女人相互托靠才使世界具有了依戀的魅力,才使日月有了歲歲年年的意義。

    “長東哥,你為什幺不成個家呢?”文景問。

    “原先也有過這念頭,后來經(jīng)過一次次礦難,這念頭就漸漸淡了?!眳情L東回答。

    “你剛才不是說今天不為明天發(fā)生的意外發(fā)愁幺?”

    吳長東想說我一直沒遇到象你這樣敢于擁抱困難的好女人。但他不敢冒昧。殘疾人形體上的缺失使他的心理常常陷入自卑的泥淖。他總是想用過度的自律來完善自己。這天,他卻突然為自己不平起來。便發(fā)狠地猛蹬自行車,想盡快結(jié)束這段行程。

    文景亦知趣地緊閉了雙唇。經(jīng)歷了這許多生死病痛,她覺得自己的心境已成熟了十年。如果說十年前所珍視的是年輕、美麗,所追求的是出人頭地,如今更為重視的則是人生的平安與和諧了。

    

    ※※※

    

    陸富堂的“補(bǔ)德”的病比文景的海納還好得快。它吃了一劑下食的中藥就徹底痊愈了。也許它原本就沒什幺大病,只因主人把畜生當(dāng)成兒子來喂,只喂玉茭、黑豆沒喂草料,吃得堆下食了。所以,在文景陪娃住院的兩天里,陸富堂就伙同補(bǔ)德拉了那平車把街門口的農(nóng)家肥全部送到地里了。那天,老富堂乘三貨的車去了趟縣城,可開了眼了。盡管他回來后腿髖象散了架,骨頭象肢解了一般酸疼。但晚上用熱水燙了燙腳腿,一夜睡到天亮,第二天就只剩下興奮了。陸富堂看似為長了見識、經(jīng)了世面而興奮:那林立的高樓、五光十色的現(xiàn)代化,比過去文德炫耀的氣派多了。其實(shí)從骨子里講,他是為跟著三貨拾了便宜而竊喜。三貨與倒賣磚的交了朋友。那朋友不僅在化肥廠有關(guān)系,在農(nóng)副土產(chǎn)品公司也有熟人。因此,經(jīng)他一介紹,三貨就以最低價位買回了化肥和農(nóng)用地膜。但三貨賣給別人不準(zhǔn)備按照這個價。所以,當(dāng)三貨把陸家需要的貨卸到檐臺上后,就將手往小胡子邊一圈,扒到富堂伯耳邊說:“對外人別露出這個價,就說是……”。陸富堂嘴里應(yīng)著“那是,那是”,心里一核計,化肥和地膜兩項一共省了八、九塊哩。優(yōu)越感即刻就起來了。覺得自己已介入現(xiàn)代交往圈兒了。自己七十多歲的人了,不被人小瞧,敢嘗試科學(xué)種田,也算作廣播上一天價講的與時俱進(jìn)了。

    陸富堂一經(jīng)騰云駕霧,早忘記他與女兒間發(fā)生的芥蒂了。他想采用的地膜覆蓋的方法又得到了女兒的贊同,于是父女倆很快就和好如初了。

    這天,東山上的天穹剛出現(xiàn)亮光,屋內(nèi)的什物才依稀可辨,兩個孩子還在酣睡中,文景就陪爹下地了。他(她)們的活計是撒糞?!面@把堆在地中心的農(nóng)家肥均勻地潑撒開來。

    好長時間了沒有戶外活動,文景很喜歡這種久違了的生活。漚過一冬天的肥料一點(diǎn)兒都不臭,反而與春天的大地有一種協(xié)調(diào)融合的味道。柔和而均衡的清爽的空氣中,夾雜了一絲兒腥甜,特別具有傳導(dǎo)的功能。渠埂上的枯枝也仿佛受了仲春的感應(yīng),根部在泛綠,力圖返青。文景見爹那拿拿捏捏,誠惶誠恐的樣子,有些好笑。就告訴爹她已向隔壁的慧生作過咨詢,所謂地膜覆蓋,也不過是把地整成洗衣搓板的形式。突起處挖埯下種,覆蓋地膜;凹處澆水罷了。蓋膜是為了保溫防止水分蒸發(fā)。其它作做法與從前并沒有太大差別。聽罷女兒的話,陸富堂的心情不再緊張,動作也就不復(fù)生硬了。

    父女倆再顧不得言語,仿佛競賽似地干了一個時辰,十多個糞堆已撒開三堆了。聽著老爹氣喘吁吁,文景便有意慢了下來。天色亮多了。太陽公公正將鉛灰的天幕捅開個窟窿,萬道金光相擁而出,射向萬籟俱寂的大地。使地平線以內(nèi)的景物都籠罩在陽光的點(diǎn)綴中。有的鍍了層火亮的紅色,有的卻沉浸在陰影中。直到這時,村路上才蠕動著三三兩兩的黑影。

    “村里選村長哩。三貨讓我選他二哥。吳長紅卻到咱家發(fā)動過你娘,叫選他。”陸富堂突然對女兒說?!斑@公家也是,從來都是指定一個人。如今變成兩個,叫人作難哩。”

    文景已聽娘說過長紅拉選票的事兒。事情正發(fā)生在他大哥接她們母女回家的那一天。他還用紙包了一疊錢,說是讓文景給娃們買些營養(yǎng)品。初接到這紙包,文景的心還有些悸動。當(dāng)她用顫抖的手打開紙包,看到紙內(nèi)寫的一行字時,心里就冰涼冰涼的了。吳長紅寫道:“我這人注定是屬于社會,屬于公眾,很慚愧不能不顧忌形象。望好自為之!”仔細(xì)琢磨他這措辭,不禁使人氣憤。那意思好象是文景接受他大哥的救助,倒是不顧臉面了!文景便懶得數(shù)那十元的票子是幾張,就讓她娘快送過去。文景娘搓搓手,顯出難為情的樣子,道:“不愿意花他的錢也得等選舉過后再還回去,他怯生生地求到咱門上,現(xiàn)在送去還讓人家懷疑咱絕情絕分不選他呢!”這樣吳長紅送錢便有了行賄的性質(zhì),陸文景的氣憤中又添了厭惡,更不想聽這個名字了。

    “你想選誰便選誰!”文景不耐煩道。她一生氣倒渾身抖擻,來了干勁兒。猛鏟一鍬,揚(yáng)撒開來。把鐵鍬揮舞得象舞臺上耍船槳似地。

    “論資格吧,倒是長紅當(dāng)干部年頭長,為村里打井出了大力;論發(fā)家治富的點(diǎn)子吧,吳天才家又養(yǎng)蜂兒、又開磚窯……”

    “哎喲喲,好嫂子呢。讓我找得好苦!”一個飄忽忽的甜膩膩的聲音打斷了陸富堂的嘮叨。隨著那聲音的落定,一個帶著波光的黑色俏影兒已越過一條條田埂來到文景面前。文景一抬頭發(fā)現(xiàn)是春玲,無意識地把一腳踩在鍬上,停止了勞作。

    “啊呀呀,好嫂子!你說我這命啊,真是黃連苦,苦黃連!趙春樹生前,我為他求醫(yī)看病跑了多少腿,花了多少錢?”春玲垂眉低首、哭喪著臉說,“這去世了,娘又鬧著非得讓人給他配個冥妻?!缃衽溱て薅嫉们宓絻汕兀吭僬f哪兒有那幺現(xiàn)成的?哪兒有與他年令相當(dāng)?shù)?、情投意合的?還是我大肚皮,不懂得吃醋,突然就想到了慧慧。跑到慧慧家一問,他爹和他弟說并未找到尸首。又說是你曾給慧慧筑過個衣冠墳。我想不管那墳里埋的是什幺,連土帶渣挖些去,也算有情人成了眷屬。瞞過家中二位老人就行了。咱年輕人誰講這迷信?可是,我們都不知道慧慧那衣冠墳在哪兒呢……”

    “哪天安葬,我也該抱了納兒行個禮去?!蔽木跋氲酱簶浜突刍劭嗫嘞鄳俣嗄辏缃駞s落得這等結(jié)局,撐不住鼻子一酸,臉頰上滾了兩行清淚。

    “別,別。嫂子你別難過?!贝毫岱吹固嫖木安翜I,打勸文景道?!吧烙忻毁F在天嘛。還是活著的人要緊。為了眼不見心素凈,那天拉回來就沒進(jìn)家門?!饕桥吕咸懿涣四亍V苯泳退偷搅四掀???右呀?jīng)挖好了,只差慧慧墳中的一包土了。就這樣簡單些,也算響應(yīng)政府移風(fēng)易俗的號召了!”春玲把低垂的眼簾掀起來,愧疚地瞥了文景一眼,長長地嘆一口氣。“嫂子,你千萬別怪我,我知道我對不起海納,可是,沒辦法呀。你真不知道我在長春過得那地獄般的日子!春樹也病,海納也??!一個女人攤了兩個病人!這災(zāi)病真是無底洞啊。錢象淌水似地往外流。沒得法兒我就挪用了校辦工廠些錢,被人家發(fā)現(xiàn)后追查、盤問、處分!沒完沒了地折磨我!”春玲痛苦地停頓一下,搖搖頭不堪回首似地咽了口唾沫。“咳,這病男人還不理解,不和老婆站在一個立場,說我貪財……”說到此,春玲眼里也淚汪汪的了。

    “春樹的醫(yī)療費(fèi)應(yīng)該能報銷吧?”文景道。她總覺得春玲的講述中摻有水分。

    “報銷也得預(yù)先支墊呀!”春玲平了臉兒道。她突然意識到對文景談這些毫無意義,嘴一扁嘎然結(jié)束了這一話題。臉上浮出了乞討的笑容,問:“嫂子能陪我們到慧慧的墳上走一遭幺?”

    “我呀?實(shí)在不行。一會兒還得回去給納兒熬藥呢!你去找冀建中和丑妮兒吧!當(dāng)時他(她)們也在場?!蔽木氨緛硪蚕M浑p戀人能合墳,但還是回拒了春玲的請求。她害怕再見那寬臉盤前夫。

    文景目送春玲飄然而去。望著她那時髦的黑風(fēng)衣飄忽如蝙蝠,想起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趙春樹僵臥病床時,她正踩著喧天的鑼鼓扮演著潘金蓮的角色,真不知說什幺好。人生在世就這幺不可思議:春樹與慧慧的婚姻的絆腳石、破壞者,如今又變成了為他(她)們合墳的倡導(dǎo)者、cao持人。一對亡靈若地下有知,該怎樣看待這件事呢?不過,從愛情的質(zhì)量來衡量,倒也哀怨而凄美。那幺他(她)們那合冢的墳塋里會不會長出相纏相擁的兩株長青樹、樹上有不眠鳥比翼雙飛呢?

    “唉老天爺是公平的!”一直沉默不語的陸富堂一邊干活兒一邊也發(fā)出了感嘆。

    “是的!”文景亦表示贊同。被賦與凄美的得不到壽終正寢,享高壽的往往得不到凄美。上天的公平正是這樣,它給任何人同樣溫和的春天、同樣長短的晝夜。每個人都不過是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走在重歸塵土的途中。

    這天早上也是合該有事。陸文景與父親撒完第五堆糞后,擦罷鍬已邁出了田埂,卻被紅梅花堵在了地頭。紅梅花披頭散發(fā)、眉胖眼腫,滿臉淚光,象是被人揍過的情形??墒牵灰娢木熬突鹈叭桑薏坏冒岩磺粣簹馊忌穼⒊鰜?。潑口大罵道:“天下死的再沒男人了,都瞄準(zhǔn)了我家的男人!實(shí)在難熬了不會用搗蒜錘子、搟面杖兒捅一捅?……”

    陸富堂這天少有地膽壯,將鍬橫在手里,擋在文景面前,對那潑婦道:“回去拿上肥皂洗洗嘴再說?!?o:p>

    文景忙把父親扯在自己背后。她隱約聽出紅梅花話中有話。猜想她是不是上墳找錯了墓堆?春玲那幺急著想埋掉春樹,是不是與吳長方已定了婚期?早聽說紅梅花與二大伯子有染,她自然嫉恨春玲。那幺,她一早追到地頭,是不是在找春玲呢?想到此,文景極平靜地對紅梅花道:“有什幺話你慢慢說,別夾槍帶棒!”

    “哼,有理不在低言,高山擋不住太陽!”紅梅花道,“事實(shí)勝于雄辯!我大伯子為你買娃娃花了三百塊錢,有這事沒有?我男人那天又送到你家一百塊,是事實(shí)不是?你憑什幺要人家的錢?棺材里鉆出頭來了,死不要臉!你井口邊浪、南坡里浪;浪了弟弟又浪哥……”紅梅花的憤怒大約醞釀了多日,出口成章,旁人都沒有插言的空兒了。這時正是地里人們收工回家吃早飯的時刻,便都圍上來觀看。

    “那三百塊我早還了。問你二大伯子去!”陸富堂氣急敗壞,被人堵在人圈兒外嚷。

    文景幾曾在眾人面前受過這等臟潑,索性也以橫抗橫,反唇相譏:“你男人遲不送錢早不送錢,為什幺偏在這節(jié)骨眼兒上送錢,你回去問他去?”當(dāng)時,文景并沒想到這話的殺傷力有多大,不料卻被吳天才方面的人聽去,他們便竊竊私議。據(jù)說吳長方確實(shí)有為弟弟賄賂選民的行為(主要是拉攏他過去得罪過的人)。

    “長了張賣x臉子就得了理?過手一個男人又過手一個男人,莫非要把天下男人嘗遍了不成?”換個精明的女人,絕不會在丈夫參選前夕這幺大動干戈。更該掂量掂量文景那話的份量。但紅梅花氣暈了,哪兒管這些!自打結(jié)婚后,一家子三條光棍,只這幺一個花媳婦,緊接著又得了雙胞胎,她被寵慣了、慣壞了。大大伯子有錢,一回家就給買這買那;二大伯子有權(quán),人捧人敬??蓮慕衲暾麻_始,二大伯子對她就越來越冷落,這幾天又聽說春玲要嫁吳長方,她心中本來就有氣,又聽說吳長東替文景花了三百塊贖娃娃,內(nèi)心更是不平。不料今早起來,紅梅花娘家人來借買化肥的錢,從躺柜中尋錢時,又發(fā)現(xiàn)短了一百塊(她在辦其它事時馬虎,在管理金錢上卻毫不含糊),就仔細(xì)盤問吳長紅。吳長紅竟然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