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也是走個過場，給趙溫面子，以資鼓勵。

    坐得太久，面子給得太多，反而不美。

    這也是他最近剛悟出來的道理。

    以前也聽說過，卻沒有機會實踐?，F(xiàn)在有了親身體會，才知道其中妙處。

    就拿趙溫來說，以前他再給趙溫面子，趙溫都覺得理所當然，絕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激動，熱淚盈眶。

    返回御帳時，劉協(xié)看了一眼司空張喜的帳篷，然后又收回了目光。

    對張喜，他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

    身為汝南人，張喜與袁氏的利益糾纏太深，很難分割清楚。

    不過他不能直接趕張喜走。

    張喜也是有功之臣。

    去年為生母王美人擬定尊號，昭告天下他是先帝血脈時，張喜曾參與其中，頗有建樹。

    輕易地罷黜張喜，只會讓更多的人寒心，逼迫他們支持袁紹，不符合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基本原則。

    投鼠忌器，莫過如此。

    ——

    劉協(xié)雙手攏在袖中，緩緩而前。

    楊修緊隨其后，神情肅穆如故，并沒有因為劉協(xié)接受了他的建議就有所松弛。

    “太尉無恙否？”劉協(xié)問道，仿佛自言自語。

    “謝陛下掛念，家父無恙?！睏钚耷那牡厮闪艘豢跉?。

    以天子的聰明，不難猜到楊彪在其中的作用，也很容易猜到他見駕之前已經(jīng)見過了王邑、張喜。

    天子選擇了不提，當這件事沒有發(fā)生過，只關心他的父親楊彪安危，也就避免了他的尷尬。

    “上次問你的問題，可有答案？”劉協(xié)問道。

    楊修不來找他，他也要讓人去找楊修。

    那二十個儒生寄托了他的希望，絕非可有可無，不能讓楊修毀了。

    只是楊修生性自負，不能直接批評，還要講究些方式方法，適當?shù)挠鼗匾幌隆?/br>
    楊修思索片刻，搖搖頭。“尚無思路，還請陛下再給些時間?！?/br>
    “無妨，你大可以慢慢思考。”劉協(xié)輕聲笑了起來，轉頭打量著楊修?！扒Ю镏校加谧阆?。開始思考，便意味著你已經(jīng)邁出了最重要的一步?！?/br>
    楊修慚愧地笑了笑，心情很復雜。

    明明他比天子還大幾歲，可是一談到這些問題，他就像個稚童一般，全無自信可言。

    十幾年的苦讀一點用處也沒有。

    “你帶的那些儒生如何，有可用之人乎？”

    楊修下意識地咂了咂嘴?！氨菹拢@些人治學甚誠，天賦卻著實一般，年齡偏大，舊習難改。雖有為朝廷效力之心，說起圣人典籍也有可取之處，做事卻不切實際。這幾日在后將軍營中，多有出乖露丑之舉，很是難堪?！?/br>
    “是么？說來聽聽?！眲f(xié)心中一緊，卻還是不動聲色，耐心地追問道。

    “比如有人講書，只顧自己說得開心，一字講解數(shù)千言，將士們已昏昏欲睡，他猶自不肯罷休。有人強調禮儀，要求所有的將士都執(zhí)拜師禮，不可有一絲疏慢。更有勝者，竟要求將士送束脩，說是圣人之禮不可廢……”

    楊修越說越無奈，連連搖頭嘆息，一臉的嫌棄。

    劉協(xié)也是大跌眼鏡。

    他只是感覺效果不佳，卻沒想到會如此之差。

    看來當初的設想還是太樂觀了，楊修能成，不代表其他人也能成。

    不是每個人都能和楊修相提并論的。

    或者說，沒幾個人能和楊修相提并論。

    就拿束脩而言，楊修根本看不上那幾個小錢。

    但那些儒生則不同，他們可能迫切地需要改善生活。既然有圣人之禮這么好的理由，沒道理不用。

    讀書求官，最后都是為了改善生活，這本身并沒有錯。

    真正潛心治學的，誰會冒著生命危險，跟著朝廷西行，找個地方隱居豈不更安靜。

    有門路的早跑了，留下來的都是沒門路的。明知朝廷余日無多，也只能一條路走到黑。

    劉協(xié)由氣憤而無奈，由無奈而同情，不由自主的嘆了一口氣。

    “德祖，知易行難，耐心點。稍后領一些錢糧去，先發(fā)半個月的俸祿，解燃眉之急。到了河東，想辦法籌些錢糧，再做計較?！?/br>
    “唯。”楊修又嘆了一口氣，無奈地點點頭，神情沮喪。

    劉協(xié)順勢說道：“你也要想想如何改進，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四世三公之后，衣食無憂?！?/br>
    “陛下……”楊修很無語，一腦門黑線。

    怎么說來說去，反而成了我的責任？

    “你只顧著抱怨，可曾設身處地的想想他們?yōu)楹稳绱?？如果你和他們一樣，除了自己，身后還有幾張嘴等著吃飯，還會對束脩不屑一顧嗎？”

    楊修張了張嘴，卻不得不承認天子說得有理。

    “臣愧對陛下?！?/br>
    “初臨政事，難免有所不足，及時加以改進才是?！眲f(xié)頓了頓，又道：“你如此，朕也不例外。圣人之言或許有理，卻無法解決每個問題，還需要我們以身踐行?！?/br>
    見天子又習慣性的非議圣人，楊修很想為圣人辯護幾句，奈何底氣實在不足。

    他倒是滿腹經(jīng)綸，卻管不好二十個同樣讀了一輩子書的儒生，還有什么臉以圣人門徒自居。

    糾結了半晌，楊修還是只能接受天子的意見。

    辯論證明不了圣人的道高明，只有行動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