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譚愣了一下，卻還是照辦，命人在亭外設(shè)了擋風(fēng)的帷幕和案幾，又墊上厚厚的軟墊，這才將袁紹抱了過去。

    袁紹靠著案幾，正對著臥雪亭，看著門上匾額中兩個端莊的隸書，一時感慨。

    如果他記得不錯的話，這兩個字應(yīng)該是蔡邕手書。

    汝南袁氏與陳留蔡氏是世交，袁氏有人去世，常由蔡邕編撰碑文甚至?xí)ぁＶ豢上?，蔡邕被王允殺了，沒辦法再給他寫碑文了。

    多年以來，袁紹第一次覺得王允殺蔡邕有些魯莽。

    一個書生而已，何必搞得滿城風(fēng)雨，留著又何妨？

    盯著“臥雪”二字看了一會兒，袁紹的有些累了，閉上眼睛。

    但他的心情卻平靜了許多，仿佛從袁安臥雪的故事中得到了撫慰。

    袁譚拱手站在一旁，神情肅穆。

    郭圖站在不遠(yuǎn)處，抬頭看著遠(yuǎn)處，神情有些蕭索。

    逢紀(jì)、荀諶都沒有跟來。荀諶回了家鄉(xiāng)潁陰，逢紀(jì)說是去訪友，具體訪誰，不得而知。

    袁紹知道這些，卻沒有問。

    韓馥死后，荀諶就與他貌合神離。之所以跟著他回豫州，不過是天子不肯輕易接納他。只是以荀氏的影響力，荀諶重新入仕是遲早的事，自然沒必要一直跟著他。

    逢紀(jì)也差不多，沒有去路的只有郭圖。

    郭圖曾遭天子折辱，不想再受委屈，所以跟著他來了汝南。雖然袁紹已經(jīng)知道是郭圖不經(jīng)他同意，親筆寫了請罪疏，袁紹還是原諒了他。

    事到如今，還有誰是不可原諒的呢。

    真要計較起來，只怕連親兒子袁譚都靠不住。

    見袁紹閉目養(yǎng)神，袁譚躡手躡腳地走到郭圖身邊，使了個眼色，一起走到幾十步開外。

    “馬上就到了?！痹T輕聲說道，神情不安。

    郭圖嗯了一聲。

    “會不會有意外？”袁譚又道，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帷幕。“阿翁病成這樣，怕是受不住羞辱?！?/br>
    郭圖咂了咂嘴?！安粫乙呀?jīng)安排好了，不會驚動別人的。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想見人，否則也不會留在亭外吹風(fēng)了?！?/br>
    袁譚眼神閃了閃，沒吭聲。

    他也想到了袁紹不肯進(jìn)亭的原因，只是沒像郭圖說得這么直白。

    這一路走來，他們刻意與外人保持距離，就是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以免刺激袁紹。

    袁紹大概也清楚這一點(diǎn)，非常配合，極其低調(diào)。就像當(dāng)年棄官奔喪，生怕被許劭批評，進(jìn)汝南之前就遣散隨從游俠一樣。

    郭圖提前派人購置了一座偏僻的宅子，就在城外的袁氏塋附近。他們不用進(jìn)城，可以直接入住，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有騎士從遠(yuǎn)處馳來，遠(yuǎn)遠(yuǎn)地就下了馬，將坐騎系在道旁的樹上，快步趕到郭圖面前，躬身一拜。

    “郭君，大事不好?！?/br>
    “怎么了？”郭圖眉頭一跳，語氣有些惶急。

    “袁術(shù)派人回鄉(xiāng)，說是收回成命，同意袁公重歸袁氏宗族?！?/br>
    郭圖大喜，與袁譚交換了一個眼神，異口同聲的說道：“這是好事啊。”

    騎士臉上卻看不出一點(diǎn)喜色，反倒極其尷尬。

    郭圖迅速冷靜下來?！斑€有什么事？”

    “他……”騎士咽了一口唾沫。“他讓人刻了一塊碑，就在文開公（袁成）的墓旁?！?/br>
    郭圖的臉色頓時煞白，隨即又漲得通紅。

    不用騎士再說，他也猜得到了。

    不用說，那塊碑上肯定就是他代袁紹寫的請罪疏。

    第八百四十六章 鮮克有終

    “當(dāng)初就應(yīng)該殺了他！”郭圖一甩袖子，咬牙切齒地說道。

    袁譚的神情也變得極為尷尬。

    這不僅是因?yàn)樗驮g(shù)的關(guān)系，更是因?yàn)樵g(shù)這么搞會毀了他的前程。

    一旦袁紹被氣死，他至少要守喪三年。

    三年之后，冀州早就平定了，他到哪兒去找立功的機(jī)會？

    這叔叔果然是瘋的。四十幾歲的人了，還這么不可理喻。

    袁譚心中惱怒，卻無計可施，只能向郭圖問計。

    郭圖無計，只能建議不讓袁紹知道，直接去購置的小院，就當(dāng)沒這件事發(fā)生。

    反正石碑沒長腳，不會自己找上門。

    休息幾日，等袁紹身體略好，袁譚就立刻起身，應(yīng)該能趕得上冀州的戰(zhàn)事。

    袁譚想來想去，似乎也只有這個辦法可行。

    郭圖趕走了騎士，同時命令他們不要再報類似的消息，以免引起袁紹猜疑。

    騎士領(lǐng)命而去，郭圖與袁譚又商量了一些細(xì)節(jié)，轉(zhuǎn)身回到袁紹面前。

    “走吧。”閉目養(yǎng)神的袁紹緩緩睜開眼睛，輕聲說道。

    見袁紹神情無異，袁譚心中竊喜，應(yīng)了一聲，將袁紹抱回車上，又命人收起案幾帷幕，重新起程。

    馬車緩緩前行。

    經(jīng)過汝水支流，即將趕往小院時，袁紹突然敲響車壁，叫來袁譚，吩咐道：“去祖塋?！?/br>
    袁譚頓時變了臉色?！鞍⑽獭?/br>
    袁紹眉頭微皺。“我已經(jīng)從洛陽躲到了汝陽，還要躲到什么時候？”

    袁譚面色一僵，正要說話，郭圖扯了扯他的袖子，轉(zhuǎn)頭對車夫說道：“去袁氏祖塋。”

    車夫吆喝著，調(diào)轉(zhuǎn)馬頭，向袁氏祖塋駛?cè)ァ?/br>
    袁紹沒有關(guān)上車窗，他倚在車壁上，看著從車窗前掠過的風(fēng)景，神情出奇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