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你說什么?”季凝恍然回神, 臉色仍有些蒼白。 “姑娘,你怎么了?”玉篆擔心地問。 季凝搖頭。 方才,有一個念頭倏忽劃過腦際, 讓她瞬間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可是,她來不及細思, 就被玉篆的話打斷了。 此刻再想捕捉回來, 卻發(fā)現那個念頭已如石沉大海, 找尋不到了。 玉篆也被季凝難看的臉色驚了一跳。 她不知道季凝想到了什么,琢磨著左右與將來如何安生過活脫不開關系。 怕季凝憂心,玉篆便也不再深問,而是循著季凝的意思又道:“姑娘不想回去便不回去吧!今日多得是巴結討好的呢!還差咱們?” 季凝深深地看了玉篆一眼, 淡道:“由著他們去吧!” 今日于季府而言, 是個大日子。 已經被皇帝封了昭媛的季鈺,于今日回府省親。 一個剛入了宮不到一個月的妃嬪,還僅僅是個三品的昭媛,便大張旗鼓地省起親了, 足可見皇帝如今對季鈺的恩寵是如何之盛了。 季鈺要回府省親,應該是許多時日之前宮里便已經安排季府種種接待事宜,季府也不是準備了一日兩日了。 這樣大的事, 季凝卻是昨日方收到了季府一個仆從遞到常勝侯府的書信。 那封書信, 被季凝丟在抽屜了, 看了一遍之后,便不愿再看了。 心里面沒有親人之間當有的溫情,而只是公文似的套話, 倒像是事到臨頭, 不得不給季凝送來這么一封, 以應付了事一般。 那封信, 季凝不知道是不是她父親命人寫的。 她原以為,便是邀她還家,也該是她父親親筆書寫,方是父女情分。 如今看來,或是她父親太忙碌了,連幾行字都沒功夫寫了? 季凝自嘲地笑了笑。 玉篆的話說的沒錯,今日多得是巴結討好季家的,哪里需要她這個外嫁女去湊熱鬧呢? “就讓郭大去季府里回話,便說侯府里事務繁忙,我脫不開身吧!”季凝向玉篆吩咐道。 玉篆點頭應是。 郭大是季凝的乳母宋嬤嬤的獨子。 宋嬤嬤死后不久,他便被季海安置在了莊上,在蕭寒的手下做事。 當日,季凝第一次去莊上的時候,那兩個迎上來的大漢其中之一,便是郭大。 因為他是季凝的奶哥哥,情分自不一般。 季凝信任他,之前便向簡銘說明,讓郭大在院里為自己辦事。 這件事方吩咐下去,就聽到外間的腳步聲,倒是熱鬧。 郝嬤嬤引著一個三十余歲的婦人,并幾個丫鬟,抱著衣飾盒子,笑著從外面進來了。 郝嬤嬤先向季凝欠了欠身,道:“夫人,這位是鐘娘子,來給夫人送制好的新衣衫的?!?/br> 季凝看過來,微微點頭,道了聲辛苦。 這些新衣衫,是之前她剛剛過門的時候,簡銘令郝嬤嬤張羅的。 季凝還記得來給自己量尺寸的那個娘子,頗有些聒噪,當著簡銘的面,絮絮著自己的身材如何如何,倒是害得季凝很覺窘迫。 那人還說沈知意如何如何的,莫非眼前這個鐘娘子,也是沈知意的手下。 想到那位傳聞中的如意閣閣主,以女子之身經營著大齊最大的胭脂鋪子的沈知意,季凝的心情頗有些復雜。 鐘娘子聽了郝嬤嬤的介紹,忙上前施禮,口中稱夫人,語氣很是恭敬。 季凝觀她言談舉止都頗為得體,全不見半絲的跳脫,和之前那位還真是完全不一樣,心里才覺得舒坦了些。 季凝讓玉篆給鐘娘子奉茶。 旁人既有禮數,季凝是絕不會差了禮數的。 身為主母,這是應有之意。 鐘娘子忙稱謝,又向玉篆笑道:“姑娘且請別忙了。店里還有事等著呢,耽擱不了多久?!?/br> 季凝見她并非虛偽作態(tài),便也不再客套。 鐘娘子便和郝嬤嬤一起,將幾個丫鬟抱著的衣飾盒子里的新衣衫,一件一件地展示給季凝看。 又說:“夫人若有哪樣不喜歡,盡管吩咐。妾馬上回去,連夜改制。” 季凝將那些或鮮亮或華貴或淡雅的衣衫,一件一件看過去。 統(tǒng)共十幾件不同顏色、不同樣式的衣衫,樣樣她都覺得好看。 季凝自幼吃苦,吃穿用度雖然比尋常丫鬟強些,卻也沒強多少。如今這么多好看的新衣衫擺在眼前,且都是屬于她的,她怎么能不喜歡? “有勞娘子了!”季凝心里高興著,并沒有忘記禮數。 鐘娘子忙稱不敢。 她是個極有眼色的,趁熱打鐵道:“府里新婚,也不知該送些什么賀禮。鄙閣閣主說道,侯府是高門貴戶,能短了缺了什么?便送夫人些新制的妝品,好歹也是些微薄心意,往夫人莫要嫌棄?!?/br> 說著,她從一個丫鬟的手里接過一只雕工精致的檀木盒子,輕輕打開蓋扣,捧到季凝的面前。 季凝的目光投在了開啟的盒蓋之下,見里面參差碼著幾樣東西—— 有做成牡丹花形狀的白瓷小圓盒,有綠玉制的、半透明的小瓶子,有細木鏤雕、上面瞄著山水風景的小方盒子…… 約有六七樣,樣樣都透著精致用心。 且每一樣的上面,或是盒蓋,或是瓶側,都印著三枚小字:如意閣。 果然…… 季凝暗自點頭,抬眸,看向鐘娘子。 鐘娘子正殷勤地向季凝介紹檀木盒子里的每一樣,這是口脂,這是胭脂,這是螺黛云云。 見季凝看向自己,鐘娘子便停止了介紹,朝季凝恭順一笑。 “貴閣閣主,不知是哪一位?”季凝含笑問道。 沒錯,她是明知故問的。 當初她懵懵懂懂的,被那位量尺寸的娘子繞得頭疼,還是從郝嬤嬤的口中聽到了沈知意的名字。 季凝不喜歡懵懵懂懂,她想要知道答案的問題,須得自己問問清楚。 鐘娘子被問得一怔,對上季凝的眼睛。 她感覺季凝正用一種“你要告訴我你們閣主是哪一位,我好念著她的好”的眼神瞧著她,讓她沒法不馬上如實回答的。 “鄙閣如意閣,鄙閣閣主姓沈,告?zhèn)€罪,閣主名諱沈知意?!辩娔镒拥馈?/br> “如意閣……”季凝點點頭,“那可要多謝沈閣主了?!?/br> 鐘娘子欠身稱不敢,又說“會把夫人的謝意向閣主帶到”。 你倒是會順勢說話。 季凝心中暗道。 她忽的微微一笑:“恕我寡聞,往日只知道如意閣胭脂做的最好,倒不知道如意閣也做成衣生意?” 鐘娘子顯然不清楚季凝此言的深意,遂賠笑道:“鄙閣閣主曾說,胭脂水粉首飾衣衫,皆是不分家的。女人選胭脂,亦喜歡購置新衣,因此便可趁機做一樣生意進項?!?/br> “原來如此?!奔灸h首。 她看了看那些做工頗為考究的新衣,道:“貴閣的手藝,果然是好的。” 鐘娘子聽她夸贊,登時雙眼一亮,順口道:“蒙府里瞧得起,時常賞些生意做。不瞞夫人說,府里老太太的衣衫,都有幾件是我們供奉的。就是侯爺還有幾位郎君,也曾在我們那里做過新衣……” 什么? 季凝雙眼微圓:簡銘也在你們那做過衣衫?不會是沈知意親自量尺寸、親自做吧? 想想那么一幅畫面,季凝心里別扭起來。 她也說不清別扭個什么,就像……就像一塊原本屬于她的又白糯又好吃的桂花糕,被別人啃了一口? 這是什么破比方? 郝嬤嬤一直陪在旁邊。 之前聽季凝和鐘娘子說話,她的耳朵就支棱起來了。 再聽到鐘娘子向季凝介紹沈知意饋贈的胭脂等物,郝嬤嬤都快忍不住想要打斷了—— 早知道那小檀木箱子里裝的是這些東西,她好歹也得攔下來,不讓鐘娘子這么大喇喇地向夫人介紹啊! 此刻,又聽季凝竟然和鐘娘子討論起來侯爺和郎君們也在如意閣做過新衣衫什么的,郝嬤嬤的頭皮都要炸開了,臉色都變了。 “這新衣衫的手工可真是好,閣子里的制衣娘子們的手藝越發(fā)的精細了?!焙聥邒吆鋈婚_口道。 言外之意,“新衣衫”什么的,都是閣子里的制衣娘子們做的,可跟沈知意半點關系都沒有。 季凝的思緒被打斷,不由得挑了挑眉。 她能看不出來郝嬤嬤在緊張嗎? 郝嬤嬤緊張什么? 緊張于季凝疑惑于簡銘和沈知意的關系嗎? 季凝抿了抿唇。 這個話頭兒被郝嬤嬤打斷,她倒不好繼續(xù)引著鐘娘子說下去了。 那邊廂,郝嬤嬤已經朝鐘娘子道:“你鋪子里還有活計要忙吧?夫人這邊的事了了,你快去忙你的吧!” 鐘娘子聞言,看了看季凝。 見季凝沒有異議,她才告辭離去。 “嬤嬤替我送送鐘娘子?!奔灸愿篮聥邒叩?。 郝嬤嬤忙說好,和鐘娘子以及一眾丫鬟皆退了出去。 屋內只有季凝和玉篆主仆兩個了。 “姑娘這衣服可都真好看,做工也都真精細!姑娘穿上了,不知該有多美呢!”玉篆禁不住贊嘆道。 又小心地撫摸著那只檀木小盒子,由衷道:“這胭脂盒子,還有這口脂盒子,還有這螺黛盒子……都太好看了吧?” 季凝初時笑聽她感慨,聽到她夸贊那些妝品好看,心念微動,脫口道:“你既喜歡,就都送與你吧!” “送與我?”玉篆聽得目瞪口呆。 “這樣的好東西,”玉篆流連地看了又看那只檀木小盒子,“還是那位沈娘子贈的……” “就是要送與你了?!奔灸佳畚?。 就是因為那都是沈知意送的,她才要送出去! 呵呵! 玉篆正意外得不知道說什么好。 季凝則心內冷呵。 她突有所感,目光不由得朝門口的方向—— 簡銘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