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簡銘朝林娘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林娘子微微欠了欠身,倒也沒多客氣,背著藥箱,徑直入內(nèi)。 她快步來到季凝的榻前, 歪著頭端詳了兩息, 飄悠悠道:“這就是病人?幾歲了?” 季凝:“……” 她覺得這個姓林的女人就是故意的! 就算姓林的不知道她就是常勝侯的新夫人, 難道看她的身量、衣著、發(fā)飾還看不出她已經(jīng)是個大人了嗎? 簡銘聽林娘子這么一問, 關(guān)于緊繃的臉上, 也不由得劃過一瞬的無語。 “這是內(nèi)子?!焙嗐懙?。 林娘子“哦”了一聲,像是才明白原來如此似的。 可她說出口的話卻是:“小孩子家才會疼得掉眼淚?!?/br> 季凝再次:“……” 她承認玉篆那如狼似虎的灌法兒逼出了她的眼淚, 但她絕不承認她是被疼哭的。 她又不是小孩子! 就算是她掉眼淚了吧,誰承想他們,簡銘帶著這個姓林的女人,這會兒進來??! 是他們沒敲門打擾她在先好嗎? 玉篆在旁邊瞧著季凝鼓著腮幫, 盯著林娘子的樣子, 很想沖過去,拿帕子給季凝擦干凈眼角的淚水—— 她家姑娘被灌姜糖水之后是什么德行, 玉篆最是清楚不過。 可我的好姑娘喲,您平常的氣派呢? 怎么就這么鼓著腮幫, 像是氣哼哼地盯著人家看呢? 拿出你的氣場來,攝住她啊! 可惜, 季凝平時就算是個老虎,此刻同個病貓也沒什么區(qū)別。你讓她亮爪子嚇唬人嗎?她連抬爪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玉篆的希翼, 只能落空。 “林娘子是醫(yī)者, 本侯聽聞醫(yī)者父母心, 想必在林娘子的眼中, 看哪一個病人, 都像是看孩子嗎?”簡銘接口道。 他這般說著的時候,已經(jīng)疾步上前來,立于季凝的身邊。 季凝不喜歡林娘子靠近,卻不抵觸簡銘的靠近。 雖然,簡銘高健的身影,擋住了季凝大半的視野,季凝卻覺得心里踏實。 還有更讓季凝覺得踏實的—— 簡銘如之前那次一般,抬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確認她并不發(fā)燒之后,才向她道:“這位是林娘子,最善脈息?!?/br> 他這是知道季凝不發(fā)燒、腦子不糊涂之后,才向季凝介紹林娘子。 季凝當(dāng)然知道這個女人是誰啊,既有當(dāng)日郝嬤嬤的介紹在先,猜也猜到了。 季凝只是覺得疑惑:簡銘是怎么做到,這么快就把姓林的請來的? 以及,你先摸我腦袋,再告訴我她是誰是什么意思?。渴窍訔壩夷X子燒糊涂了,人都記不住嗎? 季凝心里就是覺得不快活,或許是被月事折磨的,也或許是因為別的,更讓她不快活的事,或者人。 她狀若費力地抬頭看了看林娘子,小臉兒揪吧著,瞧起來特別像一個被病痛折磨得沒有多余的力氣搭理來人的病人。 林娘子方才聽了簡銘那套“醫(yī)者父母心”的說法,便覺得有些微妙,此刻再見到簡銘對季凝的一番言行,遂難得對診病之外的事感興趣起來。 她的目光在眼前位侯府新夫人的臉上流連了好一會兒。 這位新夫人臉色不大好看,病怏怏的,很是缺失血色,應(yīng)有些天生的不足之癥,而且多半還是正被月事折磨著。 以一個出色醫(yī)者的視角,林娘子須臾就判斷出了季凝身體病痛的根結(jié)所在。 這當(dāng)然還不夠。 林娘子目光逡巡—— 這位新夫人的容貌是美的,眼眸很大,五官也俱都好看。 林娘子自覺在人群之中肌膚就算是很白的那種,可是這位新夫人,她的肌膚卻更是白皙,所謂“膚白若雪”便是如此吧? 林娘子的眼神忽的頓住。 她乍一見到季凝的時候,就覺得季凝哪里瞧著眼熟得緊,現(xiàn)下方恍然明白,原來讓她覺得眼熟的,是季凝下頜上的那一道淺痕。 所謂的“美人頦”,指著就是這個了。 林娘子艱難地從季凝的臉上移走了眼神,內(nèi)心里的震撼無人知曉。 就是這道淺痕,這道叫做“美人頦”的淺痕,她一定在哪里見過! 似乎,就是…… 這些個內(nèi)心的變化,林娘子分毫沒有表現(xiàn)出來。 表面上,她依舊維持著慣有的清冷:“夫人剛剛喝了什么?藥嗎?” 當(dāng)真是醫(yī)家本色,直奔主題,一點兒都不客套迂回的。 她既這么著,季凝便也懶得與她兜圈子:“姜糖水?!?/br> 說罷,撩起右腕上的衣袖,露出了皓白的腕子:“林娘子要診脈嗎?” 林娘子比季凝還淡然,道了句“不急”。 她指了指旁邊桌上還冒著騰騰熱氣的罐子:“余下的,夫人都喝了吧?!?/br> 什么?! 季凝眼珠子都瞪圓了:那大半碗褐紅色苦哈哈澀溜溜的湯子,已經(jīng)要了她半條命了。再讓她喝了剩下的,她寧可去……呸!她才不要去死! 她這個姓林的,一定是故意的! 季凝早就被月事折磨出了一肚子委屈,這會兒越發(fā)覺得姓林的是故意要瞧她笑話的。 “林娘子是醫(yī)家?”季凝挑眉。 她臉色是不健康的蒼白之色,額角還粘著被浮上來的汗水打濕的發(fā)絲,甚至眼睫上還掛著尚未風(fēng)干的淚痕。 就是這么一副怎么看怎么病歪歪的模樣,此刻用質(zhì)問的語氣與林娘子說話,倒讓林娘子內(nèi)心一凜—— 這份氣派,倒也對得起“常勝侯夫人”的名頭。 林娘子雙眸盯著季凝下頜上的淺痕,淡道:“不敢。忝居醫(yī)館,謀一碗飯吃而已?!?/br> “就是說,林娘子是懂些醫(yī)藥之理的了?”季凝緊接著就問。 林娘子很聽出了些不尋常的意味,并不答言,而是繼續(xù)輕輕淡淡地瞧著季凝。 她看到季凝下頜上的那道淺痕,隨著季凝揚頭而高抬了些,雖有一種居高臨下得儀態(tài),仿佛整個天下都不被她放在眼里了。 林娘子的內(nèi)心再次劃過震撼。 她竭力將那股子震撼壓下,針鋒相對道:“夫人是想考較我醫(yī)理藥理嗎?” 說罷,林娘子也不等季凝回道,徑自道:“不錯,姜糖水確是不適宜婦人信期時服用,易引起血量過多,甚至淋漓不盡。但就是這個物事,偏偏就適合夫人這種體寒氣虛之人,無論信期還是尋常服用,皆有效用。夫人難道不覺得,每次服用過之后,身體都覺得溫暖了許多?” 她一股腦地說出什么“信期”,什么“淋漓不盡”的,連季凝帶玉篆,都鬧了個大紅臉。 簡銘立在一旁,始終沒有插話,也不自然地微微側(cè)頭,看窗子的方向。 該讓他們打開窗子,透透氣的…… 簡銘心想。 幾個人的反應(yīng),尤其是簡銘和季凝的反應(yīng),讓林娘子頗覺有趣。 她的眼神在簡銘和季凝之間兩個來回,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妙笑意—— 若說這兩個人之間做過什么親密的事,她還真不信。 季凝可沒那個閑心探究林娘子的眼神正在打量什么,季凝都要窘迫死了。 她一個勁兒地瞅簡銘,滿心盼著簡銘趕緊麻溜利索地離開:女人之間的對話,你一個大男人杵在這里聽什么??! 可簡銘壓根兒就不理會季凝的頻頻目視,而是擰頭去看桌上熱騰騰的姜糖水。 季凝更急了,真怕簡銘也信了姓林的話,也學(xué)著玉篆那樣強行灌自己喝那玩意兒。 她卻不知道,簡銘心里想著灌她喝“那玩意兒”是真,亦不止于此。 “林娘子的意思,這物事還是都喝了的好?”簡銘忽道。 林娘子眉心一動,點頭道:“自然是?!?/br> 簡銘聞言,抬頭看季凝。 季凝好看的蛾眉登時苦成了一對“八”字,小巧的唇耷成了一個“八”字,成雙配對似的。 她用那種委屈巴巴的表情對著簡銘,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 簡銘原本伸向罐子的手,僵在了半路。 他是打算著一鼓作氣灌了季凝姜糖水,免得再而衰,三而竭的。 可是季凝這么看著他,倒讓他下不去手了。 戰(zhàn)場上殺氣騰騰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殺伐決斷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猶豫的大齊戰(zhàn)神常勝侯,面對著一個沖他做委屈表情的小女子,心軟了。 短短的十幾息間,簡銘下了兩次決心,都沒法對季凝那張委屈巴巴的小臉兒狠下心來。 罷了! 他在心里無聲嘆息,面上的表情可肅然得緊:“都在這兒等著!誰也不許動!” 簡銘赫然丟下命令,轉(zhuǎn)身便奪門而出。 “砰!”屋門被甩上的聲音,震響在屋內(nèi)三個人的耳邊。 季凝眨眨眼:這是什么意思? 等著?不許動? 等到什么時候?什么時候允許動? 還有,他干什么去了? 統(tǒng)統(tǒng)不知道。 季凝就知道,簡銘臨離開之前的語氣可嚇人呢! 像是在下不可更改的軍令。 哪一個該違背一丟丟,哪一個就要被砍腦袋、軍法處置的那種。 她費力地扭過脖子,和林娘子對上光。 顯然,林娘子和她有著一樣的想法。 不然,林娘子的眼里,也不會閃過驚悚的光。 季凝懷疑自己的眼神也是這樣的。 瞬間,兩個人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了然,甚至哂笑:原來,你也知道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