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林娘子冷眼瞧著簡銘和季凝之間的一舉一動。 在季凝第三次往嘴里塞糖漬柰子, 簡銘第三次欲言又止的時候,林娘子看不下去了。 “甜食吃多了,脈象不穩(wěn)?!彼穆曇暨€挺冷的。 季凝捏果子的手停在半路。 便聽到林娘子又道:“脈象不穩(wěn), 診得不準,夫人說不定就得在榻上多躺個三五日。” 這話一出口, 果然見效。 季凝立時就拋了手里的那枚果子,連看都不肯看那陶盆子一眼了。 簡銘的眼中有一瞬的啞然,繼而嘴唇含笑—— 他的這位夫人,是被月事折磨得多怕??! 簡銘是個男子,當然沒經(jīng)歷過那種事情的折磨。但身為世家子弟,該有的男女之事的教育,他是經(jīng)受過的。 既然知道男女之事,自然知道男子與女子身體的差異,自然也就知道那種女子每個月都要經(jīng)歷的東西。 簡銘萬幸自己的感知足夠敏銳, 及時發(fā)現(xiàn)了季凝身體的異狀。 否則,以季凝的身體狀況,再被他要求著去山中“散心”, 還不知道被折磨成什么樣呢! 是以, 當林娘子為季凝診脈的時候,簡銘在一旁聽得極認真。 林娘子右手三指輕扣季凝的右手腕脈,凝神診了一會兒,心里已經(jīng)有了計較。 她是個穩(wěn)妥之人,總要再多做些探究,才肯下藥方子。 遂道:“夫人的左手腕脈, 我也要切一切。” 季凝并不扭捏, 撩左袖, 露出了一截如右腕一般的皓白如雪。 林娘子見慣了季凝白皙的肌膚, 又有那截右腕珠玉在前,再見到季凝的左腕,合該覺得尋常的。 然而,她的目光卻不禁被那截皓白上的血紅色吸引了—— 一只血紅血紅的鐲子,就套在季凝的左腕之上,相襯之下,紅者愈紅,而白者愈白。 林娘子眸光微凝,似是看住了。 季凝有所察覺,心道怕是這紅玉鐲子在,耽誤她診脈的,于是小心地褪了下來,放在一邊。 這紅玉鐲子是當初太后所賜,亦是太后親自為她套在了左腕上。 季凝倒不大留心這個的,既然套上了,那就待在腕子上吧,她也懶得取下。 平素盥洗、沐浴的時候,季凝都戴著它。初時不大注意,偶有一次,她竟然發(fā)現(xiàn),這紅玉鐲子越經(jīng)水濯,其色越艷。 這個發(fā)現(xiàn),讓季凝更懶得將它摘下來了—— 不是挺好看的嗎? 說起來,這還是自被套上這鐲子之后,季凝第一次褪下它。 她把那桌子放在一旁,扭臉捕捉到了林娘子來不及收起的復雜神情。 “有何不妥嗎?”季凝問道。 林娘子恍然回神,慌得搖了搖頭:“沒有?!?/br> 說罷,低眉垂首,三指扣上了季凝的左腕脈。 聽起來仿佛當真什么事都沒有…… 季凝可不信。 她這會兒不似之前那么難受了,她可絕不會看錯—— 姓林的顯然很是關(guān)注她的鐲子,目光都順著那鐲子走來著,直到被她看過去,才慌忙收回了目光。 這可奇了! 林娘子這一次診脈診得中規(guī)中矩,診脈之后也沒有多余言語。 她在玉篆取來的紙箋上刷刷刷揮筆,一張藥方子轉(zhuǎn)瞬即就。 看來,季凝的病狀,于她而言,并非什么難治之癥。 林娘子又簡略地囑咐了玉篆幾句“要保暖”“莫著涼”“藥要按時煎服”等等,做大夫的都會囑咐的話。 季凝聽得面上泛紅。 林娘子說的這些,無不是月事之中的女子,該當注意之事。 簡銘還在這兒呢…… 真挺讓季凝難為情的。 雖然,對于簡銘已經(jīng)獲知自己只是信期這件事,季凝已經(jīng)認命了。 確認玉篆把自己的話都聽入了心,記得牢了,林娘子才轉(zhuǎn)身收拾醫(yī)箱,準備離去。 她沒有再和季凝多說一句話,似是在逃避某個合該逃避的事實。 人遇到危險的時候,趨利避害,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林娘子在心里這樣勸自己。 可是臨走之前,挎著醫(yī)箱的她,還是忍不住再瞟了一眼桌上的那只紅玉鐲子。 田莊農(nóng)家的柏木桌子,再尋常不過。 那只鐲子就那樣躺在那里,發(fā)散著令人無法忽視的詭異的紅光,把柏木原色都襯出了一抹隱隱的寒氣。 那不是尋常的寒氣,那是奪人性命的寒刀利刃。 林娘子到底是按捺不下心底的那點子良知,她邁步過去,將那只紅玉鐲子拿了起來。 “?”季凝詫異地看過來,渾沒想到這位林娘子臨走之前還會對自己的鐲子感興趣。 莫不是這紅玉鐲子太好了,引得這位荊釵布裙的女大夫,都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這是夫人常戴的?”林娘子問道。 這一次,她是直面季凝問的。 這也就意味著,她要直面眼前的問題了。 這個問題乍聽起來沒毛病,季凝頷首:“正是。” 繼而又反問道:“可有什么不妥?” 林娘子略一沉吟:“這紅玉鐲子既為夫人平素慣戴,想必于夫人而言,不同尋常吧?” 這是探問鐲子的背景,以便確認是否要說真話嗎? 季凝心忖。 她當然是想聽真話的。 而且,這東西連太后自己都說過,戴著它旁人看到了,就知道季凝是什么身份,就沒人敢欺負她了。 想來,太后原就沒什么好隱瞞的。 想清楚這一點,季凝道:“這紅玉鐲子是當初太后所賜,據(jù)聞是太后的母親留給她的。太后當初親自為我套上,我想著便戴著吧,就不曾褪下過?!?/br> 林娘子聽到“不曾褪下過”幾個字,臉色微白:“夫人說‘當初’是什么時候?” 季凝因她急切的語氣而覺得納罕,卻也沒什么好隱瞞的:“約莫兩個月之前?!?/br> 林娘子怔了怔。 “是這鐲子有什么不妥嗎?”季凝沒法不繼續(xù)追問。 林娘子竭力擠出一個笑來:“太后賞賜,又是前輩人傳下來的,定然是好物。只是……” “只是?” “只是這南海紅玉性本屬寒,又是經(jīng)年在海水里浸泡過的,寒性更重。夫人的體質(zhì)本就虛寒,時常戴著,恐有加重寒癥之虞?!绷帜镒拥馈?/br> 原來是這樣??! 季凝暗暗點頭。 她對于物之溫涼寒熱的屬性,當然沒有林娘子這個醫(yī)家懂得。 既然林娘子這么說,季凝琢磨著,那就先放起來吧,等什么時候她的寒癥治好了,再翻出來戴不遲。 “多謝林娘子提點?!奔灸帜镒有α诵Α?/br> 她是真心謝的,畢竟,林娘子的一句提點,幫了她的大忙,讓她不至于寒癥加重猶不自知。 林娘子口中說著“不敢”的客套話,卻禁不住目光投注于季凝下頜上的淺痕上。 她的心里頗有些不是滋味—— 若真的……真的是她想的那樣,她實在不知道,此番救了季凝的命,是對還是錯。 不能再想這樁事了! 林娘子在心內(nèi)警醒自己。 她此刻最好立刻馬上離開了這間屋子,便可以不用繼續(xù)面對季凝了。 林娘子欠了欠身,準備離開。 離開之前,她沒忘了把季凝的紅玉鐲子放回桌上。 冷不防,旁邊一只大手,奪走了林娘子手里的紅玉鐲子。 轉(zhuǎn)眼間,那只鐲子就到了簡銘的手里。 季凝瞠目—— 他、他竟然是從林娘子手里奪走的! 他、他、他是不是碰到了林娘子的肌膚? 說好的男女授受不親呢! 簡銘的眼睛比季凝的瞪得更大,虎著臉:“既知傷身,為什么還戴?” 滿是質(zhì)問的語氣。 季凝聽得發(fā)愣:她也是才從林娘子口中聽說這玩意寒性重的,她之前哪知道戴著她傷身?。?/br> 誒?等等! 她才不過是戴了不到兩個月,又不是戴了二十年,何至于……傷身? 連林娘子也說了,這玩意只是性寒,或許得長年累月才會對身體造成可見的傷害。 想她季凝年紀輕輕的,至多是月事期間變成個病貓,平時哪至于如何虛弱? 她連棍子都揮得動呢! 季凝的手心癢癢了—— 又想朝簡銘丟棍子了! 因為簡銘不僅劈手奪了那紅玉鐲子,還好一副霸為己有、根本就不打算還給她的架勢。 然后,然后他就和林娘子一前一后地離開了。 隨著一聲屋門關(guān)緊的聲音,那兩個人就消失在了季凝的視野之中。 我棍子呢?棍子呢! 季凝磨牙。 她腦子里晃來晃去,就是簡銘剛才劈手奪鐲子的時候,似乎和林娘子的肌膚擦過…… 簡銘出了屋門,差點兒和蕭寒撞上。 蕭寒對上他冷凜的容色,便蹙起了眉。 蕭寒最先想到的,是不是小主人惹惱了這位,而這位對小主人發(fā)脾氣了? 蕭寒轉(zhuǎn)身拉拽房門,被簡銘喝住:“夫人正在休息!誰也不許打擾!” 他話音剛落,就有四名高且壯的護衛(wèi),搶身上來,把門口堵了個嚴嚴實實,也把蕭寒堵在了外圍。 蕭寒的鼻尖差點兒和眼前面無表情的護衛(wèi)的鼻尖撞上。 蕭寒的鼻子都要被氣歪了。 人說常勝侯治軍得法,軍紀嚴明,可見一斑。 可這位常勝侯也太霸道了吧? 蕭寒很擔心,他家小主人會被簡銘欺負。 眼瞧著那個不知什么來路的女大夫,亦步亦趨地跟在簡銘的身后遠去,蕭寒微瞇了瞇眼。 想來,以后少不了奇怪的人,出現(xiàn)在小主人的身邊。 他得時時警惕著,把這些個魑魅魍魎都清掃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