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馬車上喬楚也不肯睡會兒，絮絮叨叨的跟我強調(diào)各種注意事項。

    我知道他是關(guān)心則亂，也不再抬杠就老實聽著，眼睛透過起起伏伏的窗簾空隙欣賞著窗外古香古色的街景。

    自打到了這里，我就沒正經(jīng)出過門，更別說逛街，對于一個女人來說這可真是無法忍受的折磨。

    這次終于出來放放風，也礙著身份，不能掀起簾子拋頭露面。只能趴在窗邊向外偷窺，過過眼癮。

    因為將軍府地處京都最繁華的地段，雖然是大冬天也不見蕭條，兩側(cè)街道布滿了琳瑯滿目的商鋪和街攤兒，人來人往，很有煙火氣息。

    看得我心癢難耐，琢磨著臨走之前能不能找機會來這里逛逛……

    喬楚看我東張西望，心不在焉的樣子，嘆了口氣，也不再說話了。

    好在路程不長，不一會兒就到了，住的離皇宮這么近，也可見將軍府的地位。

    我跟喬楚說：“這么冷的天，你還是回去等吧。我估計起碼也得一個時辰，你回家睡會兒，叫喬一他們來接我就行?！?/br>
    正說著，看宮門打開，從里面出來三個人，有兩個竟是老熟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生面孔，后面跟著許久不見的胡燦華和秦百川。

    我正要打招呼，他們看到喬楚也朝這邊走過來。

    可他們卻只跟喬楚打了招呼，目光掃過我，只是客氣地點了下頭，然后問喬楚：“這位是？”

    我才想起來自己今天已經(jīng)不是“萍兒姑娘”了。

    回想剛認識的時候，胡燦華對我的容貌及其嫌棄，此刻虛榮心作祟，很想自爆身份，用這張俊臉，狠狠顯擺顯擺，碾壓他們。

    可畢竟還有個生人在，不知來歷。為了安全考慮，我點頭回禮，并不開口，等著喬楚介紹。

    喬楚先向那人行了一禮，稱“二皇子”。才向大家介紹說我是他家一位故人——肖公子，得皇上召見。也不多做解釋就催促我進去。

    我一聽那人竟然是個皇子，趕緊偷眼打量，誰知他也正在瞧我，一雙狹長的眼睛里充滿玩味和審視，看得我渾身不自在，行了個禮就趕緊跑了。

    喬楚和宮門外值守的衛(wèi)兵遞了牌子，做了交待，不一會兒從里面出來個小太監(jiān)給我引路，帶我進去。

    直到身后宮門關(guān)上，把喬楚隔絕到外面，我才突然覺得緊張起來。

    偌大的皇宮靜悄悄的，除了遠遠看到有站崗的士兵，也沒遇到別的什么人，只有我和小太監(jiān)輕淺急促的腳步聲，靜的瘆人，這樣無形的氣場，透著莊嚴肅殺。

    盡管空氣冷冽，我仍覺得有些燥熱，腦門上滲出一層薄汗，暗自后悔來的路上沒有認真聽喬楚的囑咐。

    惱恨自己這個超長反射弧，臨時抱佛腳的毛病。

    就像過去考試，復(fù)習的時候總覺得自己沒問題，沉不下心好好讀書。等上考場的時候才又覺得可能還需要再看看書，站在門口爭分奪秒的“再學會兒”。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覺得這條路無比漫長，而且不是心理作用，而是實實在在的走的腿酸腳疼，暗叨這年頭沒個自行車還真是不方便。

    這個跟迷宮一樣的路啊，把我繞得迷糊，待會兒我真是想跑也跑不了。

    正想著又轉(zhuǎn)了個彎，到了一間大殿前，引路的小太監(jiān)把我交給殿前值守的太監(jiān)就告退了。

    我暈暈乎乎的跟著下一個引路人繼續(xù)走，奇怪的是我們并沒有在大殿停留，而是繞過大殿，經(jīng)過長長的連廊，到了后面的院子里，終于在一間很氣派的大房子跟前站定。

    無心欣賞風景。只抬眼看了看門楣藍色牌匾上寫著幾個渾厚端莊的燙金大字“延壽宮”。

    看名字不像是書房，到像是皇帝休息的地方。

    引路小太監(jiān)讓我等在原地，他上前去跟門口的值守稟告。交接完，他也走了。

    這一茬接一茬的，這么嚴肅隆重，嚇得我更緊張了。

    不一會里面?zhèn)鞒鲆粋€老太監(jiān)的聲音：“宣將軍府喬萍晉見?！?/br>
    門口的小太監(jiān)也跟著喊：“宣將軍府喬萍晉見?！?/br>
    我愣了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在叫我呢！路上喬楚好像是跟我說了，只是我當時心不在焉根本沒認真聽。

    看樣子皇上還真夠意思，明知道我是大疆郁君澤，為了給喬楚留臺階，竟然管我叫喬萍？這樣聽到的人會以為是“平”，聯(lián)想不到那個萍兒姑娘。看到我的人也想不到那個郁君澤。

    我趕緊整整衣服進去，屋里很暖和，里面有倆人，站著的是太j監(jiān)，坐著的肯定就是皇上了。

    我也不敢胡撒么，又不能瞎打聽，把心一橫直接跪拜。

    也不能怪我二乎，皇上臉上也沒寫著“皇上”，電視劇里皇上要么坐在龍椅上，要么穿著黃衣服，這里也沒個大龍椅，也沒見有人穿黃衣服。

    只有個普普通通的老頭，穿著普普通通的衣服。

    看年齡倒是差不多，只好先拜著。

    果然老頭讓我平身，還給我賜座。

    我不敢抬頭，低眉順眼兒的坐著。電視劇里不是說不能直視皇上嗎？

    “你不必緊張，把頭抬起來吧?！被噬嫌质趾吞@的說。

    我懷疑這是個假皇上。雖然沒見過皇上，但我看過不少影視作品，皇上一個個虎著臉嚇人的很。

    而且不是說上位者身上都帶著無形的壓迫感嗎？

    別說這么大個國家的一把手，就是我們醫(yī)院的院長那也是成天沒個笑模樣，哪有這么溫和親切??？

    我猶猶豫豫的抬頭偷眼打量，見老皇帝正笑瞇瞇的看著我。

    “怎么，怕朕？”

    他自稱是“朕”那就是皇上沒錯了，我趕緊打起十二分精神應(yīng)對。

    這個問題就倆字兒，但不好回答。說怕，會顯得我太慫，而且皇上這和藹可親的人設(shè)等于沒建立起來。

    說“不怕”吧，那就等于找死，他肯定會馬上想辦法讓我怕一怕。

    于是我露出一臉無害的招牌式笑容，答非所問：“喬楚早就說您仁愛，對他疼愛有加。沒想到您對我這樣一個罪臣也是這么慈祥和藹。讓草民受寵若驚。”

    媽呀，機智！心里默默給自己豎了個大拇指。

    “哦？喬楚跟你說起朕？他怎么不跟你一起來？”

    唉，又是個送命題，幸好這個我昨天已經(jīng)想好答案了。

    于是從容答道：“有一次喬楚跟我說，他從小沒有父親，您對他照顧有加，對他而言您不僅僅是皇上，更是如師如父有著不可割舍的親情?！?/br>
    我看皇上有些動容，繼續(xù)說道：“也正是因為這樣，喬楚對于收留我的事情一直對您心存愧疚，雖然他不說，但我能感覺到。我也為此很慚愧，所以才執(zhí)意求見皇上，請皇上責罰，希望能為喬楚將軍解開心結(jié)?！?/br>
    “哈哈哈哈！好！你是個好樣的，也不枉喬楚這么對你。你是不是也算準了自己能活著出去？”

    皇上這話明明是笑著說出來，卻聽得我汗毛都豎起來了。

    是了！我就說這個位置上的人怎么可能這么溫柔無害，這下我終于感覺到了那種無形的壓迫感，反倒安心了。

    跟聰明人說話最聰明的辦法就是實話實說，比起耍小聰明被看穿，這樣反倒更安全。

    于是我答到：“我想，反正我一直都在您的地界里，您想殺我隨時可以，不是非得挑這么個時候，而且明天是您壽辰，今天我是來給您送祝福的，生還幾率比較大?！?/br>
    “哈哈哈哈……”皇上又是一陣大笑：“你這小子有意思，倒是什么都敢說。來祝壽，你的禮物呢？”

    幸好我早有準備，從袖子里掏了掏，找出兩副撲克牌送給皇上。

    皇上叫太監(jiān)接過去，看了看，沒表示喜歡，到也沒嫌棄，擱在一邊不再為難我。

    “既然來了，就在這兒住著吧。朕給你個宅子，我看你也不缺謀生的手段，喬楚也不會餓著你。”

    謀生手段？他應(yīng)該是指的我的撲克牌?？磥砦业男“褢蚨紱]有逃過皇上的眼睛。

    不讓我回大疆？留在這里當質(zhì)子嗎？

    這個結(jié)果不是沒想過。之前聽喬楚表白心意的時候也曾想過要不要一直留在這里，留在喬楚身邊。

    可這樣的生活是沒有自由的，一年半載還可以忍受，長長的一生寄人籬下，我是萬萬不能答應(yīng)。

    知道老皇帝竟然打著這個主意，我不由得有些生氣。不能表現(xiàn)的太明顯，只能態(tài)度明確的回答：“由于受傷，忘了自己的身份，到貴地叨擾我很抱歉。感謝皇上和喬將軍的熱情款待，可家還是要回的?！?/br>
    皇帝像是沒想到我拒絕的這么干脆，眼里閃過厲色，也不再偽裝：“喬楚是朕的護國大將軍，更是朕的子侄，你大疆與我們勢同水火，朕不可能讓他涉險送你回去。若你執(zhí)意要走，朕可以安排別人送你。若喬楚非要送，朕不能攔著他，卻不介意除掉你?！?/br>
    他留我竟是這個原因！他明明惡狠狠的說要殺我，但話中對喬楚真切的關(guān)心和袒護，卻讓我感到格外的安心和溫暖。

    我站起來向他深深拜了一拜，這是我對一個有情有義的皇帝，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重。知道他是真心待喬楚，我就安心了。

    “這件事我現(xiàn)在不能保證，但我能保證我會護著他，用我的性命?！蔽亦嵵氐南蛩鞒龀兄Z。

    “哼，你護著他？恐怕到時候也由不得你了?！?/br>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語氣里充滿了無限感傷：

    “罷了，年紀越大越羨慕你們年輕人，敢作敢為，有情有義。

    你們讓朕想起一位故人，他與朕也同你們這般，朕最近總想起他……

    只可惜……你和喬楚注定成不了朋友?！?/br>
    他最后這句話說得莫名其妙，讓我心里直犯嘀咕，難道是因為兩國交戰(zhàn)？

    不等我追問原因，皇帝沖我擺擺手：“你回去吧，朕不留你了，恐怕喬楚在外面吹冷風呢?！?/br>
    我剛要站起來，他突然又想起什么，語氣驟然變得嚴厲起來：“你在朕的北大營里開了講堂？”

    眼睛微瞇的樣子倒讓我想起剛剛遇到的那個二皇子。

    我嗅到危險，不想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差池，急忙收斂心神，小心應(yīng)對，絲毫不敢大意。

    雙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回答到：“回稟皇上，草民上了戰(zhàn)場，見到戰(zhàn)爭慘烈，雖不是一個陣營，也不忍再見無辜傷亡，以前學過些救人的本事，就想在將士中普及一下，希望他們遇險時能活命。當時思慮不周，如有冒犯，望皇上恕罪?！?/br>
    “你倒是好心，你跟朕說說‘人生的價值’是什么？”皇上的話里透著冷意。

    原來是這事兒？我在心里暗叫糟糕。迅速整理思路。一個說不好可就是“擾亂軍心”的重罪。

    “我想，人活一世都是帶著使命的，您貴為九五至尊，您的使命便是天下蒼生。

    各級官吏也因分工不同各有各的職責，擁有權(quán)力的同時，也肩負著各自的使命。

    小兵小卒看似不起眼，卻守衛(wèi)在國家的最前線，保家衛(wèi)國便是他們的使命。

    比起單純的服從命令、完成任務(wù)，為了自己心中的使命而努力奮斗，才會讓人生更有激情，更具意義。

    完成自己的使命，就是活出了人生的價值?！?/br>
    我學著電視劇里的樣子恭敬而謹慎，回答的中規(guī)中矩。

    該拍的馬屁也不著痕跡的拍了；該強調(diào)的階級問題也立場鮮明的表態(tài)了；該回避的反動思想也小心翼翼的避開了！簡直堪稱完美的教科書版本。

    果然，老皇帝聽完沒再繼續(xù)責問，突然就沒了動靜，不知道是不是我說的話太有哲理，給他帶來了思想上的撞擊，讓他陷入了沉思。

    一陣沉默過后，他擺擺手，老太監(jiān)帶我離開。

    到門口冷風一吹打了個寒戰(zhàn)，才感覺到后背冰涼一片，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了。

    作別老太監(jiān)，又跟著門口的小太監(jiān)往外走。沒走幾步，身后的老太監(jiān)追出來遞給我一個白色的斗篷，說是皇上賞我的。讓我好自為之。

    我接過來披上，頓時暖和許多，對皇帝又添幾分好感，甭管他最后是否能放過我，目前看來確是感覺極好的，比我認知里的皇帝的形象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可能是情商比較高，沒有太過陰險暴虐，也不是完全善良無害，讓我感覺“恰到好處”。

    心情愉悅的跟著小太監(jiān)往外走著，腦海里回放著剛才經(jīng)歷的一幕幕，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言行，對自己的表現(xiàn)頗為滿意。

    心里面正得瑟，斜刺里突然竄出一個人來，我一個沒留神就被撞了個趔趄。

    小太監(jiān)見狀連忙上前扶住我，看從旁邊拱門里跑出來撞我的人也是個小太監(jiān)，就不客氣的罵了起來。

    撞我的太監(jiān)慌里慌張的從地上爬起來，也顧不上道歉，連滾帶爬的繼續(xù)往外跑，邊跑邊喊：“六……六皇子，落……落水了，我去找太醫(yī)！”

    我一聽出事了，解下斗篷丟給身后的小太監(jiān)就沖進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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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燦華：“喬楚，剛才那人是誰??？看背影有點眼熟?！?/br>
    秦百川：“樂坊新來了個小倌兒，二皇子喊我們一起去聽曲兒，走吧！一塊兒去！”

    看喬楚沒有反應(yīng)，胡燦華問：“這大冷天的你不會要站在這里等著吧？那人到底誰??？”

    二皇子見那二人請不動喬楚，只好上前一步道：“喬將軍，許久不見，賞個臉一起吧。”

    喬楚眼睛不停的看向?qū)m門的方向，有些心不在焉道：“多謝二皇子，今天下官還有事，你們?nèi)グ??！?/br>
    二皇子笑容一滯，不著痕跡的收起心中的不悅：“那如此便不打攪了?！?/br>
    瞥了一眼喬楚注視的方向，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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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方高能……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