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移宮讖語
短短半日,封居城挨家挨戶都懸掛起了白幡,將士和百姓都在左手臂上纏繞著白紗,封居在經(jīng)歷了一場大戰(zhàn)、全城中毒之后,主帥又隕落,不得不說是元氣大傷。讓宣韶寧欣慰的是,經(jīng)過了及時的救治,更多的百姓和廣遠軍的戰(zhàn)士解了毒,而玄甲軍的傷兵們也在逐步恢復,凌緋顏、司衡等人的傷勢也是明顯好轉,沒有性命之虞。 兩日之后來自京城的嘉獎書信和吊唁函同時抵達了封居,除此之外,還有原本駐守在大散關的楊頡老將軍之子——楊仲將軍。耿彥率兩軍戰(zhàn)士列道迎接,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楊仲將軍在見到父親的遺體之時跪地痛哭,此情此景讓所有人動容。 傳令郎走過楊仲身邊將其挽起柔聲安慰道“楊將軍請節(jié)哀!老將軍為了保住封居城鞠躬盡瘁,楊將軍作為將門之后可要扛起肩上這擔子啊?!?/br> 楊仲松開了握住父親手掌的手說道“有勞張大人了”。傳令郎對著兩軍將士高聲說道“圣上聽聞封居之戰(zhàn)的慘烈,深知兩軍將士守衛(wèi)國土之戮力,如今我大梁鐵軍能擊退東胡叛軍,保住了大梁北大門,兩軍將士功不可沒,尤其是楊頡老將軍以身殉國更是彰顯大梁男兒氣節(jié)!圣上有旨賜楊頡老將軍謚號柱國將軍,送回故土安葬,擢楊仲將軍統(tǒng)領廣遠軍,封歸德將軍;耿彥指揮使救援有功,封鎮(zhèn)遠將軍,其余將領各按軍銜晉升,所有戰(zhàn)死將士謄錄名姓,傳檄文鄉(xiāng)里予以表彰,免去所在家族三年徭役,其他所有戰(zhàn)士均按軍功賞賜!” 傳令郎說完,現(xiàn)場依舊安靜絲毫沒有得到表彰后的欣喜,他顯然有些難堪和局促,耿彥及時站出來解圍“楊將軍正是傷心時,老將軍的遺體不可再耽擱了,不如楊將軍先行送老將軍回歸故土,封居城暫交給我等,張大人以為然否?” “耿指揮使說的是,楊將軍心境下官甚能體會,那就依耿指揮使所言了。” “多謝張大人體諒。”楊仲此刻就不能再不給臺階了,“封居大戰(zhàn)剛歇,恕我等不能好好招待張大人了”,沒等傳令郎發(fā)言,楊仲又對耿彥說道“今日我就打算啟程送父親回故土,七日必回,這段時日還有勞耿大哥了?!?/br> “言重了,你只管安心去,封居有我在,放心!”兩人眼神熾熱地對望著,絲毫沒有顧及到傳令郎,惹得他在一旁撇嘴。 “事不宜遲,我這就出發(fā)了!”楊仲深深擁抱了耿彥之后便轉身去收拾父親的遺體,直到他騎上駿馬,率領著靈車緩緩離開封居城都不曾理睬過傳令郎一回。 目送楊仲遠去,耿彥掛上笑臉賠罪道“張大人切勿往心里去,封居戰(zhàn)后凌亂,不如末將派人護送大人先行回京?” “耿指揮使客氣了,這兒的情況本使定當如實告知圣上!”傳令郎說完甩開衣袖就頭也不回的騎上馬,耿彥立刻命人攜帶財貨隨后跟上,直到他們身影徹底消失在荒漠之中,方才下令“聚將將軍府!” “圣上的詔書如今在我手上,圣上對此次封居之戰(zhàn)大為褒獎,為此對在座諸位予以擢升?!惫╇p手持詔書莊重的說道“廣遠軍都尉顧浚源、安浩然擢升為致果副尉;玄甲軍校尉方淇擢升為宣節(jié)副尉;校尉宣韶寧擢升為御侮校尉;百夫長司衡、師鞏正淵擢升為仁勇校尉;此戰(zhàn)中表現(xiàn)英勇的曹鐵、謝義、凌緋顏三人擢升為伍長”。 戰(zhàn)斗英勇,封賞得力,每一個熱血男兒都求之不得,一時間將軍府中眾人興奮不已。宣韶寧首先發(fā)現(xiàn)了詔書中的亮點“緋顏被擢升為伍長了!”他不說則已,一說所有人都反應過來了,大梁從未有過女子擔任軍銜的先例,哪怕只是一個無品的伍長,可這次梁帝竟然允許凌緋顏擔任伍長,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果然還是韶寧反應靈敏,沒錯,此次圣上的詔書中的確明確封凌緋顏為伍長了,這可是豫王努力爭取的結果,可是我大梁開國以來的先例!”耿彥也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 “就緋顏的武技和膽量,哪里僅限于區(qū)區(qū)伍長?。 彼竞夂苁切蕾p的說道“巾幗不讓須眉,這回我算是見識到了,緋顏哪里都不輸男兒!” “司校尉贊賞凌伍長之時滿眼的興奮都快溢出來了,看來一字一句都是出自真心??!”顧浚源打趣道,方淇立馬接過話匣子“司衡從未這么直白的贊賞過誰呢,我也是第一次見,難不成?” “難不成司校尉心有所屬了?”安浩然也不甘示弱,“一場戰(zhàn)斗能成就一段姻緣也是美談!” “哎哎,你們凈瞎說!我我只是為緋顏感到高興韶寧不是也也表達的同樣的意思么?”司衡瞬間臉紅到了脖子根,說話都開始結巴。 “緋顏性子要強,但也不失女子的柔情,你可要好好待她?!毙貙幮χ懈兜馈?/br> “你!宣韶寧你” 一群人取笑著司衡,歡快的氣氛將不久前楊頡及兩軍戰(zhàn)士的犧牲帶來的傷痛輕輕拂過了。 接下來的幾日封居城開始了重建,軍民合力搭建倒塌的房屋、損毀的城墻,清掃混亂的街道,埋葬親人和戰(zhàn)友。晚霞升空的時候,宣韶寧獨自一人踏上了城墻眺望更遠的北方,這是他第一次仔細觀察北方荒原,封居城外是一馬平川的平原,卻因為年降雨稀少及曾經(jīng)的過度放牧而變成如今的荒漠,風卷起漫天黃沙將夕陽原本的紅色沖淡了些,而更遠的遠方是東胡人的領土,目光所不能及。 在梁歷30年的夏末,宣韶寧即將年滿十八,在這樣的年紀能成為從八品上的御侮校尉已經(jīng)算是同齡人之中的佼佼者了。 “宣大哥” 一聲輕呼讓宣韶寧收回飄逸的思緒和遠眺的眼神“胭脂是你啊”。 “我是來告訴你我已經(jīng)成功說服耿指揮使了!” 看著胭脂明亮的眼眸,宣韶寧遲鈍了一會兒終于想起之前說起的胭脂要加入玄甲軍的事兒,只好換上抱歉的表情,“真是對不住你,我竟然把這事兒給忘了?!?/br> “宣大哥這幾日也實在是太忙了,有那么多的事兒需要你去辦,我這點小事自然不能再麻煩你啦!”胭脂絲毫不生氣,反而安慰起宣韶寧來,“耿指揮使人真的如你所說的一樣好,我只提了一句,他就答應了。” “這次封居城的中毒全靠你,指揮使愛才怎么會不答應呢?說起來也不過是因為你的女子而已?!?/br> “女子怎么了?女子就不能保家衛(wèi)國了?女子就該等著人來相救么?凌jiejie不也是女子,她不是成為了伍長了,你們玄甲軍中首位女伍長!” “胭脂meimei說得太好了!”人未至,聲先至,宣韶寧對這聲音太熟悉了,凌緋顏英姿颯爽的走了過來,她身后跟著司衡?!拔也粌H要做伍長,我還做將軍呢!當初在書院的時候,夫子就說過女子不輸兒郎,一樣可以建功立業(yè)!胭脂meimei,有你在,我們玄甲軍可就沒有后顧之憂了!” “緋顏,你的志向我們一直都知道的,凡事開頭難,有了這個良好的開端日后你的志向終究是會有機會實現(xiàn)的!”宣韶寧心底一直對凌緋顏這種不愛紅裝愛武裝的女子存著一份敬意。 “韶寧說的不錯啊,我當初就看出緋顏絕非一般尋常女子,因而選擇同她并肩作戰(zhàn)!”司衡立刻接過話茬夸獎道,可惜人家絲毫不領情。 “這么說來是你慧眼識珠了?還說我們并肩作戰(zhàn)?要不是你技不如人,我才不會出手救你呢!”凌緋顏實話實話惹得胭脂偷笑起來,讓司衡面子掛不住了。 “怎么說話呢?當時情況緊急,若是任由那人繼續(xù)屠戮我袍澤必然會動搖軍心,我必須要站出來阻擋住他的凜冽攻勢才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的!” “還逞英雄?若是正淵或是韶寧這么做我倒是認同你的解釋,不過換成你,那可就另當別論了?!?/br> “你這是瞧不起人??!” “也不知道是誰啊,在敷藥的時候疼得流淚,在吃藥的時候又嫌藥苦!”凌緋顏挑釁的看了一眼,拉起胭脂說道“咱們走,男人就愛吹牛!” “哎,你!” “好啦,緋顏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宣韶寧攬過司衡的肩膀寬慰道“她當初在書院的時候也常擠兌我們的,她會擠兌說明她重視這個人?。 ?/br> 司衡挑眉道“真的?” “千真萬確!”宣韶寧笑著拉著司衡離開了城墻回到將軍府去。 紫微暗、江山搖 太微奪、胡虜破 京師的一群孩子頑皮的互相打鬧著,嘴里念念有詞念叨著這么一段童謠隨著人流跑遠,剛從冷月齋走出的蔡琰敏銳的捕捉到了這一段童謠,品咂了一會兒立刻打道回府。 “哦?有這樣的童謠?”豫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莫承楓問道。 “沒錯,如今京城里都在傳,有些好事之人還在拆解這其中的寓意,”莫承楓回答道“這童謠用詞并不深奧,仕子們并不難猜出這其中所指?!?/br> “這是耿彥從封居寄回來的信件,你看看?!痹ネ鯇⒁化B書稿交給了莫承楓,他打開后快速瀏覽起來,臉色也隨著書稿的內容而變得越來越凝重。 “殿下,這?” “莫大人,結合這童謠你有什么看法?” “目標就是東宮!殿下,這書信您打算如何處理?” “若是讓父皇看到了,只怕太子私通東胡的罪名可就坐實了?!?/br> “若是不上交給圣上,只怕殿下難逃牽連。” “也是一時拿不定主意。” “此事非同小可,一旦公之于眾,殿下必受牽連,到時太子黨難免會群起而攻之,殿下你可就深陷旋渦之中了!” “殿下!”張伯的聲音適時的響起,“宮中公公來了,圣上召見您入宮!” 在臨走之時,豫王對莫承楓說道“莫大人,請你立刻將書信呈交給大理寺!” 當豫王踏進勤政殿的時候再次見到了兩個熟人陵王和蔡權。 “兒臣參加父皇!” “豫王啊,起來吧,朕今日找你來,首先是你麾下的玄甲軍這回是為我大梁好好的揚威了,解圍封居城還剿滅了東胡那些亂軍,這乃是首功!” “守護邊疆本就是玄甲軍的職責所在,父皇已經(jīng)獎賞了兩軍將士,兒臣替將士們叩謝父皇!”剛剛起身的豫王再次準備下跪卻聽見陵王說道“父皇,四哥可不僅僅是領兵打戰(zhàn)還助兒臣破了貪墨石料案!” 豫王此刻警覺起來,叩謝之后默然站在一邊不發(fā)言,梁帝說道“陵王把話說清楚了。” “是!回稟父皇,四哥在封居抓獲了一名東胡的將領已經(jīng)送至大理寺,兒臣已經(jīng)會同林大人審問了此人,此人招供東胡此次動亂所用的兵器鍛造石料確實來自我大梁,乃是平州所失石料無疑!”陵王說到此處停頓偷看了豫王一眼繼續(xù)道“而且此次東胡圍困封居動機更是險惡!” “哦?陵王殿下且說說看,東胡究竟是何居心?”在一旁的蔡權搭腔道。 “父皇,蔡相,據(jù)兒臣審問所知,這名東胡叛軍是偷跑進入封居城將軍府,為了偷取被四哥截獲的重要物件之時被抓獲的,是吧,四哥?” 陵王將劍鋒指向了自己,豫王開口道“回稟父皇,七弟所言非虛,那東胡叛軍的確是有目的而來,至于那物件乃是我軍宣校尉在與東胡將軍對戰(zhàn)時在軍帳中無意發(fā)現(xiàn)的一些書信。” “哦?是些什么書信竟然引得東胡叛軍非要取回不可?”梁帝問道。 “書信兒臣已經(jīng)呈交給大理寺,此刻林大人應該已經(jīng)過目?!?/br> “四哥自己沒有看過么?” “兒臣不敢擅自翻看!” “四哥難道就不好奇書信中的內容?” “兒臣領兵打戰(zhàn),只為取勝!” “傳朕旨意,立刻讓林堃?guī)е切湃雽m見朕!”梁帝及時終結了兩個兒子的所問非所答,“豫王可曾聽說近來京城里流傳的一段童謠?” “兒臣略有耳聞。” “可猜出其中的寓意?” “兒臣愚鈍!” “陛下,老夫見識淺顯,不如讓老夫來解一解。”蔡權謙卑的說道。 “蔡相過謙了?!?/br> 梁帝的一句話算是同意了蔡權的請求,蔡權開始分析道“紫微歷來是帝星所指,毫無疑問就是說的是圣上,而太微則是指太子了,童謠所指即為圣上若不能把控朝局則大梁江山危矣,這說得倒是實情,我大梁有今日之強盛全靠圣上的勵精圖治!” “那后半句如何拆解?” “圣上請恕老夫死罪!” “蔡相只管說即可,這里沒有別人!” “是!這后半句則是用心歹毒,說得是除去太子則東胡滅!” 阿嚏!太子撩開散落在臉上的亂發(fā)揉了揉鼻子,厭惡的看了一眼桌上擺放的飯菜,怒氣不打一處來,揮手掀翻了桌子,將一桌子的菜肴灑了一地,劇烈的響聲引來了奴婢,兩名丫鬟進入看見滿地狼藉慌張的就打算跪下去清掃卻被太子一腳一個踢翻在地。 “滾!都給本宮滾出去!” 小心伺候著喜怒無常的太子,奴婢們本來就提心吊膽,這下兩名婢女嚇得連滾帶爬出了廳堂。這不小的動靜根本逃不過太子妃的眼睛,她立刻跑了過來,隨著跑動,頭上的步搖也慌張的顫動。 “殿下!您若是不喜歡,我這就讓人重新做!”太子妃扶住自己的夫君——這個如今披頭散發(fā)、衣冠不整的東宮太子,“父皇罰我們在宮中思過,您這樣若是傳到父皇的耳朵里可是大大的不妙了!” “父皇還會在乎我么?這都多少日子了,既不讓我出門也再無任何旨意下來,我還是大梁的太子么?你說,我還是么?” “怎么不是了!只要父皇一日沒有下旨褫奪你的太子頭銜,你就是當朝太子!殿下,這個時候你該冷靜,表現(xiàn)的讓父皇滿意,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般肆意宣泄自己的情緒!” “不能這樣,不能那樣,我這個太子簡直就是傀儡,還不如讓父皇把我貶為庶民!” “殿下!休得胡說!” 太子妃的響亮一聲吼叫直接鎮(zhèn)住了太子,收住了自己的情緒吃驚而又癡呆的看著身邊這個女人,這些日子以來她也清減了不少,原先雍容華貴的服飾換成了如今的素衣、原先淡妝濃抹總相宜的臉蛋此刻顯得蒼白無力、原先高聳而裝點無數(shù)金釵的發(fā)髻已經(jīng)換做了散發(fā)。太子有些心疼的伸出手來撫摸她的臉蛋,不如之前細膩了,可眼睛中閃著火光,她是堂堂太子妃啊。 “曦茹,是我虧欠你了”太子語調變得難得的溫柔,“整個府上上下下都靠你打點,可我沒能回報你什么?!?/br> 原本發(fā)怒的太子妃隱約開始噙淚“殿下,您就是曦茹的天、曦茹的地,曦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殿下。殿下若是真心珍惜曦茹的付出,那么此刻不要放棄,好不好,答應我?” 太子點點頭說道“我會改的,我絕對不會放棄的,絕對不讓那些小人得逞!曦茹,你怎么說我就怎么做,爭取早日讓父皇看到我的悔過之意,本宮可是大梁的太子!” 終于,太子妃忍不住眼中的淚了,她撲進太子的懷中喏喏說道“這才是曦茹心中的太子殿下!” 太子抱住太子妃,輕撫她的后背,繼而說道“來人啊,本宮要書寫悔過書呈給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