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得很快，連拐了好幾道彎后，開始顛簸了起來。白木對方向還算是敏感，他立即猜測，車子已經(jīng)出了昌珠鎮(zhèn)，這個方向應該是往山南市去了。

    過了一會兒活佛又開口對白木說道：“白木，其實我看過你畫的畫，早在幾個月前，我還專門派人來過昌珠寺，去找你，讓你幫忙畫畫。想看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如別人說的那樣，把別人心里的東西給畫出來。實話實說，你的確做得很不錯，水平很高，已經(jīng)達到了某種境界。但是……”

    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xù)說：“但是想要達到穆陽洲那樣的高度，你還需要磨練，還需要學習累積。另外，你一般都是用鉛筆，素描，速寫。雖然我對畫的理解也不是很深刻，但是光從旁人的角度來看，其實鉛筆的線條和色彩都太過單薄了，表現(xiàn)力不那么強。而穆陽洲，他專門畫唐卡，千百年以來，藏區(qū)都以唐卡的形式來傳承文化，思想，精神?！?/br>
    “這么說吧，你的素描畫就好比一柄長劍，銳利，直刺人心。而穆陽洲的唐卡則更像是一柄斧頭，包括萬象，不那么激進，但卻能帶來更大的震撼。你們同時面對一樣事物的時候，力道一樣，但表現(xiàn)出來的東西卻不一樣。長劍傷口小，但卻能刺入很深。但斧頭傷口大，可能觸目驚心，但深度可能不如你。這兩種都是優(yōu)秀的，但是境界卻不一樣。”

    “白木，我這種理解，你贊同嗎？”最后，活佛問白木。

    白木不假思索的就點頭道：“當然。”

    其實不用活佛說，他也早就有過類似的感覺，欣賞白木素描畫的，大多是外地來的游客和朝拜者，而本地的那些藏民其實對他的畫興趣并不大。因為對于他們來說，唐卡才是能表達他們想法的東西。

    這就好比藏民喜歡糌粑，但對饅頭包子之類的食物不那么感興趣一樣。

    那是他們的傳統(tǒng)，深入骨子的東西。

    “如果穆陽洲在的話，以他的能力，或許是可以將那些碎片拼湊完整的。因為他對唐卡的理解太過深刻，或許拿到一塊碎片，立即就能想得到這塊碎片旁邊應該出現(xiàn)什么樣的色彩和畫面?！被罘饟u了搖頭，繼續(xù)說道。

    “那，他在哪里？”白木問了一句，忽然又想到之前在大殿里聽到的話，又補充道：“他是不是已經(jīng)去世了？”

    “嗯，他已經(jīng)走了?！被罘痖L嘆了一聲，道：“說來可笑。就在穆陽洲繪畫技藝突飛猛進的時候，就在他即將從大師脫變?yōu)楦唠A級的他時……一個女人，一個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女人出現(xiàn)了，她的出現(xiàn)，完全毀掉了穆陽洲。他居然為了那個女人，放下了曾經(jīng)的一切，就這么走了?！?/br>
    “在那之前，我曾經(jīng)有一個計劃，那就是以穆陽洲為主，實施一個培養(yǎng)年青一代唐卡藝術家的計劃。通過他高超的繪畫技法和對唐卡深入的理解來教學更多的人，把這些東西繼續(xù)傳承下去。而不是讓它如古格王國那些地方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成歷史的塵埃……”

    “本來我已經(jīng)擱置了那個計劃，因為沒有人能擔當?shù)闷鹉敲春甏蟮挠媱潱钱數(shù)弥愕拇嬖谥?，看到你的畫之后，我?nèi)心忽然就出現(xiàn)了一種感覺，一種如同當年看到穆陽洲那樣的感覺。所以白木，我要帶你回去看些東西，你可以放心，我只是帶你去看，但不會勉強你做什么?！?/br>
    “看完之后，我會讓他們送你回你想回去的地方，但是……我覺得，你肯定會被那些故事深深的吸引，到時候，你的思想，將會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或許，你不會選擇離開。”

    活佛能對自己說這么多，白木其實感到很是意外。

    在他的心里，一直盤旋著四個字。

    何德何能。

    他何德何能竟然跟活佛坐在同一輛車上，而且活佛還跟他說了這么多，對自己表現(xiàn)出了很大的興趣，甚至，是有些看得上自己。

    而對活佛說的那些東西，白木也很有興趣，如果真的有東西能吸引他，真的可以讓他的繪畫技術有所長進的話，他無所謂那是哪里，反正他來藏區(qū)，目的就是提高自己的繪畫技術。

    或許自己的繪畫技巧更高些，就能更完整的畫出沈蓉的內(nèi)心世界吧？

    不知道為什么，白木這時候還會想到沈蓉。

    車子開得很快，從窗簾縫隙看出去，他們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山南市區(qū)，但車還在繼續(xù)往前，很快就出了城。這個方向，是去拉薩的方向。

    活佛說要帶白木去看些東西，那自然就是去拉薩了！

    “白木，你又在走神了，怎么，有心事嗎？”活佛察覺到了白木的走神，立即問他。

    白木聽到活佛的聲音，才忽然回過神來，搖頭道：“沒，沒什么。”

    沈蓉在他的心里，似乎是一個小秘密，自己的秘密，連沈蓉都不知道的秘密。

    “白木，你知道嗎？我雖然看不透你的內(nèi)心，但是，我卻能清楚的看到你的眼神。”活佛扭頭看著白木，眉頭微皺。

    “啊？”白木被活佛這么看著，有些不太自然，不知所措。

    活佛坐直了身體，干脆直接轉(zhuǎn)身看著白木道：“你剛才的這種眼神，我曾經(jīng)在穆陽洲的眼里看到過。年輕人，如果你被某些東西迷惑了心智的話，探索唐卡，探索繪畫技巧的路，讓你達到最高境界的路，就徹底被你自己斬斷了……任何東西，想要達到某種境界，都必須專注專一。我覺得，你是一個不甘平凡的人，所以，我才會跟你說這些?！?/br>
    活佛已經(jīng)很老了，白木看不出來他究竟有多大的年歲，但是他卻覺得，活佛的目光是那么的有力，那么的棱角分明，就像是一把極為鋒利的匕首，輕而易舉的就把白木的內(nèi)心給解剖了開來。

    在活佛的注視下，白木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讓他忽然有了一種十分窘迫的感覺，就好像是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看穿了一樣，連忙對活佛說：“抱歉，我剛才的確是有點分心。今天去昌珠寺之前我正在幫一個朋友畫畫，她想要畫出自己的夢境?！?/br>
    停頓了一下，他又補充道：“前輩……我不知道怎么叫您，就暫且叫您一聲前輩吧。其實我自己也知道我的畫有很多缺陷，但是如果前輩能教我，讓我突破自己的瓶頸的話……無論如何，我都會接受的……”

    說到最后這句的時候，白木有些猶豫，因為他想到了之前大殿里面發(fā)生的事情，在他的內(nèi)心，是不想再遇到那樣的事情的。

    活佛回過身，面向前方，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苦笑，對白木道：“是不是有收獲，其實全都在你自己。我只是一個指引你方向的燈塔，路怎么走還是看你自己，你說對不對？”

    白木點了點頭，深以為然的道：“是的，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不過我一定會努力的。我來藏區(qū)的目的就是提高自己的水平，至于其他，我暫時沒有什么想法。”

    一個多小時后，汽車已經(jīng)接近了拉薩，很快就駛?cè)肓送猸h(huán)路。

    活佛吩咐開車的年輕僧人：“直接去八號院吧！”

    車子行駛了十幾分鐘后，就在布達拉宮不遠處拐進了一條街，不久之后就進入了一個大院子里面。這院門處，竟然還有幾個保安。

    “我們到了，白木，你跟我來吧！”活佛打開車門，招呼白木。

    白木下車之后，跟著活佛一直往前，走向一棟三層的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