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五一節(jié) 乾清召對之人才
想到這里,袁崇煥在心中重重嘆了口氣,沉著一雙眼睛望向姬慶文。 姬慶文此刻也正抬眼往袁崇煥臉上在看,兩人四目相對,頓覺尷尬,立即將眼神移開。 這時卻聽崇禎皇帝又說道:“叫王府出錢練兵之事,雖然沒有違背祖制,卻也從未有過先例,這件事情還要從長計議、妥善處理,才不會出亂子?!?/br> 姬慶文心中卻不以為然——他也知道崇禎皇帝的心思,無非就是唯恐藩王們手上有了兵權(quán)之后,就會重演兩百年前燕王朱棣“靖難之役”的好戲;可事實上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飼養(yǎng),明朝那些宗室王爺早就同蠢豬無異,否則歷史上崇禎皇帝死后,南明也不會亡得那樣干脆了。 “好了?,F(xiàn)在時辰不早了,我們再加把勁,把一些雜事辦了,幾位愛卿就可以退下休息了。朕也要準(zhǔn)備著上朝了?!背绲澯终f道。 孫承宗聽了卻是一怔,眼中頓時迸出眼淚來:“圣上,人老了,話自然就多一些。不怕皇上嫌臣說話瑣碎,臣還是要勸皇上一句,一定要保養(yǎng)身體,皇上的龍體安康,才是百官之福、社稷之福、萬民之福??!” 崇禎見狀,笑著起身拍了拍孫承宗的肩膀:“朕知道了。” 說罷,他又高聲招呼門外伺候的太監(jiān),叫他們端兩碗?yún)^來,一碗自己飲用,另一碗賜給孫承宗,至于袁崇煥和姬慶文兩人,便只能侍立一旁觀看。 待孫承宗含淚將一碗?yún)韧?,崇禎又道:“孫老師吃了朕的東西,那可要再替朕辦一件事情?!?/br> 孫承宗忙將手里的空碗放下,說道:“皇上盡管下旨。” 崇禎一笑,指著姬慶文道:“這狗才就要去當(dāng)蘇州織造,不能沒有旨意。那就勞煩孫老師動筆,給這狗才擬一道旨意,朕再用印即可。” 乾清宮里有現(xiàn)成的筆墨紙硯。 于是孫承宗取過湖州進(jìn)貢的御筆,沾飽了徽州制作的香墨,便在宣城能工巧匠精心制造的描金黃紙“悉悉索索”地寫了起來。 崇禎皇帝站在一邊觀看,口中卻不停下,絮絮叨叨說道:“擬制本應(yīng)是內(nèi)閣大學(xué)士的職責(zé)??苫市至艚o朕的那幾個人,朕一個也瞧不上?,F(xiàn)在朝廷這些官員里頭,朕覺得只有溫體仁、周延儒兩人有些才干,其余都是些泥塑草人罷了。可聽說這兩人品行都不甚好。唉!想要找?guī)讉€德才兼?zhèn)涞娜瞬?,怎么就這么難呢?不如啟用幾個賦閑在家的東林黨人如何?” 孫承宗卻沒有答話,凝神靜氣,將一份圣旨寫完,看了一遍又將墨水吹干,說了聲“好了”,這才起身捧給崇禎,說道:“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噬锨筚t若渴是好事,可人才也是要慢慢培養(yǎng)提拔了,急也不急于一時?!?/br> 崇禎接過圣旨,略略看了一遍,便拿著走到龍書案前,在落款處蓋上了新刻的“崇禎之寶”印璽,口中還在念叨:“都怪魏宗賢這個閹人,要是楊漣、左光斗還在,何至于朕選幾個內(nèi)閣大臣,都這樣捉襟見肘?” 孫承宗答道:“皇上提起左光斗,記得他有個學(xué)生叫史可法的,也參加了今科考試。他年紀(jì)輕,品行也好,就是不知才干如何。還請皇上留意?!?/br> 崇禎道:“左光斗的學(xué)生,東林黨人嘛!可惜東林黨里也并不都是好人啊……” 說著,崇禎便拿著那份圣旨,親自走到姬慶文身前,說道:“姬慶文,這份圣旨是剛擬好的,來不及裱了,你拿著,就可以去南直隸赴任了。至于如何交接,你孫老師會安排人教你的?!?/br> 孫承宗在一旁立即提醒道:“姬慶文,還不跪下接旨?” 姬慶文雙膝一曲,趕緊跪在地上,接過了這道來之不易的圣旨,忽又問道:“皇上,臣斗膽請教一事,還請皇上示下?!?/br> 崇禎已是滿臉的疲態(tài),說道:“有什么事情,你說吧。” 姬慶文特意磕了個頭,說道:“方才臣聽皇上有意招攬人才??赏家坏绤⒓訒嚨睦顜r,他才學(xué)出眾、文章也好,卻不知為何在會試落榜……” 未待姬慶文說完,崇禎便道:“李巖的文章我看了,比會員(會試第一名)劉若宰的還強(qiáng)些。可惜他父親李精白是閹黨,朕正在清算閹黨勢力,今科考試怎么能再取一個閹黨的兒子?” 姬慶文忙道:“皇上,那天在連升客棧,李巖當(dāng)眾將魏忠賢的字條給扯了,可見他已同閹黨劃清了界限,不能同閹黨同日而語??!” 崇禎打了個哈欠,說道:“好了,朕知道了?,F(xiàn)在會試皇榜已下,再無更改的余地,叫他下科再考吧。” 姬慶文還要爭辯,身前的孫承宗立即說道:“天都快亮了,皇上還要上朝,袁崇煥、姬慶文,你們還不快向皇上磕頭告辭?” 姬慶文本就跪在地上,懵懵懂懂磕了個頭;袁崇煥卻是站著,聽老師發(fā)話,便也跪倒在姬慶文的身邊,朝崇禎磕了個頭。 崇禎皇帝已是困倦已極,揮揮手便叫三人退下,見離早朝開始還有一個多時辰的時間,便又傳太監(jiān)上來伺候他睡片刻。 三人剛退出乾清宮,孫承宗便拉住袁崇煥,問道:“崇煥,你方才同皇上說,可以五年平定遼東,這話你有什么根據(jù)?” 袁崇煥一臉茫然,說道:“五年乃是虛指,不過是學(xué)生看皇上進(jìn)取之心旺盛,隨口回答而已……” 孫承宗長嘆一聲:“唉!皇上年紀(jì)雖輕,卻是英察之主。你這隨口一說,皇上已然記在心中,若是五年之期已到,遼東毫無進(jìn)展,皇上要治你個欺君之罪,不知何人能夠保你?” 袁崇煥嘟囔了幾個字,脖子一耿,說道:“只要事權(quán)統(tǒng)一,錢糧充足,我看以五年之功未必不能成功?!?/br> 孫承宗見袁崇煥這樣一幅剛愎自用的樣子,剛想再勸,卻不料袁崇煥向他拱手道:“老師,您也忙了一夜了,還請早早回去休息,不要熬壞了身子?!?/br> 說罷,袁崇煥朝孫承宗行了個禮,又斜眼瞟了姬慶文一眼,偏轉(zhuǎn)過身體,便不再說話。 正在這時,值守的太監(jiān)見這幾人從乾清宮理出來,便趕緊迎了上去,躬身道:“幾位大人同皇上都說好話了?要不雜家就伺候各位出宮吧?!?/br> 孫承宗點(diǎn)點(diǎn)頭:“那就有勞公公了?!?/br> 那太監(jiān)見休息了許久的李元胤也走了上來,便道:“正好,錦衣衛(wèi)的李大人也在這里,那便由雜家?guī)?,李大人護(hù)送諸位出宮去吧?!?/br> 此刻已經(jīng)是東方漸白,地面在日光的蒸騰下升起一片白霧,將偌大一個紫禁城都籠罩在自己的懷抱之中。這霧霾的味道又腥又臭,仿佛浸透著大明王朝兩百年來的血腥和污穢,嗆得姬慶文忍不住打了好幾陣噴嚏。 當(dāng)姬慶文好不容易才習(xí)慣了這種嗆人的味道,自己卻已在紫禁城之外了。 領(lǐng)路的太監(jiān)自然回宮去了,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李元胤也退走了,就連袁崇煥也借口要擬奏章離開了,重又緊鎖起來的宮門之外,就只剩下孫承宗和姬慶文二人。 只聽孫承宗對他這個新收的學(xué)生嘆息道:“這袁崇煥太像老夫當(dāng)年了,他本事是有的,品行也是好的??上Ь褪寝k事說話太直,不懂變通,說不定將來就會死在他這臭脾氣上。” 姬慶文離了皇宮,心情一下放松了不少,嘴巴里說話也隨便起來:“可不是嘛,他這脾氣,要是變成一塊rou,恐怕臭得連蒼蠅了懶得叮?!?/br> 孫承宗點(diǎn)頭道:“也是老夫當(dāng)年愛惜人才、驕縱過度所至。這道理你自己心中知道就好,今后不要信口胡言。你現(xiàn)在是欽點(diǎn)的蘇州織造了,要注意官體官身,知道嗎?還有你那個叫李巖的朋友,他父親以前是兵部尚書,官場規(guī)矩你有不懂的,盡可以問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