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作詞人生性放蕩不羈，終日流連煙花之地，若他能看開世俗名利也罷，至少能活得輕松肆意，可惜了，半生窮困潦倒，郁郁不得志。

    趙允旻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柄青竹折扇在手里搖著，此人還有一首詞，漸霜風(fēng)凄緊，關(guān)河冷落，殘照當(dāng)樓，十年前甚為有名，不知阿琬可曾聽過？

    趙允旻今日一襲銀白直綴，搖扇間對月談詞，風(fēng)姿氣度比之尋常書生雅士更加瀟灑風(fēng)流，比之富家貴胄又多了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氣息。

    華琬一時看愣了神，與趙允旻對視半晌，才羞澀地將臉挪開，險些兒忘記回答殿下，聽過，苒苒物華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殿下，詞人照理是極有才華了，為何會屢試不中，現(xiàn)在詞人怎樣了呢。

    因為詞人得罪了睿宗帝，趙允旻神色淡然，在我被送往北梁的八年里，他已經(jīng)辭世。

    啊華琬柳煙眉都快擰成一條直線了。

    風(fēng)起，汴河上一圈圈波紋與畫舫激起的漣漪相碰。

    趙允旻擔(dān)心河風(fēng)涼，牽了華琬回四角亭，他特意在四角亭備了身氅衣，正好與華琬穿上。

    到了亭內(nèi)，趙允旻見華琬面上憂色未散，遂抬手揉了揉華琬眉心，又將先才剝的松籽遞了顆到華琬唇邊，華琬啊嗚一口含下，險些咬到趙允旻手指，趙允旻也不肯躲開。

    松籽的酥香味兒自舌尖蔓延至心底，華琬神情一下放松了。

    阿琬別總聽哀怨的，別處還有人在彈琵琶，倒有幾分意趣。

    趙允旻指向某一處，華琬順著望去，太遠(yuǎn)了，只能勉勉強強聽見，欣賞不得。

    華琬敬佩地看著趙允旻，她真覺得殿下很厲害，不但長的好，功夫好，又聰明，就連聽覺也比她強許多，跟外頭傳的完全不同，她是打心眼里以殿下為榮。

    二人重新回到船舷，趙允旻正要吩咐畫舫朝有琵琶聲的方向行去，畫舫上忽然多出一人。

    辰風(fēng)見主子與華琬黏在一塊兒，猶豫了一瞬，還是朝二人走來。

    辰風(fēng)救過華琬，故華琬對辰風(fēng)很熟悉，主動向辰風(fēng)招呼后，傻乎乎地站在趙允旻身邊。

    辰風(fēng)抬起頭，欲言又止，趙允旻將華琬牽到身邊，有什么事盡管說，阿琬是自己人。

    華琬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就往四角亭里跑，趙允旻將其攔下，沒關(guān)系

    華琬機(jī)靈時竟也是滑不丟手的，趙允旻愣是未攔住。

    辰風(fēng)心下好笑，知曉華娘子以后定會成為他的半個主子了。

    辰風(fēng)躬身道：主子，張貴妃的長兄張承安亦在汴河上游畫舫，張承安帶了十三名新科進(jìn)士，盧小郎在畫舫上。

    好，畫舫是哪一只。趙允旻頜首問道。

    盧小郎是前戶部侍郎的嫡孫，盧侍郎早在七年期就辭去官職，歸隱田園。

    其實盧侍郎與甄家交情一般，但盧小郎是趙允旻舊友，趙允旻五歲時從毒蛇口中救過盧小郎一命，盧小郎除了對趙允旻心懷感激外，亦一直隱隱崇拜，二人乃真正的總角之交。

    趙允旻回京后，知曉盧小郎一直在太學(xué)念書，尋到合適機(jī)會，與其聯(lián)系上了。

    趙允旻目光投向辰風(fēng)遙指的那艘畫舫，還真是富麗堂皇，三層亭臺，船檐上一溜的琉璃宮燈，屋檐花窗上懸垂了紅綃青綢，絲竹鼓樂聲此起彼伏，亭子前還搭了蓮臺供舞伶跳舞。

    仔細(xì)聽了幾句詞，趙允旻瞇起眼睛，下午他在蒼松堂時，宮內(nèi)有人遞消息與他，言張貴妃命內(nèi)侍至紫露殿傳喚他，聽聞他不在宮中，很生氣。

    第139章 天籟

    湖面上畫舫倒影斑斕，辰風(fēng)指出畫舫位置，又說道：主子，除了盧小郎外，華娘子的表哥李仲仁亦在畫舫上。

    哦？趙允旻神情變得嚴(yán)肅，略略思索，頜首道：我知道了，你繼續(xù)看著張承安。

    是，主子。

    辰風(fēng)退下后趙允旻未立即回四角亭尋華琬，獨自在船舷小站片刻，張貴妃和張承安按捺了許多年，現(xiàn)在好不容易看到希望，就迫不及待了。

    除了已被提拔為富寧路府尹的劉燎大人，張承安亦越來越信任和倚重御史臺杜監(jiān)察。

    趙允旻嘴角浮起意味深長的笑，二人急些好，越急他省心，但是杜監(jiān)察要在御史臺成上品官不容易，欲速則不達(dá)，必須先做其他布置。

    至于李仲仁，若道不同則不相為謀，若同，他自一路提攜。

    夜越深汴河越熱鬧，至汴河乘船賞景的游人們借了酒興癲狂放縱，不乏有應(yīng)和勾欄畫舫琴瑟鼓樂的高聲吟唱。

    靡靡之音滿河畔，卻沒有一曲能真正入耳，趙允旻想起兩年前的中秋夜，華琬在置物房庭院里吹奏的《清平調(diào)》，一片樹葉就能吹奏出那般動聽的曲子，實是不凡。

    思及心癢，回到?jīng)鐾?，趙允旻不禁好奇問道：阿琬，你的葉笛是誰教的，可會吹笛子。

    華琬眸光微閃，是我爹教的，記得那年華家嗯，我們一家住在郊縣不敢隨意進(jìn)城，爹擔(dān)心我無趣，便在讀書之余教了我吹葉笛，還有教竹笛、陶塤了，可吹葉笛最容易，進(jìn)山里隨意摘了新鮮葉子，就連野兔、松鼠、雀鳥，都會來聽。

    不管是在城郊，還是后來的?？甸T大街，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很開心快樂。

    吹奏葉笛入臻境可引萬獸，趙允旻在書上看到此說法不過一笑了之，原來真的可以。

    從今起，每一年祭日，我們都一起去看望爹娘。趙允旻伸手?jǐn)堊∪A琬，他能察覺到華琬提起爹娘時，藏在笑容后的悲傷情緒。

    對了，試試看合不合用。趙允旻攤開手掌，掌心里是一柄僅三寸的青玉竹節(jié)笛，前些日子得的，瞧著有趣便留在身邊把玩，可惜我不會吹笛子，阿琬會，正好拿著。

    筆直的玉笛顏色鮮翠，孔眼圓潤光滑泛著幽幽的光。

    我替殿下吹一曲可好。華琬羞澀地自趙允旻手中拿過玉笛，玉笛名貴，照理該拒絕，可她的東西皆是殿下的，大約就不用分那般細(xì)。

    好，阿琬吹奏的曲子猶如天上之音，人間難得幾回聞。趙允旻望著華琬，雙眸漾起波瀾。

    華琬揉揉手指試了音，頗鄭重地將玉笛抵于唇邊，匆匆望一眼趙允旻，笛音便自唇瓣緩緩流淌而出，一曲《妝臺秋思》悠揚婉轉(zhuǎn)，融了淺淺思念淡淡鄉(xiāng)愁，意境深遠(yuǎn)遼闊，聽者似被滌凈鉛華，忘卻塵俗。

    一曲終了，趙允旻緩緩回神，望著眼前的華琬，趙允旻覺得，上天已待他不薄。

    殿下還要聽嗎。華琬被灼灼目光惹得臉頰發(fā)燙。

    雖然想聽，但趙允旻還是搖了搖頭，改日，只有你我二人時，再吹與我聽。

    華琬吹得太好，將汴河上的靡靡之音皆比了下去，可正因為如此，汴河上許多船只被吸引過來了，尋常搖船可忽略，但是背后那艘畫舫趙允旻皺起眉頭，怎越駛越近，難不成要撞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