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雖吐出大半，然而嘔吐之意還有余韻，只是不斷捯氣兒，半伏在淳于陽身上，昏昏沉沉道：“陛下別看……臣失儀……”

    盧毓與趙泰都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到了，翻窗而入，問道：“這是怎么病了？”

    劉協(xié)此時不敢再動桌上酒菜，“去取一抔雪來?！碧缴硗虼巴猓H自點了四名站在最末的宮人去請醫(yī)官，要他們四人同去同歸，走了一個便都摘腦袋。

    原本只是曹昂突然病了，皇帝卻如臨大敵，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劉協(xié)接過盧毓用衣襟兜來的雪，按到曹昂口中，“咽下去?！辈馨盒枰嗟囊后w，把胃中的東西吐干凈。

    盧毓不安道：“陛下……”

    劉協(xié)按雪的手已經(jīng)冰涼，看著曹昂昏沉的模樣，勉強笑道：“但愿是朕想多了，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

    話音未落，雪水入腹的曹昂猛地又傾身向前，劇烈地嘔吐起來，這次卻幾乎都是黃色的水了。

    劉協(xié)仔細看著，才松了口氣，就見暗紅色的液體從曹昂口中滴落下來。

    “血！”盧毓低聲叫道，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淳于陽忙問道：“陛下可有不適？”

    劉協(xié)剎那之間腦海中閃過許多上一世經(jīng)歷毒殺刺殺的畫面，許多想法在瞬間生滅。

    他目光森寒，冷聲道：“在場的所有宮人，一個都不許擅動，動一個全都是死。盧毓、趙泰，你們兩個領(lǐng)兩隊郎官，守住宮門，有擅入擅出的，格殺勿論。子柏，你就在朕身邊，朕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br>
    話音未落，一隊醫(yī)官頂風(fēng)冒雪而來。

    盧毓與趙泰領(lǐng)命而出。

    劉協(xié)低聲道：“有什么東西，是子脩吃了，而我們沒吃的？”看曹昂發(fā)作的樣子，若果真是毒，那是烈性的毒，并不是長久慢性毒藥導(dǎo)致的胃出血。而今夜他們在殿中飲酒談笑，已經(jīng)足有近兩個時辰。

    劉協(xié)的目光落到了最后那壺酒上面，只有曹昂代他飲下的那杯酒。

    案上的酒菜，在座五人都用過。唯獨那一壺新酒，只有曹昂飲了一杯。

    而酒，歷來是下毒的好媒介，酒氣催發(fā)，發(fā)作更快。

    淳于陽順著皇帝的目光看去，他還是第一次經(jīng)歷毒殺這等事情，握劍的手有些僵硬，“陛下是說……”

    “命最末的四名宮人同去，抱只活雞來?！眲f(xié)淡聲道，一面自伸手取了最后送上來的那壺酒，打開細看。有一等專用來下毒的酒壺，內(nèi)有乾坤，可分為兩股，一股有毒，一股無毒。此時看去，卻只是尋常的酒壺。

    劉協(xié)點了兩個醫(yī)官去查驗桌上的酒菜，開匣取了長劍，給淳于陽抱劍侍立，自己則坐在榻邊，守著半昏沉的曹昂，審視著每一個上前看診的醫(yī)官。

    這等時候，再多的懷疑與小心都不過分。

    滿桌酒菜過了一遍銀針，卻一無所獲。

    劉協(xié)心中暗道，看來不是砒霜等會與銀針起化學(xué)反應(yīng)的毒。

    此時醫(yī)官已確診曹昂這急癥，確是中毒，只不知是何毒，先以熱水化開幾枚常備的催吐丸藥，給曹昂送服下去。

    一時宮人抱雞上殿，劉協(xié)便從那壺酒中倒了半盞，給那雞灌下去。

    不過片刻，那雞便痛苦鳴叫，羽翼炸起，幾乎掙脫宮人之手，又片刻，血出口中，魂歸地府。

    滿殿瘆人的寂靜中，那雞死前的悲鳴仿佛還在雪夜里盤旋。

    “給朕試菜的宮人呢？”劉協(xié)攥緊了發(fā)涼的手指，只覺寒氣從心底竄出來。

    那兩名試菜宮人早在外間候著，皇帝的酒菜都要先經(jīng)過他們二人。此時兩人情知不對，轉(zhuǎn)進來撲倒在地，磕頭如搗蒜，“陛下！陛下！奴等實不知情！”

    “這酒你們試過了？”劉協(xié)卻沒有發(fā)作。

    “回陛下，奴等試過的！這一桌的酒菜，奴等都試過！最后這壺酒，奴等一人飲了半杯，等了一等這才送入……”

    “這么說來，你們喝得還是無毒的酒?！眲f(xié)語速極慢，目光挪動也極慢，像是一頭隱在草中，即將暴起傷人的豹子，“在你們二人之后，經(jīng)手此酒的都有何人呢？”

    那無非就是在座五人與汪雨。

    可那第一杯酒，誰能算到就是他來喝呢？誰又能算到曹昂代他喝了呢？

    曹昂為什么要代他喝那一杯酒呢？

    這個念頭一起，劉協(xié)只覺胸腔都凍成了冰疙瘩——難道曹昂知道酒中有毒？最后一刻卻又下不了手？

    若果真如此，在座還有誰是曹昂的同謀者？

    許多猜想在他腦海中瘋狂飛轉(zhuǎn)。

    又或者在座五人都是不知情的，曹昂代他喝那一杯酒，只是因為見他醉了……

    那么……

    劉協(xié)的目光緩緩落在了汪雨身上，仿佛攜著千鈞之重。

    汪雨膝蓋早已軟了，噗通跪倒在地，篩糠般發(fā)抖，“陛、陛、陛、陛下……奴、奴、奴、奴……”他已經(jīng)組織不起語言來。

    劉協(xié)心中已是怒火滔天，此刻卻還能按耐得住，近乎溫和道：“果真是你么？到底是何毒？只要你如實說來，救回子脩，朕饒你不死?！?/br>
    汪雨微微一愣，仰頭望向皇帝。

    “果真是你?！眲f(xié)反倒心中一松——不是子脩。

    見是汪雨，劉協(xié)并沒有多少出乎意料，他上一世經(jīng)歷的暗殺太多了，不管多么親近的人對他出手，都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