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后，一直不曾言語的許成蹊微微動了下眸，向來波瀾不驚的深潭如有長風(fēng)掠過，短暫而無聲地，激起漣漪。

    時淺懶得再和張清爭辯下去，抬眸轉(zhuǎn)向何放：“何老師，只有道歉不能彌補整件事對我造成的傷害，現(xiàn)在全學(xué)校都誤以為我作弊，到時候成績出來，我考得還行，豈不是更加坐實了我‘作弊’的罪名?！?/br>
    張清聞聽此話，怒不可遏：“時淺，你是想讓我當著全校師生的面給你道歉嗎？！我告訴你這不可能，只要我還是這個學(xué)校的老師，我就不可能和你一個學(xué)生道歉！”

    時淺嗤笑：“張老師，你未免把我看得太小氣了?！?/br>
    她一揚下巴，點點墻上隨處可見的通知欄，“我覺得咱們學(xué)校的通知欄有點單調(diào)，只有榮譽榜和批評榜，應(yīng)該再加一欄，把我這種被污蔑的人洗刷冤屈的通知也放上去，能更加體現(xiàn)咱學(xué)校的人文關(guān)懷?！?/br>
    丁檬嘴角抽了抽。

    這丫頭就是想讓學(xué)校發(fā)個她沒作弊的澄清通知，還非說得這么冠冕堂皇，害她還真以為要加什么有趣的欄目。

    何放沒好氣地看眼結(jié)果還沒出就要條件的鬼丫頭：“用不用再弄個進步之星的榜單？”

    “好主意?！睍r淺煞有介事地點頭，“我肯定能高居榜首?！?/br>
    許成蹊低頭扶扶眼鏡，無聲低笑。

    “哼，真進步五名也沒啥值得貼出來的，等你啥時候考到班級前十再說?！焙畏琶嬗胁粣偟貟邟哌€杵在那試圖斥責(zé)時淺的張清，示意許成蹊推門。

    時淺在后面委屈巴巴地嘟囔：“要不是我數(shù)學(xué)沒考好，說不定真能考第十呢?！?/br>
    丁檬：“......那你可真的是能去參加最強大腦了?！?/br>
    刺眼的白熾光照下來，工作人員調(diào)出監(jiān)控，張清靠得最近，一雙常年戴高度近視鏡而凸起的眼球幾乎要貼在屏幕，片刻不離地盯著時淺的一舉一動。

    許成蹊站在外圍，靜如深潭的眸光注視著幾無進展的屏幕，偶爾分了心，飄飄蕩蕩的思緒就被外面細碎的聲響悉數(shù)裹挾。

    “......七七，這要等到啥時候？要不咱們先去吃飯吧？”

    “我沒胃口，你去吃吧。”

    “怎么了？還在想下午的考試嗎？”

    “不是，在想明天的，希望文綜我能考得好點......嗯，我知道考不了第十，但我也不想離他的要求差那么多......好了你快去吃飯吧，一會兒幫我把書帶過來......”

    何放摘下老花鏡，揉揉眼睛，拿衣角擦拭鏡片：“小張啊，我這也跟著你看了快四十分鐘了，時淺這孩子從頭到尾連頭都沒抬，胳膊也沒放下過桌子，去哪作弊？難不成她還跟哪吒似的長了六條胳膊？”

    張清臉色早就掛不住，死撐著不肯承認自己看走眼：“再等等，這還沒到一個小時?！?/br>
    何放從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口氣，重新戴上老花鏡，勉為其難地繼續(xù)看。

    就在這時，張清忽然一聲疾呼，催促工作人員快暫停，嗓音都帶著揚眉吐氣的激動：“放大，快，把這部分放大！”

    許成蹊眸光微沉，瞬間銳利的眼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向屏幕。

    四十三分二十秒，時淺左前方的趙鼎動了動身，本來壓在胳膊下的答題紙露出一小部分，黑色字跡恰對著此時支著頭冥思苦想的時淺。

    “我就說是有人幫她作弊！”張清終于證明自己眼光，喜形于色的唾沫隨著快速翕動的嘴四處噴灑，每一滴都沾著「我要好好教訓(xùn)這姑娘」的洋洋自得，“何老師，許老師，現(xiàn)在證據(jù)擺在這，還有啥說的？”

    何放拿手推推眼鏡，瞇起眼正要仔細看，身后響起一道規(guī)整如ai的沒有絲毫起伏的嗓音，“每個教室一共三十個座位，每張桌子前后間隔至少七十厘米，左右間隔至少八十厘米，趙鼎位于時淺左前方，從她的角度去看趙鼎答題紙，距離至少在一百零六厘米以上，即使時淺視力不錯，看清一米之外米粒大小的潦草字跡也需要花費一定時間，而監(jiān)控器中四十三分二十五秒，時淺就低下頭繼續(xù)做題，同一時間，趙鼎也將答題紙翻面，整場考試的前四十三分鐘時間倆人都無其他多余動作，你卻通過這五秒無法判斷是巧合還是預(yù)謀的視線差就得出趙鼎幫時淺作弊的結(jié)論，恕我不能茍同。”

    張清被許成蹊一大段冰冷機械的推斷問懵時，何放反應(yīng)過來，仔仔細細地把這段監(jiān)控前后十秒的內(nèi)容重新看了一遍，點頭：“我贊同小許說的，我們不能因為時淺在這段時間往趙鼎的座位看了幾秒，就草率地得出她作弊的結(jié)論，疑罪從無，這幾秒鐘下不了什么定論，基本可以排除時淺作弊的可能。”

    張清瞬間清醒，一張臉再度變色：“怎么就排除了？如果他倆的答案一模一樣呢？！我要看他倆的答題卡！”

    何放聽到這兒，實在是覺得張清有些沒事兒找事兒：“題都一樣還能答案不一樣？合著時淺寫出來了就是作弊是吧？胡鬧！”

    張清硬邦邦地回：“我不相信時淺光靠她自己就能答出那么多道題，我看了她高二最后一次月考的成績單，不怎么樣，時淺的數(shù)學(xué)水平您身為她老師應(yīng)該最清楚，就算她最近每天學(xué)到凌晨三點，她還真的就能在短短一個月內(nèi)從倒數(shù)第一逆襲成功？進步要這么容易，她以前干嘛去了？！”

    許成蹊冰冷抬眸，平薄的鏡片遮蓋了他眼底諷刺，無聲無息地籠罩著面前唾沫飛濺的女人。

    何放擺擺手，似是有些動搖：“小許，去把他倆的數(shù)學(xué)卷子找出來。”

    許成蹊不動聲色地蹙了下眉，出門去辦公室。

    走廊響起一道細微的聲響。

    幾乎是同一瞬——

    坐在長椅上默背書的時淺倏地揚頭，看到許成蹊，甜甜一笑：“看完監(jiān)控了嗎？你餓不餓呀？我給你帶了糖?！?/br>
    說著，要拿給他，身前卻忽然壓下一道暗影。

    許成蹊目光微垂，落在少女擺著數(shù)枚糖果的掌心，輕搖搖頭，安靜看著她：“先去吃飯?！?/br>
    “怎么了？”時淺隱隱察覺到一絲不安，拽著他衣角，跟著他往外走去，“還沒看完嗎？不是只需要看前一個小時的么？你這樣我突然有點慌，可我真的沒作弊啊?！?/br>
    許成蹊停下腳，平靜如常的眸光穿透鏡片，隨著窗外稀薄的日光將她一同籠進了眼底：“不會有事。”

    他嗓音溫和，干凈而不容置疑，“既然自己問心無愧，何必在這里等著讓人以為你心虛。”

    時淺一挑下巴：“我才沒有心虛，我只是想早點拿到洗刷我冤屈的結(jié)果?！?/br>
    她說完，見許成蹊不為所動地看著她，聳聳肩，“好吧，那我先回教室。”

    許成蹊眉峰微蹙：“先去吃飯，明天還得考試?！?/br>
    “可你也沒吃飯啊。”時淺這會兒是真的沒胃口，心不在焉地撥弄著手里的幾顆糖，再次遞給他，“要不咱倆一人分一半，就當晚飯吃了?！?/br>
    許成蹊看到她亮晶晶的眼，遲疑幾秒，隨意拿了一顆。

    “學(xué)長，你喜歡吃芒果味的?。俊睍r淺被許成蹊難得縱容自己，立馬得寸進尺，“好巧，我對芒果過敏，以后我沒法吃的芒果味東西都可以由你承包了。”

    許成蹊正要撕包裝的手一滯，面無表情地睨她，見好就收的姑娘早已輕快地邁下臺階，回眸沖他一笑，揮揮手：“學(xué)長，一會兒見?！?/br>
    許成蹊找到倆人卷子回監(jiān)控室時，張清已經(jīng)把后面的監(jiān)控內(nèi)容快速過了一遍，終于死心。

    何放拿過時淺的答題紙，粗略一掃，臉上皺紋舒展開來：“這丫頭最近是真的沒少下功夫，比我預(yù)想的還要進步大得多。”

    張清冷笑，把監(jiān)控調(diào)到四十三分二十秒，放大，盯著倆人的答題紙比對，尋找疑似趙鼎泄露給時淺答案的那道題。

    何放在旁邊沒好氣地說：“真的一樣也不能說明什么，題是我出的，相同題型我在課堂上也講過，時淺當時聽得很認真。”

    張清此刻什么話都聽不進去，對在她看來明目張膽包庇時淺的何放出言不遜道：“何老師，您這是在暗示您泄題嗎？”

    “哼！我泄題？我泄什么題！”

    “您要真的是在考前給他們畫了重點我倒還能理解時淺為什么考這么好?！睆埱宸路饹]有看到何放氣得吹胡子瞪眼，仔仔細細地繼續(xù)一題一題地縮小范圍，忽然，“就是這道！你們看，連開頭都——”

    嗓音戛然而止。

    緊接是一聲難以置信的驚呼，“怎么可能？！”

    何放詫異地從張清手里奪回試卷，兩相對比，愣了愣，大笑起來：“哈哈，這丫頭是真的聰明啊，這個解題思路我倒是沒想過，比我給的標準答案還要簡單一步啊?！?/br>
    他看眼一直沒說話的許成蹊，笑容愈發(fā)親切：“小許，這么簡便的方法，應(yīng)該是你教的？”

    許成蹊朝時淺的卷子掃了一眼，微頷首，眼底似有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笑：“嗯，時淺有幾次來辦公室問題，您不在，我給她講過一道類似題型?！?/br>
    張清反反復(fù)復(fù)地核對，最終，面對她親手找出來的疑似時淺作弊但卻解題思路完全不同的同一道題，再也無話可說。

    她胸口堵著一團發(fā)不出去的悶火，鐵青著臉扔下試卷：“我會當面和時淺承認這次是我看錯了，但我希望學(xué)校不要再發(fā)澄清通知，沒有作弊又不是什么值得說道的事，我還是那句話，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對她這種差生，多點心眼總比不管她的好，我認為這件事上我沒做錯?！?/br>
    何放皺眉，正要說話，許成蹊冰冷地朝她看去：“先把學(xué)生分等級再區(qū)別對待，從出發(fā)點上就已經(jīng)錯了，希望你日后遭遇某些被污蔑之類的無妄之災(zāi)時，也可以用「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精神原諒對方?！?/br>
    說完，沖何放微微頷首，轉(zhuǎn)身走人。

    “你！你給我站住！有你這樣咒人的嗎？！”張清氣急，指著許成蹊背影怒道，“何老師，你聽聽這是重點大學(xué)教出來的學(xué)生能說出口的話嗎？！這樣的人以后進我們學(xué)校，教育孩子怎么敢叫人放心！我堅決反對——”

    “我覺得小許說的沒錯。”何放起身，抬手一壓，止住張清目眥欲裂的噴火，“教書育人，我們不光要給孩子們傳授知識，更要教育他們誠實正直，沒有證據(jù)就因為先入為主的差生偏見隨便質(zhì)疑學(xué)生作弊，這件事本身就是你不對，你都沒想過這會給她造成多大的心理陰影？小張，錯就是錯，什么都別再說了，考完試你在辦公室等著，我把時淺叫來，說開后我會在公布成績之前發(fā)澄清通知......”

    “心理陰影”大得能蓋一棟樓的時淺此時正坐在食堂，面前堆著一堆零食，邊吃邊復(fù)習(xí)。

    “......實踐是認識的來源和檢驗認識真理性的唯一標準......”背到一半，恍若心有所感，時淺抬頭，看到朝她走來的許成蹊，未語先笑，“學(xué)長，你怎么知道我在這？你是不是在我心里裝了藍牙呀？”

    許成蹊對這句調(diào)戲自動免疫，目光掃過面前明顯不能當飯吃的辣條薯片，有些不贊同地蹙了下眉，但什么都沒說。

    “你沒在教室?！彼院喴赓W地表清來意，“事情已經(jīng)查清楚了，考完試何老師會讓她和你道歉?！?/br>
    時淺點點頭，見他說完就要走，忙站起，“學(xué)長，你不是還沒吃飯，一起吃吧?！?/br>
    許成蹊低頭看著她剛吃完辣條就拽他的手，額角跳了跳：“放開。”

    “我用這只手吃的?！睍r淺忙揮揮另一只沾滿辣椒的爪子，眨眨眼，“現(xiàn)在這只是干凈的。”

    許成蹊：“......”

    深呼吸，從她這只蹭滿油墨也并沒干凈到哪兒去的爪子里抽回衣服，去窗口打飯。

    時淺把沒吃完的垃圾食品裝進袋子，也去買了份飯。

    “學(xué)長，你是不是應(yīng)該稍微降低下條件標準呀？”時淺一點都不餓，純粹為了和許成蹊多呆一會兒，拿勺子攪著一份蛋炒飯，遲遲沒動，“數(shù)學(xué)我本來可以考得更好呢，說不定就因為少做的那兩道大題，和你提的要求錯了過去。”

    許成蹊差點兒嗆到。

    正要找水，面前推過來一只小碗。

    “我沒動?！笔程孟奶鞎忻赓M的綠豆粥，時淺并不喜歡喝，但見許成蹊盛了一碗，也就裝模作樣地弄了同款，這會兒見他的喝完，就把自己的推給他，“學(xué)長，你剛才是不是在心里笑話我？我說得沒錯啊，兩道大題二十分呢，寫個解字就能拿0.5分?！?/br>
    許成蹊：“......不會。”

    “嗯？會啊，以前我都是寫個解，剩下的不會做就放在那里，老師就會給我0.5分?！?/br>
    許成蹊：“......我不會給。”

    這種一看就是因為卷面太干凈才給的同情分，給了也沒什么用，何必多此一舉。

    “那被分到你手里的卷子豈不是很可憐？連個安慰獎都沒有哦?！睍r淺對這些同學(xué)深表同情，“還好你改的是物理。”

    她說著，沖許成蹊眨眨眼，賣萌，“學(xué)長，看在我損失二十分的份上，可不可以把班級前十改成班級前二十五呀？我覺得這個條件我還可以‘殊死一搏’?！?/br>
    許成蹊自動無視，反問她：“你覺得，這兩道大題你能保證拿全分？”

    時淺一噎，心說你可太看得起我了，我要能拿全分早在你這蹬鼻子上臉了。

    她一邊腹誹一邊又往前傾了傾身，一雙微微挑起的眼直勾勾盯著永遠能忽略她顏值只抓她漏洞的許成蹊：“我能做出來第一問，應(yīng)該能拿六分吧？加上這六分，我至少可以多進步一名。”

    出乎她意料，許成蹊居然爽快地點了點頭，放下筷子，把吃干凈的餐盤摞一起，走之前，似是極輕地揚了下眉。

    “那就放寬到第十一名?！?/br>
    時淺傻眼了。

    啊啊啊啊你怎么這么這么小氣！把我的綠豆湯吐出來！啊啊啊啊?。?/br>
    兩天的月考眨眼結(jié)束。

    翌日換了監(jiān)考老師，加上心里憋著一口氣，時淺答題時仿佛買了外掛，行云流水一氣呵成，自我感覺發(fā)揮超常，回教室前，聽說前兩門的成績已經(jīng)出來，忙加快腳步，想拿到成績早點去和他分享。

    還沒進教室，一排排注目禮齊刷刷從四面八方朝她投來。

    驚愕，難以置信，還摻著兩道不合時宜的崩潰——崩潰的正是倒二和倒三，倆難兄難弟抱頭痛哭，還沒想通自己穩(wěn)居多年的位置咋就被人反超了呢。

    “嗚嗚嗚，你說，她這算不算拋棄咱們的學(xué)渣聯(lián)盟？說好的一起學(xué)渣到老她卻偷偷進步，嗚嗚嗚以后我再挨罵誰替我分擔火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