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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千刀的小蹄子,敢在這里隨你的野漢子胡亂編派老娘! 楊夫人大怒,拍案道,你們在房中g(shù)ān不要臉的齷齪事,宅中有十來個人看見了,眾目睽睽之下,難道你們還想抵賴不成? 公主聞言冷笑,問楊夫人:眾目睽睽?卻不知看見他們犯事的人是那些? 楊夫人揮袖一指她帶來的家仆:就是他們,他們都看見了! 公主也不答話,移步至?xí)芘?,從上面取了個官汝窯天青釉三足洗,猛地擲于地上,三足洗應(yīng)聲碎裂。公主指著一地碎片,問張承照:承照,這三足洗是誰摔碎的呀? 張承照向地躬了躬身,揚聲答道:回公主話,是國舅夫人摔碎的。 公主淡淡一笑,又問:她是怎么摔碎的? 張承照道:國舅夫人污蔑臣與笑靨兒,還yù詆毀公主,公主便反駁她,有理有據(jù)的,說得她啞口無言。最后她找不到話說,心中又憤懣,便隨手抓了這個三足洗擲向公主,幸好公主躲閃及時,才未被她打中,而這三足洗便被砸到地上,摔碎了! 說完,他還環(huán)顧廳中公主帶來的小huáng門:你們說,是不是這樣? 那些小huáng門平時也大多受過楊夫人的氣,此時見張承照如此問,都qiáng忍笑意彼此相視,后來有一人先答說是,其余人立即響應(yīng),也紛紛稱是。 公主遂朝楊夫人一揚下頷,道:看,你做的這事也有十多人看見了,也是眾目睽睽之下呢。 楊夫人怒極,拂袖而起,直斥公主:為包庇犯事的嚇人,竟昧著良心公然構(gòu)陷家姑,天下哪有你這樣的新婦! 公主的怒意本就如浸油的柴火,經(jīng)她這一撩撥,火苗便躥了上來。良心?你跟我說良心?她橫眉冷對楊氏,目中泛出了淚光:你若有半點良心,會想到給我下藥?把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用在新婦身上,天下哪有你這樣的家姑! 這話一出,廳中頓時一片靜默,連楊氏也閉口不再多言,在公主盛氣迫視下。她略顯局促地垂下了眼簾。 下藥之事,應(yīng)該是張承照剛才告訴公主的,為激起公主的憤怒,以促使她與楊氏對抗,全力維護他。念及這點,我轉(zhuǎn)顧張承照,他一觸及我目光,馬上心虛地低首回避,看來我所料不差。 再看韓氏,她也有些不自然,側(cè)首避過我詢問的眼神。張承照對楊氏的揭發(fā),應(yīng)該也得到了她的肯定。當(dāng)然韓氏對楊氏心存不滿,我可以理解,但這樣一來,公主對楊氏連表面上的客氣都做不到了,以后又該如何與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 何況,知道了下藥之事,對公主本身,更是一次嚴(yán)重的打擊。我在心里黯然嘆息。公主徐緩而沉重地呼吸著,竭力抑制著此刻異常的qíng緒,好一會兒后,才壓下哽咽之意,對楊氏說出了她最后的決定:今日之事,我暫且不與你計較,但若你揪住我的內(nèi)臣侍女不放,膽敢對外人說他們半點是非,我便立即入宮,把你給我下藥的事告訴爹爹和孃孃,若他們不處罰你,我誓不罷休! 聽了公主的話,楊夫人難堪地沉默著,后來也只是在出門前朝公主重重地一甩衣柚,表達(dá)最后的怒意。看起來是公主勝利了,但她殊無喜色,待楊氏帶來的人全部離開后,她讓其余閑雜人等退下,然后一指張承照和笑靨兒,對梁都督說:這兩人犯了獵,請都督訓(xùn)斥他們,想個懲治的法子,只是別被外人知道,落得他人嚼舌根。 梁都監(jiān)欠身答應(yīng),而公主也絲毫不聽張承照喊冤,靜靜地轉(zhuǎn)而顧我,目中兩泊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晚膳時,公主命人取酒來,一個人悶悶地飲了不少,后來韓氏將酒壺奪去,她才停止不飲,起身回寢閣,說倦了,想早些歇息。但是,當(dāng)我晚間回到自己居處,正在批閱宅中文件時,忽聞有人叩門,讓小白去看,他迅速跑回,稟道:是公主帶著嘉慶子,站在門外。 我看了看漏壺,已時過二更。于是我掩卷起身,走至院門邊,對門外的公主道:公主,時辰不早了,還是回去安歇罷。 那扇未開的門后傳來她輕柔的聲音:我睡不著,想跟你說說話。 我像以往那樣拒絕:有話明日再說也是一樣的。 門外一陣沉默。片刻后,我試探著喚她,也未聞回音,我想她應(yīng)該是走了,便回到房中繼續(xù)翻閱文書。但后來叩門聲又起,還伴隨著嘉慶子的聲音:梁先生,公主坐在門外不肯回去。 我立即趕去,將門打開,見公主當(dāng)真坐在門外一側(cè)的地上,埋首在兩膝上,身子蜷縮成小小一團。聽見我開門,她微微側(cè)首看我,嘴角牽出個疲憊笑意:懷吉,我好冷。 這是秋夜,風(fēng)露滲骨,她穿得又少,連斗篷都未披一件。我看得心疼,立即讓嘉慶子扶她進我房中。 她在房中坐下,一時又無話,過了半晌才問我:你這里有酒么? 有,但是我不想給她。你今日已經(jīng)飲許多了。我和言跟她說。 她郁郁地擺首:哥哥,我冷。 我默然,終于還是妥協(xié),命小白去敢一壺酒。 他很快取來,還帶了兩個杯盞,擱在我與公主面前。在注碗中加熱水溫好了注子中的酒,他又為我們斟滿,才退至一邊。公主舉杯,先飲了一半。我喚過嘉慶子,低聲囑咐她,讓她去廚房為公主煎一碗解酒湯。嘉慶子答應(yīng),立即出去,而小白也隨她出去,在外關(guān)好了門。 為什么要解酒湯呢?聽見我時嘉慶子說的話,公主以指尖轉(zhuǎn)著酒杯淺笑,都說酒能解憂,如果解了酒,憂不是又回來了么? 我對她微笑說:世間哪有可以解憂的酒呢?以酒澆愁,不過是借這一醉,暫時忘卻自己的煩惱罷了。 能忘卻煩惱,也不錯呀,公主嘆道,我有很多想忘掉的東西。她仰首飲盡杯中所剩的那一半酒,然后道:希望這一杯,可以讓我忘掉跟李瑋和他的母親有關(guān)的所有事。 見我無語,她星眸半睞,看著我笑問:你呢?你一定也有想忘卻的事罷? 我,也有的我沉吟著,托起面前那盞酒,一飲而盡,這一杯,就讓我忘記幼時那些不愉快的記憶罷。 是什么呢?她問。 有很多,例如父親早逝,母親改嫁,以及我入宮那深深刻在我記憶中。永遠(yuǎn)無法磨滅的疼痛 這些都是難以啟齒的事,我惻然不答,而她也不追問,自己找了個答案:哦,你說過,你家很窮 我勉qiáng對她笑笑,讓她以為是默認(rèn)。 每個人都有窮的地方,小時候我以為不能出去玩就是我貧窮之處,后來才發(fā)現(xiàn)我還有更窮的跟若竹那樣的女子比,我才是窮到家了。她黯然說,又自斟杯,一口飲下,愿這杯讓我抹去馮京和曾評給我留下的記憶如果沒見過他們,我也不會知道我原來是這樣窮罷? 說完,她又給我注滿杯中酒,催我再說:你還想忘掉什么? 我思付良久,默默飲完那杯酒,還是告訴了她:我還想忘記身為內(nèi)臣這件事,和這個身份帶給我的遺憾。 嗯她點點頭,做理解狀:如果你不是內(nèi)臣,就可以參加貢舉,中狀元,做大宮了。 不僅如此。如果不是身為內(nèi)臣,也許,我可以嘗試著去搶你過來了罷?我苦澀地想,無論是從曹評手里,還是李瑋身邊。 當(dāng)然,這話是說不出口的,而她也很快開始思考下一個問題:我還想忘記什么?唉,讓我忘記我是公主這件事罷,這樣就一勞永逸了,因為我所有的煩惱,都是公主的身份帶來的。 她又為此滿飲一杯,之后仍沉浸在這個設(shè)想里,如果不做公主,那我做什么呢她目光飄至那仰蓮形的注碗上,忽然有了主意,就讓我做一株荷花罷,年年生在秋江上,著孤帆遠(yuǎn)影,看云卷云舒,自由自在,這樣多好。 我按她語意想去,腦中有一幅美麗的畫面呈現(xiàn),不由唇角上揚。她見了又連聲道先別笑,說說你自己,你想做什么? 目光溫柔地?fù)徇^她眼角眉稍,我含笑道:若你是荷花,那我就做你花葉底下的波làng,這樣我們便可以歲歲年年,隨風(fēng)逐雨長來往。 她撫掌道好,旋即又有點害羞,埋首在案上竊笑,須臾,抬目看我,晶亮的眸子一睨那壺酒,道:快斟上,繼續(xù)喝,繼續(xù)說,說你想忘記的事。 我依言斟酒飲下,這回卻久久不語。她再追問,我便對她道:除了以上兩件,我暫時也沒有什么很想忘記的大事了,如果一定要說,就換成一個愿望罷。 她沒意見,又問我此刻的愿望是什么。我無言地再飲一杯,才乘著兩分逐漸浮升上來的醉意告訴她:我希望,無論我們怎樣裁剪自己的記憶,都還是能出現(xiàn)在彼此生命里。 這句話令她笑容凝結(jié)。怔怔地看我許久后,她輕輕挨近我,撫摸著我臉上尚未淡去的傷痕,忽然直身仰首,摟住我脖子,以她那溫暖柔軟的雙唇印在我的傷痕上。 我記得的,她一點一點地輕吻著那道傷痕,用一種近乎呢喃的聲音說,我記得跟你在一起發(fā)生的每一件事我會記得你的笑容,你的憂傷,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和,你因我留下的每一道傷痕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終至湮滅不見,她略略低首,但額頭還是與我面頰相觸,讓我可以感覺到她的皮膚,她的溫度,以及她此時留下的淚。 她的一滴清淚滑落在我右頰上,緩緩蔓延至我唇角。我抿了抿唇,讓它消融在我口中。 我的淚,是什么味道?她問我。 而我未及回答,她已再度擁住了我,之前親吻我傷痕的檀口這次觸到了我的雙唇。我驚愕之下一時無措,還只是木然坐著,而她似yù自己尋求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小巧的舌尖已探入我口中,輕挑我牙關(guān),像是準(zhǔn)備在我唇齒間覓回那滴消失的淚。 8.風(fēng)bào (由 2950) 夜色流觴,軟玉溫香,我被動地接受這新奇的體驗,于一種類似眩感的感覺中開始試探著回應(yīng)她,卻又那么猶豫,終究沒忘記,如此品取她賜與我的親密,是我不該領(lǐng)受的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