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頁
唉,秋和她自己也是有心愿的,但卻把每次實(shí)現(xiàn)心愿的機(jī)會都用于成全別人。我對她的感激無以復(fù)加,但面對鄧都知的敘述,我還是保持了沉默,因找不到任何合適的語言,可以表達(dá)她的善良帶給我的觸動。 聽了董娘子的話,官家仍然沒表態(tài),但想必是動了召你回來的念頭的。而最后讓他下定決心的,是另一個人。這個人,你一定猜不到是誰。鄧都知又道。 我抬頭,朝他投去詢問的目光,他亦不賣關(guān)子,直接說出了答案:是駙馬李緯。 在我訝異的注視下,他繼續(xù)說:聽說公主投井之事后,李都尉入宮求見官家,跪在官家面前叩頭。官家還以為他又是來請罪,不耐煩地說:這事與你不相gān,你回去罷。李都尉卻支支吾吾地說有一事想請官家答應(yīng),官家問是什么,他說: 請把梁先生召回來。 講至這里,鄧都知停下來,看著我,似乎在等我說些什么。而我完全失語,與他兩廂無話,許久后,才問了一句:他說請求召我回去的原因了么? 鄧都知道:沒有。官家也問他,但他沒解擇原因,只是不停地叩頭,反復(fù)懇請官家召你回去。 我與鄧都知馬不停蹄,迅速趕回東京,到東京城門附近時天色已完,鄧都知原本還道關(guān)閉城門時辰已過,只怕我們進(jìn)入進(jìn)不了城了,走到城門前方發(fā)現(xiàn),門依舊大開,并未關(guān)閉。鄧都知大感詫異,詢問守門兵衛(wèi),兵衛(wèi)回答:小三公主今日出殯,官家下令說要留著宮門及城門,等送殯的人回來才關(guān)。 十三公主夭折了?我轉(zhuǎn)顧?quán)嚩贾?,他點(diǎn)點(diǎn)頭,低聲道:十三公主出生后qíng況一直不妙,我離京時她已病危。 算一下日子,這位小公主在世間僅僅生存了兩個月。我心下黯然,不敢猜想秋和會如何傷心。 鄧都知領(lǐng)我入城,在監(jiān)門使臣查詢我身份時,他掩飾說:這是西京還闕奏事的內(nèi)臣。 待入到城中,他才悄悄告訴我:你此番回京,官家不yù人知,尤其是臺諫,所以派我去傳密旨,也叮囑我,這一路上不要向人說起你的身份,否則,臺諫知道你回來,必定又有話說。 我垂下眼簾,想起了臺諫之前對我的指責(zé)。鄧都知默然行了片刻,忽又轉(zhuǎn)頭跟我說:你大概還未聽說罷?今年六月中,官家接受諸臣建議,遷司馬光為起居舍人,同知諫院司馬光短短兩月間,已上了十幾二十多個剿子,成了進(jìn)言最多的現(xiàn)任諫官。 第十一章 6.朱朱 (由 :3514字) 入宮之后,我首先見到的人是皇后。 我們讓你回來,并不等于讓你回到公主身邊,像一切都沒發(fā)生過那樣,依舊讓你做公主宅的勾當(dāng)內(nèi)臣。她開門見山地說,你且留在宮中,在公主入省禁中時讓你們可以見上一面,讓她知道你平安無恙,但也僅此而已,以前那樣的相處,是不能再有了。 我低首,緘默不語接受她冷凝目光的審視,好半天后,聽見她嘆了嘆氣:你們都不會控制自己的xing子,那么,我們只有改變你們的相處方式。 我舉手加額,拜謝如儀:臣謝官家與娘娘圣裁。 她又道:你也不能再回苗娘子閣中,回頭讓鄧都知給你另尋個居處,日后做什么,待我再想想,但為避免引起臺諫注意,品階高的職位也是不能再得了。 這倒并不是我很關(guān)心的。那么,公主我遲疑著,只想問何時能見到公主。 皇后自然明了,答道:官家已向公主承諾會召你回來,讓她回公主宅中去了,至于何時讓你們見面,我們會再商議。 我再次道謝。她隨后命鄧都知帶我出去。在我退至門邊將yù轉(zhuǎn)身時,她又喚住了我,吩咐道:這次你能回來,秋和也出了不少力。明天你先去看看她。 當(dāng)我見到秋和時,為她的模樣暗暗吃了一驚。一年不見,她已可用形容枯槁來描述。額上勒著一道烏絨抹子倚在病榻上,未施脂粉的臉上連嘴唇都是青白的,單薄得像個紙糊的人兒,完全沒有剛生過孩子的婦人的豐腴。而且,她眼周有濃重的深色,一雙原本十分清澈美麗的眸子黯淡無光,仿若gān涸的泉眼,大概是睡眠不好,且常常垂淚所致。 這日京兆郡君高氏入宮問安,亦來探望秋和。我入內(nèi)拜訪秋和時,兩人正相對閑話家常??匆娢?,秋和顯得很驚喜,勉力支撐著坐起來,連聲喚身邊侍女請我坐,又命她閣分的提舉官趙繼寵為我布茶,完全沒把我當(dāng)卑賤的內(nèi)臣,倒像是招待一名遠(yuǎn)道而來的貴客。 這令我有些不安,欠身連連道謝,卻不敢按她的意思,在她面前坐下。秋和再促我坐,最后京兆郡君也含笑相勸:我們都與梁先生相識多年,且又不是大庭廣眾之下,先生無須如此客套,還是坐下慢慢敘談罷。 我這才坐下,與她們相對寒暄,有京兆郡君在場,我們談的也大抵不過是西京生活與旅途見聞,語意輕松得仿佛我只是奉命去西京補(bǔ)外一年而已,她們都沒涉及我遭貶逐的來龍去脈,也沒一句提及公主。 少頃,有幼兒啼聲從外面?zhèn)鱽?,然后一位rǔ母抱了個兩歲多的小女孩入內(nèi),對秋和道:娘子,十一公主又醒了。 那女孩就是之和的第二個女兒,皇十一女永壽公主了。我立即起身,向永壽公主施禮。秋和笑道:她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何必這么多禮。一邊笑著,一邊從rǔ母懷中把永壽公主抱過來,微笑著輕聲對她說:朱朱,你昨晚醒了好幾回,天亮才睡著,怎么又醒了,莫非知道有貴客要來么? 她笑而指我,永壽公主聞聲轉(zhuǎn)頭打量我。她的膚質(zhì)得到了秋和的遺傳,使她看起來晶瑩剔透,如同和田玉jīng雕細(xì)琢成的小人兒,一雙酷似秋和的美目猶帶淚痕,見我在看她,她有立即埋首往母親懷里躲,那嬌怯怯的模樣真是令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我離京之時今上尚未給她取閨名,宮中人都順著皇后的叫法稱她主主,現(xiàn)在秋和喚她朱朱,想必這便是永壽公主的名字了。 十一公主的閨名很好聽。我含笑道。 是么?秋和與京兆郡君相視而笑,然后又向我說明,說起來,這名字還是京兆郡君家的四哥取的呢。 這四哥指的是京兆郡君與十三團(tuán)練的第四子仲恪。京兆郡君旋即微笑對我道:我家那小子沒大沒小,不知尊卑,這樣胡亂喚姑姑,好在官家與董娘子寬宏大量,不與他計較。 見我有些不解,秋和便細(xì)細(xì)解釋:去年初冬時十一公主病得很重,京兆郡君帶著幾位哥兒姐兒來看她,仲恪聽見皇后喚公主作主主,一時聽岔了,就很高興地指著自己穿的豬頭鞋不住地喚豬豬,豬豬。說來也怪,本來十一公主一直在昏睡,聽見他這樣喚便睜開了眼睛,后來病也漸漸好了。官家很高興,就說尋常百姓家習(xí)慣給孩子取個賤名,以求好養(yǎng)活,看來是有道理的,不如就叫十一公主豬豬罷?;屎舐犃诵φf,豬豬這名字雖然聽起來很親切,但用來當(dāng)女孩子閨名畢竟不太好,不如還用這音,但換一個字,改成朱紅的朱,還這樣喚,但寫出來又是吉利的字,就兩全其美了。官家欣然接納,從此后我們便叫十一公主朱朱了,而官家也特許仲恪喚朱朱的名字 她話音未落,即有一位五六歲的男孩似踏著風(fēng)火輪一般從外面沖進(jìn)來,腦袋上的頭發(fā)剃去了大半,僅留額頭上一小撮,穿著一身絲質(zhì)衣褲,內(nèi)著齊膝長襦,外罩一件長袖短衫,兩袖鼓鼓的,袖口又被他反手捏住,使袖子看起來很像兩個大袋子,也不知其中藏了什么東西。 京兆郡君一見便斥道:四哥,你莽莽撞撞的,瞎跑什么呢!別驚到了董娘子和十一公主。 仲恪奔到秋和與永壽公主面前止步,側(cè)首對母親說:先前我去跟菀jiejie玩,見她剛蒸好一匣子香料,說是在帳中用的,聞了可以睡得很好。不是說朱朱最近晚上老是驚醒么?我就請菀jiejie點(diǎn)了一爐,讓我熏了滿滿兩袖子,給朱朱帶來。怕時間長了香會溜走,所以我才要跑快一點(diǎn)呀! 他說的菀jiejie是指皇后幾年前收養(yǎng)的養(yǎng)女,真宗朝參知政事馮拯的孫女馮菀兒。這姑娘蘭心蕙質(zhì),平時也跟秋知一樣,喜歡調(diào)制脂粉香料。 仲恪解釋完,也不再聽母親嗔怪,朝著永壽公主散開了袖口,且兩臂不停地大揮大舞,力圖使公主盡可能多地聞到他帶來的香。 那香味有沉香的清雅,卻又另帶一種水果的甜香,聞起來確實(shí)令人心神安恬,頗感愉悅。 嗯,這香味不錯,是用鵝梨汁和沉香蒸的。秋和很快分辨出,笑對仲恪道,四哥,謝謝你。 仲恪搖搖頭:不用謝,只要朱朱喜歡就好。然后又很關(guān)切地問永壽公主,好聞嗎? 永壽公主抿嘴笑了笑,輕輕頷首。 那你想睡覺了么?仲恪兩眼圓睜,急于確認(rèn)這香料的奇效。 室內(nèi)的大人都笑了起來。京兆郡君一拍他光溜溜的后腦勺,笑道:才聞一下就想讓人家睡著,你道這是迷魂藥呢! 仲恪撫撫母親所拍之處,亦不好意思地笑了。隨后又伸手去掏腰帶上系的錦囊,摸出一對白玉雕成的玉豬,塞到永壽公主懷中,道:這是爹爹給我的,送給你了。 這對玉豬看起來應(yīng)是漢古物,集圓雕、yīn刻、淺浮雕為一體,圓滾滾的,十分肥碩,尾巴上卷貼在臀上,四肢屈伸,作奔跑狀,表qíng生動,憨態(tài)可掬。 永壽公主嘴角含笑,不住撫摩玉豬,似乎也很喜歡。 京兆郡君打量著仲恪,忽然問他:你纓絡(luò)上的虎頭鎖片呢? 我們聞聲看去,果然發(fā)現(xiàn)仲恪脖子上的纓絡(luò)下面空空如也,所墜之物不見了。 哦,我摘下來擱在菀jiejie那里了。仲恪說,又指著永壽公主手中的玉豬道,朱朱是豬豬呀,豬是怕虎的,所以我不能帶著虎頭鎖片來見她。 聽了這話,秋和只是笑,京兆郡君則又把仲恪的手打下,斥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能這樣胡亂喚十一姑! 仲恪不悅道:十一姑本來就叫豬豬嘛,翁翁許我這樣喚她的。說罷,又朝著永壽公主連聲喚道:豬豬豬豬豬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