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只言片語,就知道沈宥豫家世不一般。 添妝禮是大齊閨閣女子正式出嫁前的一次聚會,邀請親朋好友參加添上祝福。男女皆有,已婚男子不參加,未婚的男女和已婚的婦人參加,待會兒會在院子里擺放一個箱子,大家往箱子里放上自己的祝?!鞣N禮物。 娘家人還會展示嫁妝單子,讓親友做個見證,告訴大家他們沒有薄待女兒,女兒出嫁后婆家也別虧待自家閨女。 還隱藏著一層意思,那就是女方的嫁妝歸女方所有,婆家別想揮霍染指,親友們都看著呢。 既彰顯了自家財力,又對未來親家做了敲打,還有利于下面的子女婚配,一舉數得。 方年年張望了一下,朝著人群的焦點走了過去。 沈宥豫側頭過來嫌棄地說:“真是艷俗。” 方年年小聲地回:“在人家的地盤上,小心被打?!?/br> “我小聲著呢?!鄙蝈对バ闹蟹浩鹨稽c點甜蜜,寵溺又無奈地看了一眼方年年,“我知道分寸?!?/br> 方年年:“?” 總覺得沈宥豫的眼神有點不大對頭。 方年年朝前看著,看到和賓客說話的縣丞太太,不得不承認沈宥豫嘴巴是毒了點兒,但說得對??h丞太太體格豐潤、臉盤圓滿,里頭穿著牡丹暗紋花羅衫,下面圍著繡金絲靛青長裙,長裙上繡滿盛放的牡丹,壓著裙角有著怒放的喧鬧。外面罩著一件孔雀翎窄袖滾黃邊的菱花褙子,加上滿頭的珠翠,像是打翻了調色盤,勢要把看客的眼睛染得繚亂。 方年年上前見禮,正與人說話的縣丞太太笑著和她寒暄了兩句,視線停留在方年年身上的時間不超過兩個呼吸便看向了別的地方,寒暄就顯得非常敷衍。 “太太,縣令夫人來了?!庇醒绢^在縣丞太太身邊輕聲說了一句。 縣丞太太端起了雍容的笑,挺了挺豐滿的上圍,“隨我去迎迎?!?/br> 她帶頭走著,壓根就沒有注意到小人物方年年就在跟前,或者注意到了也不在乎,伸手推著眼前的阻礙。方年年連忙避讓,又有沈宥豫拉了一下才免于被人帶倒的下場。將將站穩(wěn)她就拽起了披帛看了一眼,被縣丞太太的指套刮到了一下,帶出了一根絲,有些小心疼。 “做好了頭一次穿用?!狈侥昴険崦唇z的地方。 沈宥豫心頭微惱,語氣就不怎么中聽,“一條披帛罷了,我給你十條八條,用得著為了護著它,差點兒摔到自個兒?” “秀秀給我做的,當然重要!” 方年年扭頭看向縣丞太太,她垂在身側的手上套著個玳瑁纏絲的指套,指套上掛著一根絲。手擺動了幾下,指套上豆粒大的寶石熠熠生輝,那根絲輕飄飄落下了。 “忒目中無人,盛極必衰,必有災殃?!鄙蝈对シ砰_了方年年,皺著眉說。 “別在人家大喜的日子里說這話?!?/br> 方年年放下披帛,小心翼翼地把帶出絲的那面往身前放了放,免得又碰到什么絲頭拉得更長。 “她是今兒個的主家,又兼之女兒嫁得好,正春風得意?!北蝗撕鲆暉o所謂,傷了閨蜜做的披帛就讓她火了,說話也尖刻了起來。 “此等小人物,得意便張狂。你巴巴地上前見禮,活該?!鄙蝈对プ焐险f著活該,眼睛上上下下地看著方年年,就怕傷著,那份子關切和在乎早就超出了自己的意料。 方年年輕哼,“我這是懂禮貌,來做客的總要和主家打個招呼,她理不理是她的事兒,我的禮數要到位。” 沈宥豫收斂了眉眼,悶悶的,“關心你還關心錯了?!?/br> 方年年歉疚,“對不起嘛。” 沈宥豫輕哼一聲,看著張紅掛彩的院子,他說:“不過是嫁個小官之子,算什么嫁得好的。你能夠更好?!?/br> “什么?”方年年沒聽清楚,問著。 沈宥豫極快地否認,“沒什么。” 方年年:“哦?!?/br> 方年年沒有追問,又讓沈宥豫有些氣悶,別過頭不去看臭丫頭。 “年年!”一雙rourou小手猛地抓住了方年年的胳臂,糯糯的聲音同時而至。 方年年驚訝地看過去,“秀秀,你回來啦?!?/br> “嗯嗯?!崩钚阈愀吲d地和自己小閨蜜手拉手,“大前天回來的,就看到了張宜的請?zhí)?,我就來了呀,我想著肯定可以在這兒見到你噠。剛進來我就看到你了,嘿嘿,你帶著我做的披帛。” 方年年難過地拎起了掛絲的那塊,“不小心碰了一下,抽絲了。” 李秀秀拿了細看,“沒事兒,我在這里補幾針,添個小圖案就好,看不出來的?!?/br> “秀秀你真好,去你舅舅家玩得開心咩?”方年年抓著閨蜜的小rou手晃悠,手感太好了,抓著就想不停地捏。 李秀秀是南北雜貨鋪李家的閨女,她們從小就認識,理所當然成了好朋友。李秀秀比她小一歲,嬰兒肥沒有退去,但遺傳了李嬸的鵝蛋臉、美人尖,等張開就活脫脫是個美人兒,現(xiàn)在帶著一些稚氣的她看起來紅潤潤的,特別可愛。因李秀秀的到來,打斷了方年年和沈宥豫的話,那略顯古怪的氣氛煙消云散。 兩月前,李秀秀被接去二舅舅家小住,兩個人好久沒見了,見面后就膩歪在一塊兒,有著說不完的話。 李秀秀身邊跟著的男子朝著沈宥豫笑了笑,他穿著青色儒衫,帶著黑紗幞頭,瞧著就是個讀書人,衣衫與常人的略有不同。沈宥豫掃了一眼心中了然,這是個太學生,能進太學的,學業(yè)肯定不會錯,他恰好討厭學習好的。 沈宥豫頷首,算是打招呼了。別看他在方年年跟前越來越放得開,那是因為那是方年年,在別人跟前,傲然矜持的姿態(tài)已經是他對旁人最客氣的態(tài)度。 龍子鳳孫,又不用繼承大統(tǒng),難不成還指望他禮賢下士、與民同樂,傳出美名?那是太子,是有野望的兄弟該做的,沈宥豫不想做也不能做,不想把自己放在太子哥的對立面,更不想去覬覦那至高之位。 沈宥豫不屑于去爭奪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他想要的從來不是權力。 經常被參——端王驕矜自傲、目下無人,沈宥豫從來不搭理,照樣我行我素。 跟著李秀秀來的人不在意的笑了笑,目光放在李秀秀身上,眼角余光卻落在了方年年身上。沈宥豫眉頭微挑,往旁邊挪了一步,厚實的肩膀撞著書生,后者略顯單薄,被撞得趔趄了一步。書生沒有惱怒,寬厚地笑了笑。 李秀秀小聲說,“開心?!?/br> 小臉兒紅紅的。 “二舅舅任上成績好,考課得了優(yōu)秀,補了臨縣的缺去當縣令,不過月余就去赴任?!崩钚阈憧恐侥昴?,聲音糯糯甜甜地說,“太學的入學也到日子了,我就和表哥先回了烏衣鎮(zhèn),昨天表哥去太學報道,今日陪著我參加添妝禮,明天就要正式成為太學生了?!?/br> 說到這兒,李秀秀有些小小的失落。 方年年不由得看向身后,表哥溫和地笑笑,她回以笑容,的確是個斯文讀書人,看著就一肚子墨水。 剛轉頭,她就聽到身后有細響,轉頭發(fā)現(xiàn)沈宥豫冷著臉,不知道又有什么讓他不高興了。真怕這位小爺臉太黑,讓主家不高興。 方年年把自己的小提包提溜給了沈宥豫,菱花嘴努了怒,“里面有一些果子?!笔疽馑弥?,里面有蜜餞、有糖果、有牛皮紙包著的點心,他閑著沒事兒就拿出來吃吃。 丁香色的小提包上繡著一對戲水的錦鯉,垂著流蘇,小巧可愛,未婚的女兒家?guī)缀跞巳耸稚蠏熘粋€。 沈宥豫抬抬下巴,勉為其難地接了過來。他朝著李秀秀表哥扯扯嘴角,皮笑rou不笑地仿佛是在說:小女孩子就是不懂事,還讓他一個大男人拿著提包,這么點兒的事情都不愿意自己干。 假笑,呵呵。 被擠開的李家表哥莫名其妙,“……” 他是個好脾氣的,沒有說什么。 看到了沈宥豫幼稚的舉動,他就知道這人的小心思是什么了,不由搖頭失笑。 方年年和李秀秀說話呢,她看李秀秀提到表哥就低下頭,笑容羞澀甜蜜。方年年揶揄地用手肘碰碰李秀秀的手臂,“喲喲喲?!?/br> 李秀秀羞得要打她,兩個人像兩只沒滿月的小貓兒,撲騰打鬧了一會兒,秀美青春的臉都變得紅撲撲的。 方年年知道李家嬸娘要將女兒嫁回娘家,現(xiàn)下看來看中的是二舅舅的兒子,人瞅著是一表人才、端方守禮,還是太學生,只要自己不作死,前途不可限量。就不知道人品如何,對著李秀秀的關愛如何,方年年握著好友的手,溫柔地看著自己看著長大的姑娘,頭一次體會到了不舍和忐忑。 李秀秀抓住方年年,紅著臉說,“你帶著來的誰呀?從來沒見過。” “我家新聘的小二,跟我出來長長見識的?!狈侥昴耆绱苏f。 李秀秀驚訝地看向沈宥豫,這人是小二?看著可真是不像。 “好吧。” 李秀秀湊到方年年耳邊,輕聲地說,“我和表哥要定親啦,等他太學第一次休假,我們就定親?!?/br> “哇,恭喜恭喜?!狈侥昴曛荒軌虻蕾R,但好想立刻就扯著表哥的領子,讓沈宥豫逼問對方的十八代祖宗。 她看向表哥的目光立刻從略略的欣賞成了探究和質疑。 方年年的眼神被沈宥豫捕捉到了,他不著痕跡地點頭,非常滿意。 方年年憂慮愛憐地抓著李秀秀的手,她想著這孩子還小小的,怎么就到了成家的年紀呢? 還有一點讓她非常詬病,表兄妹結婚什么的不利于優(yōu)生優(yōu)育,現(xiàn)在就喜歡親上加親,女兒嫁給姑表兄弟、姨表兄弟、舅表兄弟,和婆婆有兩重關系,不會太受委屈。真的會如此嗎?現(xiàn)實里真說不好。 希望秀秀平安順遂。 方年年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李秀秀羞答答地和閨蜜分享,“娘親說,等我十八了,我們再成親,現(xiàn)在先定親。我還小,表哥進入太學也會很忙碌。” 舅媽也不想兒子剛入太學就成親了不定心,小兩口親親我我的,每次分開都難分難舍,舅媽打趣地說過她是過來人,懂。 “對呀,別那么急?!狈侥昴陱澚藦澴旖?,開著玩笑說,“你要是成親了,我怎么辦。” “你還比我大呢,叔叔嬸嬸肯定在給你找人家了?!崩钚阈懵曇籼貏e小。 “羞羞羞,把這個掛在嘴邊?!狈侥昴昵鹗种腹卫钚阈愕哪?,吹彈可破的小臉蛋摸著可真舒服。 李秀秀嘿嘿笑,“明明是你先說的嘛?!?/br> 她的視線落在方年年的身后,小臉頓時就拉下來了,嘆了一口氣,“唉,討厭的人來了?!?/br> 方年年扭頭,朝著來人淡淡地笑了笑。 那人淺淺地回了一個不失禮貌的笑容,看起來斯斯文文、清清秀秀,有著耕讀之家的書香底蘊和官宦人家的貴氣,舉手投足都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 縣令家的千金,同一個社團的社友,但和她們都不熟,和今日的主角張宜是比較好的朋友。 那人沒來,話不投機半句多,來了添加尷尬罷了。 “真討厭耶,每次都這樣,淺淺地笑、輕輕地看、慢慢地移,走路裙擺不揚、說笑唇齒不露,我討厭!”李秀秀皺著鼻子,小嘴叭叭地說著討厭,其實眼底流露出羨慕。 她憂慮地看向表哥,就怕表哥會被縣令千金奪去目光,畢竟那人是如此優(yōu)秀。 “閨閣千金嘛,和我們不一樣。”方年年甚至一度為縣令千金的身體擔憂,弱柳扶風的纖細姿態(tài),看著就不健康,她不喜歡林meimei那樣的,她喜歡李秀秀這樣一團和氣的。 “我就覺得秀秀更好,我喜歡?!?/br> 李秀秀甜甜地笑了,因為表哥看過來的目光而羞澀,因為閨蜜的話語而開心,她一直不是很自信,娘親還老是說著讓她學縣令千金的樣兒。 團團和氣的李秀秀暗暗地嘆了一口氣,她明白娘親為什么時不時讓她去舅舅家小住,目的是培養(yǎng)感情嘛,就是怕她笨,嫁給別人家不放心。 “小丫頭,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狈侥昴昶艘幌吕钚阈愕男∧槂?。 “沒什么啦。”李秀秀吐吐舌頭,才不把心里面想的事兒告訴年年呢,她應該學著年年那樣兒開開心心的。 兩根竹簽裹著一團飴糖忽而送到了兩個人中間,確切地說是方年年的跟前,差點兒就懟她嘴里了。 李秀秀驚訝地小聲叫喚,“呀?!?/br> 方年年下意識后仰,看清楚是什么后微微惱怒地順著抓飴糖的手向上看,看到一只漂亮的紅色絨花,做成了喜鵲的樣兒,活靈活現(xiàn)的,隨后看到一張別扭的臉。 沈宥豫看向別處,就是不看方年年,甕聲甕氣地說,“我看新娘家給小姑娘分這個了,給你拿一朵。飴糖是堂屋里拿的,哄你們這些女孩子和跑來跑去沒個定性的小孩子?!?/br> 方年年錯愕下,笑容爬上了嘴角,“我不想吃甜的,怎么辦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