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跟隨的人一一說沒有,皇帝開始懷疑是自己眼花了。 他立在原地片刻,轉身走了出去。 回到明光堂,皇帝揮退所有人,自己獨自待在書房內(nèi)。窗戶半開著,燦爛的光落了進來,照亮了大半的室內(nèi),皇帝坐在明暗之間,一半的臉于光明中無喜無悲、一半的臉于黑暗中看不透徹…… 手邊的茶漸漸沒了熱氣,隨后變得冰涼,沒了半絲溫度。 時間就在手邊流逝。 皇帝終于動了,他站起來來到博古架邊,打開了一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藍綢布的長條錦盒,輕撥搭扣,錦盒打開,露出一卷畫。 他盯著畫看了一會兒,隨即從錦盒中拿出來打開畫軸。 畫是一副人像畫,先是出現(xiàn)一襲紅裙,隨后是纖纖腰肢,緊接著出現(xiàn)一雙素手——手上拿著鞭子,長鞭不是裝飾,是真的可以傷人的利器。 畫卷繼續(xù)展開,露出了一張明麗的臉龐,是個漂亮的女人,年齡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 作畫的人功底扎實,可畫功一般,卻把女子的神韻細細傳遞了出來,畫中女子顧盼之間的靈動之態(tài)、俏皮之感躍出紙面。 “珍珠。”皇帝緩緩喊出一個名字。 …… 王順微微彎著腰進入書房內(nèi),成為內(nèi)侍后,這腰就沒有真正直起來過。他無聲地給皇帝換了熱茶,然后站在一邊猶如隱形人。 翻閱奏疏的皇帝淡聲說:“貴妃可是帶了什么人進宮?” 王順說:“陛下,昨日關雎宮中多了個民間女子,年方二八,據(jù)說是端王殿下在民間認識的姑娘?!?/br> “哦?” 皇帝挑眉,有些感興趣,“小六這是有中意之人了?” “應當是呢?!蓖蹴樞χf。 皇帝,“已經(jīng)及冠,是該給他娶妻了?!?/br> “淑娘娘肯定在張羅著?!蓖蹴樥f,“奴聽說水曲園的花房內(nèi)培育出了十二色芍藥,娘娘的游園會應是要開了?!?/br> 皇帝點頭,“那姑娘哪里人?” “都城外五十里處小茶館之女?!蓖蹴樢呀?jīng)調(diào)查過了。 皇帝,“叫什么?” “方年意,小字年年。” 皇帝翻閱的手頓住,“姓方?” “是?!?/br> “挺好的姓氏,既然是小六中意的人,就查查清楚。” 王順順從的說:“喏?!?/br> 方年年出了皇后宮進了長長巷道,一路沒有遇到什么人,一直出了宮門,宮門外有馬車等著。芳杏說:“姑娘,家人來接了?!?/br> 方年年眉頭跳了跳,沒有出聲。 芳杏小聲說:“姑娘,嫁人吧。” 方年年輕聲應了,辭別芳杏靠近了馬車,從車中伸出一只手,看到手她一下子眼眶就紅了,趕緊爬上了馬車,車內(nèi)有面餅和芝麻最純?nèi)坏南銡狻?/br> “娘。” 第57章 姜糖 女兒大了,要嫁人了 太子成婚五年后才有嫡子, 已然兩歲,正是活潑可愛、天真好動的時候,陪著他玩耍非常的需要體力和耐心, 但聽著孩子快樂的笑聲,付出的又都值得。 今日太子妃帶著太孫來宮中看望身體恢復了不少的皇后,正好姑姑定侯夫人在, 就一并入宮。定侯夫人隨丈夫外放淮南五載,回京后定侯還未補缺, 賦閑在家,任上有瑕, 還不知道官途如何,夫人進宮走走皇后、貴妃的路子也是人之常理。 送走她們, 皇后宮中恢復了安靜。 清凈的宮殿內(nèi)仿佛還有孩子的笑鬧聲,這里安靜的時間太多、熱鬧的時候太少。宮人在淑貴妃嚴苛的管束下, 大氣都不敢喘,軟底鞋走路都是無聲無息。 紫檀雕花的榻上, 皇后靠在靛藍色緙絲大引枕上,換了一身石榴色的便服,斜紅已經(jīng)洗去, 戴了紅緞的抹額,正中一顆八邊形的紅寶石內(nèi)斂著燦燦光華。 皇后有些頭疼地按著太陽xue, 無奈地笑著說:“昭兒這孩子真是比大郎小時候活潑多了,他來來回回跑著,我真怕他摔一跤?!?/br> “他們這一來, 倒是耽誤了見那個姑娘。你啊,真是一點兒也不減當年當女俠的任性風范,光天化日之下當街迷了人家姑娘弄進宮, 人家爹娘該多憂心。如果讓臺諫那群人知道了,參你的折子能堆滿陛下的書案?!?/br> 皇后閉著眼睛,輕輕地揉著太陽xue,自顧自的說著:“送人家姑娘家去了吧?多多賠送禮物,壓壓驚,好歹是六郎看中的人,別寒了孩子的心,母子離心就不好了,六郎正是年少氣盛的時候,喜歡拗著來,之前你讓他入朝做事,他不就賭氣出宮?!?/br> 說了許多,卻沒有半點兒回應。 皇后睜開了眼睛,卻看到一向精明能干的淑貴妃神游天外。 “思思?” 淑貴妃沈思回過神來,她動了動嘴角勉強笑著說:“哪里會受到驚嚇,那姑娘膽子大得很?!?/br> “思思,你怎么了?”皇后微微坐起來問。 淑貴妃凝神片刻說:“你還記得珍珠嗎?” “她……”皇后恍惚,“怎么突然問起她來,我記得她被王爺……陛下帶回府中,是個活潑可人的姑娘,要是還活著,也有四十了吧。我真喜歡她的笑容,多少年過去了,她的樣子已經(jīng)模糊,但笑容始終記得?!?/br> 淑貴妃垂下眼,手暗暗收緊。那時候當今還是秦王,封地在北,以武力震懾草原各部,有一日他帶回了一個草原女子進府,女子會說一些漢語,容色鮮活,不管是憤怒還是喜悅從不掩飾。 當今將女子交給了皇后,也就是那時的秦王妃照顧,夫妻間因為那女子難得多了一些共同語言,笑容不知不覺多了許多。 淑貴妃那時是側妃,從旁看著皇后打扮女子、教習女子漢家規(guī)矩……兩個人的相處真摯真切,有些她無法介入的氛圍。 “突然想起來的,就問問?!笔缳F妃努力恢復著往日的笑容,她坐到皇后的身邊,彎腰把頭依偎在皇后的肩膀上,她握著皇后的手,力氣不大,卻充滿了獨占了意味。 “怎么了,像個小孩子似的?!被屎鬀]有掙脫開,笑著說。 “你可要好好的?!?/br> “哪里不好了?!被屎筻列?。 “一定要好好的,我們白頭到老?!?/br> “哈哈哈,這詞兒哪里是我們用的。” 皇后笑著,溫婉的臉上多了一些紅暈,看著面色紅潤了許多。 “就用?!笔缳F妃用力地握著皇后的手,眉眼間盡是霸道和執(zhí)拗?!拔野涯枪媚锼统鋈チ?,她父母已經(jīng)給她定親,六郎總不能拆散人家婚事?!?/br> “竟然這樣?” “弄她進宮是我不對,等她成婚的時候我給她添一副妝奩?!笔缳F妃說:“該給六郎收收心了,出去那些日子竟然與人廝斗受傷,這才與民間女子認識?!?/br> “孩子受傷了,一直瞞著我們?!?/br> “是啊,混小子不讓人省心的,給他娶個厲害點兒的媳婦管管?!?/br> 話題漸漸轉移到了沈宥豫娶親的事兒,淑貴妃三言兩語就淡化方年年的存在,也徹底讓皇后從多年前的記憶中出來,兩個人商量著該給沈宥豫娶什么樣子的女子。說到后面,淑貴妃讓人拿來了譜系,對著上面的家族選女。 出宮的方年年一點也不想知道皇后和淑貴妃在做什么,馬車內(nèi),她眼眶紅紅地趴在娘親的懷里,聲音哽咽地說:“娘,對不起?!?/br> “什么傻話?!彼容p拍著女兒的背,“你不見了,我和你爹爹急死了,到處打聽知道你被拐進了京城。這還要謝謝那個花大頭,他看到你走在路上就偷偷躲了起來,想等你走了再出來,誰知就看到你被人抓了?!?/br> 方年年悶悶地說:“然后他來告訴爹娘的嗎?” “到了晚上,也不見你回家,我們就出來找人。在路上遇到了花大頭,你爹還沒問話,他就跪下來竹筒倒豆子全說了?!?/br> “哦,還以為他主動來說的。” 塔娜笑了笑,“不管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只要能提供你的消息,我與你爹都感謝他。” “嗯嗯?!狈侥昴昴贸隽伺磷?,有些不好意思地擦鼻子。 “跟你娘還不好意思?!?/br> 方年年嘿嘿笑了一下。 塔娜說:“只是費了一些波折,你安全出來了就好?!?/br> “對不起?!狈侥昴昀⒕巍?/br> “臭丫頭,是應該說對不起?!?/br> 方年年慚愧。 塔娜說:“當?shù)锏牟痪褪菫閮号畡诶?,你應該為你的對不起而道歉。我和你爹的事兒,你知道一些,對吧?!?/br> 方年年遲疑了一下,點頭。 “我就知道,小時候你睡在我們旁邊,我看你的眼睛就覺得你聽得懂,那時候你也就一歲多。” 方年年羞赧,所以她兩歲不到就分床睡。 塔娜伸出手指點點女兒的腦袋,“你早慧,我和你爹害怕你‘慧極必傷’,只希望你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你認為自己進了宮一趟就會連累爹娘暴露,所以一直惴惴不安,對不對?” 方年年用力點頭,她最怕這個,徹底打破家庭的平順生活太可怕了,爹娘詐死躲了十六年,不就是想要遠離紛爭,卻因為她進入了紛爭…… “如果我們害怕,就直接遠避塞外,或者去海上。草原那么大,你娘就是從那邊來的,我們躲起來誰都找不到。還可以去海上,你爹認識不少下南洋的人,找個島嶼,或者去那些紅毛蠻夷的國家,照樣能過很好,但我們沒有,我們就待在京城腳下,在人來人往的官道邊?!?/br> “不是為了我和阿弟能有更好的生活嗎?”方年年一直是這么認為的。 “是,也不是?!?/br> 方年年不明白。 “因為我們還有事情沒有了結,這些你不需要知道,好好過自己的小日子就好。”塔娜將女兒鬢邊一縷碎發(fā)抿到耳后,她溫柔地說:“做做好吃的,看看書,那些都是上代人的事兒,你們不需要了解,也不需要參與。等歸家了,去書院看你弟弟,他不知道你不見了,還在怨你怎么不送他去書院呢?!?/br> 方年年忍不住笑了,“肯定怨我沒有給他做吃的。” “是啊?!彼葥е畠?,感慨地說:“丫頭大了,要嫁人了?!?/br> “嗯。” 方年年小聲地應下,不是因為害羞,是因為知道必須早點嫁人了。她對他有那么一些心動,卻也僅僅是心動,距離喜歡還有不少距離,現(xiàn)在她要拉長距離了,離他越遠越好。 他的身份,是她不能夠去觸碰的。 “娘,我們現(xiàn)在去哪里?”方年年問。 “自然是回家,本來帶你去定侯府,但今天時機不對?!彼日f:“你以為自己能這么快出來嗎?我們請了定侯夫婦幫忙,定侯的娘家侄女是太子妃,有他們從中斡旋著,你才能夠早點出來。我與皇后、貴妃相處過,皇后那人和善,貴妃很是難纏,看到你的臉就更不會輕易讓你出來了。” 方年年憂慮,“欠了人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