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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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奎揉著手腕,同樣露出英雄遲暮的無奈,“年輕的時候,三天三夜急行軍,頂著風(fēng)雪深入草原腹地,一聲累都沒有喊過?!?/br> “我記得十八歲那年,大冬天的蘆葦蕩里我藏了兩個時辰,水在下巴底下結(jié)了冰……出水后,兩大碗燒刀子灌進(jìn)肚,倒頭就睡,第二天就好了。”李叔摸摸鼻子,就剛剛敞著懷打架,兩管鼻子竟然堵了一個,喉嚨里癢兮兮,甚至想打噴嚏。 “年輕時候就這些雜碎,都不值得我動手?!?/br> 方奎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現(xiàn)在握劍的手抖了?!?/br> “你的劍速度慢了?!?/br> “你的拳頭力道小了?!?/br> 兩個人齊齊嘆氣。 剛剛干翻大幾十個武林高手的兩個中年男人神態(tài)中流露出滄桑。 方奎學(xué)的是干脆利落的殺人功夫,是統(tǒng)帥千軍萬馬的本事;李叔是實戰(zhàn)中學(xué)到的搏斗技巧,是潛藏隱匿行蹤的辦法。 他們都不是近身搏斗的行家里手。 沈宥豫在一邊聽著,表情真是千變?nèi)f化,非常精彩,最后直接就從復(fù)雜變成了木然,甚至覺得身上有點疼,他……會不會被打??? 馬車?yán)飩鱽砹朔侥昴甑穆曇?,“爹,我的那個做油墩子的大嬸約好的,現(xiàn)在怎么辦?” “過去看看。”方奎說,“既然允了別人,就要信守承諾?!?/br> 李叔吁吁兩聲,指揮著馬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 馬車?yán)?,方年年查看著娘親身上的傷勢,還好還好,阿娘是遠(yuǎn)程輔助的,沒有受皮外傷,就是很長時間沒有用武器了,時間長了手臂肌rou難免有些酸痛。 “沒事,都是皮外傷。” 李嬸指著自家姑娘,“不準(zhǔn)哭,你一哭我就頭疼?!?/br> 李秀秀眼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沒好氣地說:“我是在擔(dān)心里,你竟然兇我不準(zhǔn)哭?!?/br> “從小就是啊,你一哭我就頭疼。” 李秀秀賭氣地抱著胳臂坐在阿娘身邊,眼淚水滴滴答答。 方年年沉默地拿著藥給李嬸上藥,她聞了聞,李嬸準(zhǔn)備的只是普通的金瘡藥。李嬸身上有四道傷口,最嚴(yán)重的是左邊肩膀上,血染濕了肩頭一大片,皮rou綻開,在火折子的搖晃光線下,顯得很猙獰。 李秀秀看到了,眼淚水流得更急了。 塔娜藏著一起處理傷口,她說:“回家了我讓大牛配瓶藥,保證不留疤?!?/br> “沒事兒,身上的疤多,不差這一條。”李嬸嘶了一聲,傷口的處理還是疼的。 “不能添這一條!”塔娜抿緊了嘴唇,暗暗地瞪了女兒一眼。 方年年內(nèi)疚,她垂著頭說:“這些人都是我引來的,我向李嬸李叔賠罪,今天要是有個萬一,我這條小命抵上了都不夠。說再多都是虛的,以后秀秀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有我的就有秀秀的?!?/br> 塔娜張張嘴,終究沒有阻止女兒許下承諾。 李嬸李叔最擔(dān)心的就是自己的女兒,姑娘內(nèi)向怯弱,被人欺負(fù)了只會哭,他們做父母的沒法幫襯一輩子。以前想著,女兒嫁進(jìn)親戚家,能有個照應(yīng),現(xiàn)在看是自己瞎了眼,看錯了人。 方年年是他們看著長大的,還有外面馬上的年輕人,能夠調(diào)動?xùn)|大營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物。說說遠(yuǎn)的,年年以后的造化不會小,有她護(hù)著女兒,能放心不少…… 沒人不會有私心,李嬸的笑容中多了一些深意,她拍了拍方年年的手,“你們是一起長大的姐妹,有你護(hù)著,這傻丫頭才沒人欺負(fù),以后肯定也不會有?!?/br> 方年年點頭,“不會有的。” 眼睛紅彤彤的李秀秀看中火折子微光下的娘親、塔娜嬸嬸和方年年,總覺得有自己不懂的情緒在她們?nèi)酥欣p繞。 說話的功夫,約定好的地點到了。 馬車一停下,方年年就掀開車簾子向外看,看到了守在籮筐旁邊的一男一女,女人是賣油墩子的嬸子,男人看起來年歲略大一些,有著莊稼人的老實巴交和對權(quán)威的畏懼。 馬車上移動的血腥氣,讓他們完全不敢上前。 方年年飛快地看了眼爹爹和李叔的傷勢,也給了沈宥豫一些眼神,發(fā)現(xiàn)他們身上都沒有太大的傷,提著的心放下了不少。 從馬車上跳下來,方年年朝著男女走過去,身邊突然靠近一個人。 方年年看向沈宥豫。 沈宥豫不自在地說:“小姑娘家家的膽子真大,竟然一個人過去?!?/br> 說完了就肯定地點點頭,非常不贊成方年年的行為。 方年年沒有和沈宥豫抬杠,她感謝沈宥豫的出手相助,他身上的青色錦袍染著點點血跡,就更加硬不起心腸了?!澳睦锸軅耍俊?/br> “沒……”沈宥豫猛地停住,他轉(zhuǎn)而說道:“就一些小傷,沒什么事?!?/br> 說著,他修眉擰了起來,左邊肩膀僵硬在身側(cè),手指尖在方年年的目光中,神經(jīng)質(zhì)地抽動了幾下。 方年年捏著手指低下頭,“你跟我回家吧,我讓大牛叔給你看看,他的醫(yī)術(shù)很好?!?/br> 沈宥豫冷淡地說:“不用了。” 好呀好呀好呀。 方年年愧疚地看著沈宥豫抽動的手指,肯定是傷到神經(jīng)了,這都抖成帕金森了,“不行,你的手不能耽誤,一定跟我回去?!?/br> 沈宥豫勉為其難地說:“好吧?!?/br> 很好呀。 加快了速度慢了大嬸的面前,剛才還害怕得不敢靠近的大嬸看到了熟悉的面孔,緊張、擔(dān)憂、彷徨不安的情緒一下子消失了,她激動地喊,“姑娘?!?/br> “遇到點事情,讓嬸子多等了?!?/br> “沒事沒事,鄉(xiāng)下人功夫很多,我們能等,能等。”大嬸臉上是止不住的笑容。 等人的痛苦只要等過都懂,懷疑、不安,各種猜測,簡直是要了命了。她一回去就偷偷地喊了當(dāng)家的出來,說了兩百斤蘿卜的事兒,當(dāng)家的聽了立刻要和他娘、弟弟說,還好拉住了。 喊來了大兒子盯著,她和男人偷偷摸摸拔蘿卜,挑了個頭大的,長得水靈的,一看就好吃的裝上籮筐。男人先送了兩筐到路邊,趕著回來了繼續(xù)裝,裝好了和婆娘一起送到路邊去。 兩個人一路上避著人,幸好天氣冷,都貓在家里不出來,不然真不知道怎么說。女人抿著嘴,想著這要是傳到了婆婆耳朵里,好事還會是他們家的? “姑娘,你過過目,都是好蘿卜?!迸苏f著,她冷得發(fā)白的臉上一雙眼睛發(fā)著光,“姑娘,斤數(shù)只會多不會少,你看看?!?/br> 方年年急著回去,也選擇相信他們,“麻煩你們在這邊等這么久,蘿卜我看了都是好的,這些錢你數(shù)數(shù)?!?/br> 捧著重重的錢,女人心里面又踏實又慌得厲害。她緊緊地?fù)г趹牙?,捧著的仿佛不是幾串錢,而是珍珠翡翠,是金銀珠寶。 “姑娘不會錯的,謝姑娘,謝姑娘。”女人忙說。 “嬸子,這些籮筐也給我吧?!狈侥昴暾f:“我好方便帶回去?!?/br> “成成,我男人自己做的,肯定結(jié)實?!?/br> 男人老實巴交地在旁邊點頭,看著兩位貴人,根本不敢說話。 方年年趕著回家呢,不計較太多,細(xì)節(jié)全部忽略掉,滿是蘿卜的籮筐捆在馬車上,車轍子一下吃重不少,滾動時在地上留下重重的印子。 看著馬車消失在夜色里,男女這才拿起扁擔(dān)和麻繩回家。 男人滿足地笑著說:“娘看到了肯定很高興?!?/br> 女人臉色立刻變了,聲音變得尖銳,“我們偷偷摸摸拔蘿卜,就是想給你娘高興嗎?!” 第78章 雞rou疙瘩湯 說的時候旁邊有人嗎? 女人因為勞作變得粗糙的手緊緊地抓著麻繩, 她渾身顫抖,咬著牙才沒有讓自己哭出聲來。 男人搓著手站在旁邊,訥訥地說:“我、我不和娘說就是了, 不說不說,錢我們自己留著,就過年的時候, 給娘多買……”他看到渾家瞪著自己的眼神,眼睛血紅, 一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樣子,天生的懦弱讓他停了下來, 沒有再說。 女人撲上去抽打男人的臉,哭腔中帶著憤怒地說著:“我怎么跟了你這個東西, 我怎么跟了你這個孝子,啊, 你娘已經(jīng)把我們分出去了還隔三差五地到我們家里來抄錢,啊, 你就這么看著,你就眼睜睜看著,那可是咱娃娃上學(xué)的錢, 是閨女嫁人的錢……” 男人抱著頭蹲了下來,嗚嗚哭。 女人打累了, 喘著氣說:“走,回家?!?/br> “你,你不生氣了?” “回家吧。”女人低頭看著男人, 笑著說。 她拿起了扁擔(dān)、麻繩,手摁著鼓鼓囊囊的衣服,那一大包錢可以做很多事情, 可以給孩子們添一件棉襖、可以給家里面換一口鐵鍋、可以買一頭小牛犢養(yǎng)著,開年可以送兒子去學(xué)堂讀書……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就供著兒子去讀,讀多點、努力讀,再也不當(dāng)個地里面刨食的泥腿子。 心里面火熱,女人穿著薄底鞋、凍得冷冰冰的腳卻越走越輕快。 男人扭頭愣愣地看著妻子,妻子剛才的笑,讓他害怕。 …… …… 馬車帶著幾籮筐蘿卜,行駛在官道上。 天上烏云縷縷,時不時遮住了半牙月亮,月輝忽明忽暗。 沒有風(fēng)。 掛在馬車邊的火把火光穩(wěn)穩(wěn)的,映照在方奎、李叔疲憊的臉上。 遠(yuǎn)處時不時披著銀輝的建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于看到家了,所有人都振奮了起來。 方奎敲了敲車門門板,“到家了?!?/br> 車窗打開著,車簾掛著,露出方年年的臉,看到家門口掛著的燈籠,一掃疲憊的情緒,雀躍地說:“終于到家了?!?/br> 聽到車轍壓著里面的骨碌骨碌聲,守在門口的身影立刻站了起來,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燈籠的光照在他的身上,是方大牛。 “大牛叔!” 方年年喊著。 方大??拷?,他鼻翼翕動,立刻看向方奎。 方奎點點頭,“遇到了一些江湖人?!?/br> “我去配藥?!狈酱笈?zhǔn)備轉(zhuǎn)身。 “不忙,先搬蘿卜?!狈娇白∪?。 方大牛沉默了會兒,點點頭,絲毫沒有問哪里來的蘿卜、為什么遇到了危險后還要顧及蘿卜…… 李叔勒著韁繩,控馬調(diào)轉(zhuǎn)方向,到了小茶館的后門,門檻卸掉,馬車直接開了進(jìn)去。血腥味立刻就充盈了整個后院,牛棚里養(yǎng)著的牛不安地哞哞叫了幾聲,不知道哪里的野狗在墻外汪汪汪大叫,聲音凄厲。 蘿卜卸了車,堆在廚房門口,明天再說。 店里點了燈,炭盆點了起來,熱水滿上,所有人坐下,方大牛拿出了藥現(xiàn)場給方奎和李叔治傷、推拿,李叔疼得齜牙咧嘴的,身上的淤青的很多,嚴(yán)重的地方不推開,睡一覺起來明天就腫一大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