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杉跟英娘說：“嘿，她還想著走。”

    英娘道：“她和霍四郎已經(jīng)是夫妻。”

    溫杉呸道：“想做夫妻，他也得先是男人。”

    英娘道：“那你要怎么樣，總不能拆散他們夫妻，讓她另嫁吧?！?/br>
    “怎么不行?！睖厣嫉?，“她就是見的男人少。給她個男人就是了?！?/br>
    英娘大驚：“你別胡來?！?/br>
    “我怎是胡來?！睖厣嫉?，“我是她哥?！?/br>
    爹娘都不在了，長兄不認她了，作為三哥，溫杉認為自己可以兄代父職。

    理所當(dāng)然，天經(jīng)地義。

    第258章

    溫蕙找到冷業(yè),告訴他：“我想教你一套刀法?！?/br>
    冷業(yè)卻沒說話。

    溫蕙詫異：“你不想學(xué)嗎？我的刀法很好的?！?/br>
    冷業(yè)問：“是不是我娘不讓我學(xué)冷家的槍法？”

    溫蕙頓時失語。

    在她心里，冷業(yè)就是個小孩子。她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都在干嘛呢？成日里上樹捉鳥，下河撈蝦,根本就沒干過動腦子的事！但有事，都給霍決寫信，等著他給她支招。

    冷業(yè)卻像個大人似的,好像心里什么都明白。

    以前,陸夫人告訴過溫蕙，陸嘉言七八歲時行事已如大人，讓人心疼。

    溫蕙總覺得是夸大，覺得小孩子做不到。現(xiàn)在看來,可能真的是如實描述。

    而且，的確是……讓人心疼。

    “世上不是只有長槍一種兵器?！睖剞サ?“我和你爹練的槍，也不叫作冷家槍。這槍法實際上是我外家的，我外家也不樂意我們學(xué)了去。”

    面對這么明白的孩子,溫蕙也不想哄騙他。

    她道：“你知道你不是你爹親生的,是吧？”

    冷業(yè)點頭：“我親爹是紅毛人,我爹殺了他?！?/br>
    溫蕙一下子給震得忘了自己想要說什么了,整個人都愣了。

    冷業(yè)道：“原來姑姑不知道。”

    溫蕙根本就沒問英娘冷業(yè)是怎么來的,看他那雙眼睛就知道了。她只是萬想不到，冷業(yè)的親爹是為溫杉所殺,更想不到，此事居然會為冷業(yè)知道。

    她愣愣地問：“你……你又是怎么知道？”

    “大家都知道?！崩錁I(yè)理所當(dāng)然地說，“爹爹和我生父搶我娘，挑戰(zhàn)了生死局，他贏了。贏的人,女人和孩子都歸他?！?/br>
    他看溫蕙的神情，恍然：“姑姑是大陸上的人，大陸上不這樣的，對吧？海上都這樣的。”

    他說的十分自然，似乎并沒有覺得這有什么不對。

    但溫蕙知道，所謂“海上”其實指的是“海上的海盜們”。因海上也有些小國，那些小國曾向大周朝貢過，也學(xué)習(xí)大周的禮儀文化，也有禮教。事實上，只有在海盜窩里才會出現(xiàn)這種原始的、弱rou強食的環(huán)境。

    她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冷業(yè)問：“姑姑剛才是想與我說什么？”

    溫蕙想了想，竟想不起來剛才想好的說辭了。

    她嘆了口氣，跟他說：“我跟你說的這套刀法，乃是你姑父家傳的?！?/br>
    聽到了“家傳”兩個字，冷業(yè)略感緊張，問：“那我能學(xué)嗎？”

    溫蕙故意道：“家傳絕學(xué)，按理說是不該外傳的?！?/br>
    冷業(yè)嘴唇抿起來。

    他的藍眼睛真好看啊，像天空，像海水。

    溫蕙不忍讓他難過，趕緊說：“但你是我侄兒。”

    冷業(yè)的眼睛亮起來，問：“那姑父會不會生氣？”

    “不會。”溫蕙說，“你姑父和我……不會有孩子?！?/br>
    冷業(yè)凝視著她。

    溫蕙道：“他家的刀法怎么都得找人傳下去的。你是我侄兒，便也是他侄兒，正好。你根骨很好，學(xué)他的刀，若練得好了，他知道一定會高興?！?/br>
    “姑姑……”冷業(yè)道，“你別哭。”

    溫蕙蹲下去，捂住臉。

    冷業(yè)很茫然，不明白溫蕙好好地說著刀法的事，怎么眼淚就落下來。

    他猶豫了一下，學(xué)著弟弟meimei平日里對英娘那樣，伸出手臂，抱住了溫蕙的頭：“姑姑？”

    “沒事?！睖剞ノ嬷?，“我沒事?！?/br>
    竟在小孩子面前失控了。

    明明是早就明白也接受的事啊。

    她也不是沒有孩子，她有璠璠。美玉一樣，琉璃一樣美好的孩子。

    可四哥沒有。

    四哥他沒有。

    冷業(yè)一張略顯冷漠的小臉，明明五官全都不同，卻總有一二分神似他。

    溫蕙看著他深邃精致的面孔，說到“不會有孩子”時，難過突然就涌了上來，一時間竟淹沒了人。

    溫蕙抹干凈臉，仰起頭看著這孩子，告訴他：“你姑父他姓霍，他家的刀法就叫作霍家刀。你要記住?！?/br>
    冷業(yè)點點頭。

    溫蕙又抹了一把臉，站起來：“我演給你看?！?/br>
    院子里的兵器架上便有刀。溫蕙看了看，是倭刀，略有不同，但也能用。溫蕙執(zhí)了刀，拉了個起式，再抬眼，氣勢便不一樣。

    霍家刀大開大合，剛猛悍勇，冷業(yè)看得眼睛都不眨了。

    溫蕙一趟刀走下來，收了刀，問他：“想學(xué)嗎？”

    冷業(yè)使勁點頭！

    溫蕙笑笑：“來，先教你第一式?！?/br>
    姑侄兩個在院子里一待就是一個時辰。冷業(yè)學(xué)得很快，一個時辰的功夫，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前三式。

    待演畢，姑侄倆擦了汗，收兵刃。溫蕙道：“若是能讓你姑父親自教你就好了，他功夫可好了?！?/br>
    冷業(yè)忍不住問：“霍姑父很厲害嗎？”

    “嗯，可厲害了?！睖剞ノ⑿?。

    冷業(yè)還是喜歡姑姑笑的模樣。他問：“以后能見到姑父嗎？”

    溫蕙道：“那我不知道，他在京城呢，離得有點遠。”

    冷業(yè)有點失望。

    溫蕙摸了摸他的頭，頓了頓，說：“你姑父跟你有點像?！?/br>
    冷業(yè)微詫：“??？”

    溫蕙道：“因他身上有些殘缺，為世道所不容，尋常人都鄙賤他?！?/br>
    冷業(yè)薄薄的嘴唇抿緊。

    他這副神情，更是神似霍決。

    “但他不怕?！睖剞ッ錁I(yè)的臉，“他很厲害，他憑著功夫和頭腦，坐上了很高的位子。哪怕那些人心里再鄙賤他，看不起他，到了他面前，都一樣要低頭，要陪著笑討好他?！?/br>
    冷業(yè)的眼睛亮起來：“姑父好厲害?！?/br>
    看起來，對“霍姑父”又多了幾分向往。

    溫蕙揉揉他的頭，兩個人一起往外走，待到了要分開的地方，冷業(yè)忽然叫住她：“姑姑！”

    溫蕙站住。

    冷業(yè)道：“姑父更可憐呢。”

    溫蕙凝目。

    “我并沒有為世道所不容?！崩錁I(yè)道出了事實，“不容我的，只有我娘。”

    島上，混血的孩子有不少，混血的大人也多。混血在這島上，并不稀奇。

    同一個女人生出來的孩子不同父親，也是常見。反正島上的規(guī)矩，女人歸了男人，孩子就也歸男人。女人們并沒有對不同男人的孩子便不同對待。

    所以，并沒有許多人不容他，不容他的，就只有英娘一個人。

    “姑姑，明天我們騎馬，我?guī)闳ジh的地方看看?！崩錁I(yè)說。

    溫蕙靜了片刻，才道：“好。”

    冷業(yè)開心起來，冷峻的小臉難得露出笑容，跑走了。

    溫蕙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

    溫蕙在島上，一直都是冷業(yè)陪著她。

    他帶她看了最遠騎馬半日路程的地方，再遠便沒去了。

    島上的事，溫蕙不懂的，也都是冷業(yè)解釋。他出生在這里，對這島沒有不知道的。

    但他也向往島外的地方。

    “大陸到底有多大？”他問，“別人說很大，有東崇島兩個那么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