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地問了陸睿一個(gè)與此完全無關(guān)的問題：“大姑娘的名字，是誰起的？”

    陸睿蹙眉：“是我?！?/br>
    霍決點(diǎn)點(diǎn)頭，稱贊：“是個(gè)好名字?！?/br>
    陸睿卻想起來那個(gè)生完孩子就要下地，月子里就瞎蹦跶的女子。

    她可真能蹦跶，竟蹦跶到東海去了。

    想想真不可思議，怎地到了霍決身邊，她像是換了一個(gè)人？

    霍決離開京城，奔赴了明州。

    明州雷家，也是大周赫赫有名的造船世家?；魶Q的船，都是在這里訂造。

    一個(gè)月后，他抵達(dá)明州，從明州港入海。

    溫蕙離開鐵線島，回到了東崇島。

    溫杉十分蛋疼。

    “我是說了東崇島是你娘家，可以回。”他無語道，“你也回得太快了點(diǎn)?！?/br>
    溫蕙道：“你若不愛看見我，我就去當(dāng)南。”

    那還不如在他眼皮子底下，親自看著呢。

    溫杉十分惱火：“你怎地沒回陸上去？”

    溫蕙道：“我還想在海上再待一陣子?！?/br>
    聽聽，這說的是什么話。溫杉更惱火：“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是有夫婿的人！”

    “我的夫婿與眾不同，不勞你cao心?！睖剞サ馈?/br>
    溫蕙便又留在了東崇島。

    她回來這里，一是因?yàn)槔渌哪镌跂|崇島行動(dòng)十分方便自由。在鐵線島，她身份特殊，眾人恨不得將她供起來，不論她想做什么，都有人替她先做好。

    她還有太多要聽要看要學(xué)，要親自嘗試一下的事。

    溫杉跟英娘道：“你去說說她?！?/br>
    英娘便問溫蕙：“你就不想妹夫嗎？”

    “想的?！睖剞サ溃暗視簳r(shí)不想回到他身邊，想離他遠(yuǎn)一點(diǎn)?！?/br>
    英娘怪道：“又想又不想是怎么回事？”

    溫蕙嘆息：“因他對我太好了?！?/br>
    英年失笑，道：“你還算會(huì)說人話。我可再?zèng)]有見過哪個(gè)男人，對自己妻子這么縱容的了。”

    “是啊。再?zèng)]有了。”溫蕙微笑。

    可如果一個(gè)人對另一個(gè)人太好，另一個(gè)人很容易滿眼都是這個(gè)好。

    眼睛里便看不到旁的了。

    看也看不到，自然也無法思考。

    溫蕙忽然意識(shí)到了陸夫人對她的影響之深。

    在陸家的那些年，陸夫人教了她許多東西。

    可她教給她的最寶貴的東西，其實(shí)是，叫她不要停止思考。

    她曾經(jīng)拿裹腳的事來考教她。

    溫蕙竭力去思考答案，卻仍是沒能得出一個(gè)破解的方法。

    很久以來，溫蕙都以為這是因?yàn)殛懛蛉颂斆?，而她不夠聰明，所以解不開陸夫人出的題。

    直到現(xiàn)在，在離開了那片大陸再回首回望，溫蕙才明白，不是她太愚笨，而是陸夫人出的題目，根本就無解。

    溫蕙如今再眺望大陸方向，海闊天高，云卷云舒。

    海風(fēng)吹拂中，一直以來存在于心中的許多迷茫、困惑、不解，漸漸都被吹散了迷霧，露出了真容。

    她問英娘：“嫂嫂，你知道葉十一娘嗎？”

    英娘蹙眉：“那是誰？”

    溫蕙沒有告訴她葉十一娘是誰，只又問：“那你還記得隱十一娘嗎？”

    那個(gè)話本子，其實(shí)是溫杉買的。英娘當(dāng)年曾經(jīng)借去看過，一個(gè)多月才還回來。

    但這個(gè)名字在她的記憶中泛不起一點(diǎn)漣漪，她茫然：“誰??？”

    溫蕙只搖頭。

    在陸睿當(dāng)年考據(jù)過的前人筆記中，與葉十一娘同時(shí)代的人曾明確地點(diǎn)評她“戰(zhàn)功赫赫”。

    可即便這樣，到如今，沒有人知道她。

    溫蕙眺望西方。

    穿過大海，那里有神州大陸，大陸之上出過數(shù)不清的人物。

    只這樣遼闊的地方，容不下一個(gè)葉十一娘。

    最終，他們讓她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而被允許留下名字的，只有烈女節(jié)婦。

    第266章

    溫蕙回到東崇島,并不是就安逸地待在島上，她要跟船。

    溫杉問：“你知道他們出去是干什么的嗎？”

    溫蕙道：“我正是要看看他們做什么，怎么做?！?/br>
    溫杉哼了一聲,道：“你要是就想見識(shí)見識(shí)，還不如跟商隊(duì)。馬上有一隊(duì)商隊(duì)要下南洋了,只不知道你有那個(gè)時(shí)間沒有?！?/br>
    溫蕙卻搖頭，道：“我知道商隊(duì)是怎么賺錢的，秦城都給我講了。我想看的是別的?！?/br>
    溫杉盯了她片刻,懂了。

    他道：“那沒什么好看的。把你的船掛在我這里就行，我分賬給你?！?/br>
    溫蕙沒說話。

    她又倔，溫杉十分惱火，大聲道：“你以為那有什么好看！你以為是容易的事嗎？都是刀頭舔血的事，到時(shí)候你婦人之仁犯起來,瞎伸手,死的就是我的人?！?/br>
    溫蕙垂下頭,許久,抬頭道：“我不攔你的人做事?！?/br>
    “行?！睖厣嫉?，“那你去看。你若敢亂伸手,就回你的京城,做你的誥命去！”

    溫蕙答應(yīng)了,跟著船出了海。

    冷業(yè)如今跟溫蕙形影不離，溫蕙到哪里,他就到哪里，也跟上了船。

    一個(gè)月后這支船隊(duì)回來了，有所收獲。

    溫杉先問：“她可有伸手?jǐn)r你們做事？”

    跟船的堂主和幾個(gè)舵主互相看了看,道：“那倒沒有,但四娘子……攔了對方?！?/br>
    遇到一支商隊(duì),從東崇島的地盤過，船上卻沒有東崇島的旗幟，要么是新出海行商的，要么是新改航線的。

    按流程，圍住了，登上領(lǐng)頭的那條，先談判。海盜也是人，也不想死，若能談得下來，也就不必動(dòng)刀兵。

    但談不下來的，肯定就得開殺戒了。

    對方與東崇島沒打過交道，蠢蠢欲動(dòng)，眼見要?jiǎng)拥侗臅r(shí)候，溫蕙的銀槍快如閃電，先一步指住了話事人的咽喉。

    對方若再敢動(dòng)，話事人就要血濺當(dāng)場。

    冷四娘控了場。

    對方最后以四成的貨，換了一面東崇島的旗幟，與東崇島達(dá)成了協(xié)議。

    溫杉意外：“四成？”

    通常的規(guī)矩是三成。

    “四娘子要的四成?！蹦翘弥鞯?，“四娘子說，東崇島的旗鐵線島也認(rèn)。有這加成，所以得加價(jià)?！?/br>
    溫杉叉腰笑罵：“算得挺精啊，小看她了?！?/br>
    溫杉到處去找溫蕙沒找到，找到了冷業(yè)。

    冷業(yè)告訴他：“去崖上了。”

    溫杉看看天色，太陽開始西斜了，他拎了幾只酒葫到崖上尋溫蕙。

    溫蕙坐在大石上，遙望著太陽要落下的方向。

    溫杉扔了一只葫蘆給她：“隨便喝吧，反正爹娘也不在了?！?/br>
    兄妹二人在崖邊望著大海和夕陽對飲。

    “你需得知道，”溫杉道，“這次只是幸運(yùn)。”

    幸運(yùn)沒見血。

    溫蕙道：“我知道?！?/br>
    她道：“還是得殺人的是吧?！?/br>
    “那肯定的。靠嘴巴就能賺錢的那是說書的先兒?！睖厣嫉?，“我們還是靠刀槍吃飯的?！?/br>
    溫杉道：“月牙兒，回去吧。”

    “你在霍四身邊過的日子，跟這不一樣吧？你既認(rèn)定了他，就別折騰了。他家大業(yè)大，能給你好日子過的?！睖厣紘@道，“你都有誥命了，又不似我?！?/br>
    “三哥，人生實(shí)是可笑啊?！睖剞パ鲱^灌了口酒，道，“我記得小時(shí)候，大哥二哥都想當(dāng)百戶，只有你想當(dāng)將軍當(dāng)大俠?！?/br>
    溫杉最終當(dāng)了海盜。

    他道：“你那時(shí)候就想趕緊嫁給連毅，覺得這樣娘就揍不到你了。”

    溫蕙微微一笑：“我是嫁給他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