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建言

    蘇油看了看煉鐵的原煤：“為何不用焦煤？”

    大匠作問道：“何為焦煤？”

    蘇油說道：“原煤硫氣極重，煉出來的鋼當(dāng)真合用？”

    大匠作說道：“這個……自然是不行的，還要加松炭混合?！?/br>
    蘇油點點頭，又看了看鼓風(fēng)爐：“冷風(fēng)進(jìn)去，爐溫能夠保證？”

    大匠作有點發(fā)懵：“這個，一次進(jìn)太多風(fēng)是不行的，控風(fēng)也是一門手藝。”

    蘇油說道：“那讓我看看你們煉出的鋼材?！?/br>
    大匠作已經(jīng)不太敢得意了：“上官這邊請?！?/br>
    這小官人不是探花郎嗎？怎么跟技術(shù)官出身似的，凈問些專業(yè)問題，有本事問你倒是有本事給解決了啊。

    一路腹誹著來到鐵料旁邊，大匠作指著對蘇油說道：“就是這些了?！?/br>
    蘇油取來看了看，顏色不返青，和二林部鋼材大相徑庭。

    從書包里取出折刀，一按彈開，對著鐵料棱邊剁了一下。

    鐵料邊緣頓時出現(xiàn)一個小口子。

    陪同的一群匠師都傻了，只聽說眉山折刀鋒銳天下無匹，一直以為是文人們的杜撰，畢竟誰都沒機(jī)會見過，原來是真的！

    蘇油彎腰仔細(xì)驗看了剁口，起身見到目光灼灼的一群匠師，將折刀交給大匠作：“給大家都看看吧，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兒?！?/br>
    大匠作雙手捧過：“這還不是稀罕玩意兒，這真是神兵啊。”

    蘇油看了一遍，心中大致有數(shù)了：“這爐子要出好鋼，松炭最重要，松炭溫度不足，你們便往里邊加了煤，但是煤又帶來一個問題——硫氣過重，因此鋼水質(zhì)量就差了一些，是吧？”

    大匠作再不敢輕視蘇油了，將折刀交還給蘇油：“聽聞小官人乃眉山人？”

    蘇油笑道：“對，眉山人，眉山冶金，從選礦開始，他們也用煤，不過方法獨到，因此煉出的鋼材，品質(zhì)不亞于西夏青鋒?！?/br>
    “但是要超過，那是沒辦法了，得大理鐵為主料才行?！?/br>
    大匠作拱手道：“不知是什么方法？”

    蘇油說道：“方法這里不便詳說，以后我們有的是時間聊這個。不過你們的手藝很不錯了，能一爐出這么多鐵水，是了不起的成就，眉山是做不到的。很多地方，只需要改進(jìn)些許，鋼水品質(zhì)將提升不止一個檔次?！?/br>
    大匠作有些不信，但是這娃的折刀鋼質(zhì)實在和自己的差異太大了，這也是事實，不由得又有些怔忡。

    蘇油笑道：“我就說一個簡單的例子?！?/br>
    說完對風(fēng)箱一指——“如果將冷氣換成熱氣，爐溫將提高多少？”

    大匠作腦海中不由得如同一道電光閃過。

    蘇油對大匠作微微一笑，拱手道：“所以諸位，你們?yōu)槌⒘⒐Φ臋C(jī)會到了。”

    還沒等大匠作開心起來，蘇油說道：“不過這些都是后話，先看看大家的飯食吧?！?/br>
    胄案鐵坊的飯食，當(dāng)然不可能讓蘇油滿意，這娃自己給自己挖了坑，現(xiàn)在以身作則，陪著匠人們吃糙米飯。

    至于菜蔬——其實就是清水煮葉子，不過工人們有的自己帶著油罐，往米飯里拌點油渣，就算加葷了。

    蘇油眼淚都快下來了：“誰有油渣借我一點？今天忘記帶了，明天還你們……”

    大匠作有些無語：“貴人就不該硬要和我們一起吃飯，這不是作孽嘛！李二！你渾家給你整治的面醬臊子藏著干啥？趕緊給小官人端過來??！”

    李二很苦惱地將罐子拿過來：“媳婦要我省著點吃的……”

    蘇油直接把一小罐子面醬臊子扣進(jìn)自己碗里，拌好后刨了一口，表示滿意：“李二你渾家做臊子的手藝不錯啊！要不明天叫來給大家做飯吧？掌書記這點面子還是能給我的?！?/br>
    李二正為臊子心痛，一聽頓時大喜：“好??！我讓她明日一早就來——小官人你不會是拿我開心吧？”

    蘇油說道：“明日里真叫過來，我現(xiàn)在就去與掌書記言說！”

    看完高爐，蘇油又拉著洪江去了方知味。

    取出一份圖紙：“老哥，你也是胄案的老人了，看看這個?！?/br>
    洪江愣了，怎么，這次不是來吃飯的？

    待得一看圖紙，頓時驚訝莫名：“這是——冶爐？”

    蘇油說道：“這是一套，不全是冶爐，還有煉焦?fàn)t。”

    洪江抬手：“老弟等一下，先別說。我先看看自己能看得懂不?！?/br>
    等到過了一個時辰，洪江才再次抬頭，卻見蘇油在慢條斯理地玩茶道。

    洪江說道：“我自信看懂了一半！”

    蘇油笑道：“哪一半？”

    洪江拿手指頭點了點冶爐的圖紙：“提高爐溫的那一半！這圖紙從何而得？嗨！你是石家嬌婿，我怎么忘了這一茬了……”

    說完嘖嘖連聲：“石家人為了老弟前程，連如此重要的東西都拿出來了呀……”

    呃？洪大哥你腦子挺靈啊。

    蘇油拱手道：“石家眉山一支后輩，石通石達(dá)之，如今便在鄭州，我的意思是既然胄案大爐要停工?；?，不如將其召來，將大爐改造一下，提升提升鋼鐵品質(zhì)，不知老兄以為是否可行？”

    洪江說道：“我看了圖紙，風(fēng)箱改造花不了多少工夫，不過加熱氣管的路子為何要做得如此復(fù)雜？”

    蘇油說道：“因為這里不僅僅是加熱爐，它還是煉焦?fàn)t。”

    “哦？”洪江問道：“石家秘法石炭？”

    蘇油反而驚著了：“老兄竟然知道這個？”

    洪江洋洋得意：“我還是比較關(guān)心冶金技術(shù)的，石家在眉山冶鐵，用的是煤！我命匠作們試過一爐，效果不彰，后來改用原煤與松炭結(jié)合，才勉強(qiáng)堪用。”

    說完點了點圖紙：“當(dāng)時我就在想，要不就是原煤產(chǎn)地不同，物性不一；要不就是石家有特殊的法子，讓原煤變得合用……”

    “一看你這個復(fù)雜的圖紙，我便知道一定是后者了！”

    蘇油拱手道：“此法石家愿意獻(xiàn)上朝廷，以助國用，未知洪老兄是否同意？”

    洪江嘆氣：“老弟你太抬舉了，以石家在軍中的面子，以你在趙副使，高案判那里的面子，哪里有我老洪說話的份？”

    蘇油說道：“這是國家大事，你是我上司，我有何建言，肯定先要稟告掌書記你，至于高案判，趙副使那里，也該由掌書記一層層報上去，我最多從旁協(xié)助，這是制度。”

    洪江看了看蘇油：“老弟你……叫我說你什么好？還是那么老實……這事情還有什么好說的？軍功啊老弟!”

    蘇油笑道：“老哥同意就好，那我接下來就去上頭敲邊鼓了！都餓壞了吧？我去招呼上菜！”

    ……

    “六月壬子朔，日有食之。初，司天言當(dāng)食六分之半。是日未初，從西食四分而云陰雷電，頃之雨。渾儀所言不為災(zāi)。”

    這次日食很搞笑，司天監(jiān)計算出要偏食六又二分之一，結(jié)果才日食到四分，突然陰云密布，將太陽擋住了，然后一場大雨。等到大雨過后，太陽恢復(fù)如常。

    于是，撕逼日常開始了。

    宰臣集班表賀：皇上，我們贏了，你的仁德，讓太陽都給面子呢……

    權(quán)御史中丞跳了出來，這么說是不對的，是不準(zhǔn)確的！你們這樣做，讓官家丟了祗畏奉天之意！

    日食是被云擋了，并不能說明它沒有食全！只是大家都看不見了而已！這是徼異，不是陛下的原因！

    陛下，你至誠修德，答變感天，但是一定不會認(rèn)為這是吉兆吧？

    官家表示很心塞，很無語，話都被你說完了，我還能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