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紫暗暗捏了捏拳頭，威脅的意味十足。一轉(zhuǎn)頭，又是笑靨如花：“公子……”

    喬青斜眼看她：“唔？”

    “等會兒是我最后一次表演了，公子給無紫伴奏唄？”

    ☆、第一卷 大燕篇 第十三章 目光交匯

    盛京的夏夜最是善變，方才還是月朗風(fēng)清，這會兒綿綿小雨就下了起來。雨絲蒙蒙，將湖中心的八角樓閣籠在一片如夢似幻中，正應(yīng)了那句連盛京的孩童都知道的：“一重?zé)熡暌恢貥?，一樽清酒一樽柔?！?/br>
    樓外雨打芭蕉，景色如醉，樓內(nèi)胭脂飄香，笑語如歌。

    幾乎客滿的大堂內(nèi)，一方方雅座由珠簾屏風(fēng)相隔，宮琳瑯搖著手中玉杯，夸張地聞了一下，大叫道：“就這么杯酒就要賣一百兩，嘖嘖，這錢是好賺，這煙雨樓的背后主子倒是會做生意。不如我也開個青樓得了？”

    宮無絕大刀闊斧地坐著，聞言嫌棄地白他一眼：“你那后宮，和青樓也沒什么分別了?！?/br>
    “嘿！你不近女色，可不能讓咱們都跟著當(dāng)和尚。怪不得你家老太太又是裝病又是上吊的……”話到一半，趕緊吞了回去。

    宮無絕收回威脅的目光，食指輕輕敲著桌面，這話雖然難聽說的卻是事實(shí)，女人對于他從來敬而遠(yuǎn)之，想起自家老太太的難纏，劍眉微微皺了起來，總得想個什么法子，一勞永逸才行。

    他這正煩著，宮琳瑯又發(fā)起了牢sao，一國皇帝像是沒見過世面的守財(cái)奴：“這一趟來的可不值，那無紫是騾子是馬還沒見上，老子銀子都去了一半了?！碧熘浪卸鄏ou疼。

    “公子這話未免有失偏頗了?！?/br>
    珠簾掀開，露出錦娘風(fēng)姿綽約的笑臉，三十來歲的婦人不似普通青樓老鴇艷俗，妝容淡淡反倒透著股雅致。原本聽見這雅座里連篇的埋怨，還以為混進(jìn)來了什么土包子，這一看倒是心下一驚，眼前的三個男子，氣質(zhì)迥異各有特色，周身的貴氣勢不可擋。

    “咱們煙雨樓啊有七大最，公子可聽過么？”

    宮琳瑯來了興致：“說說看?！?/br>
    “咱們這煙雨樓啊，景致最好，裝潢最雅，酒菜最香，姑娘最美……”她身子一閃，露出后面跟著的三位姑娘，二八年華，秀麗無雙，盈盈一笑似大家閨秀般婉約，倒是最佳的證明了。小廝恭敬地奉上菜肴，半弓著身子候在一側(cè)，錦娘指著他笑道：“連龜奴都最是俊俏，公子你說，這銀子花的值是不值？”

    宮琳瑯大呼有理，手一招，立時有一個姑娘坐到他身邊，為他將酒杯添滿。另外的兩個姑娘緊跟著朝宮無絕和姑蘇讓走來，宮無絕眉峰一皺，那姑娘一顫定住步子，再也不敢上前。

    “這兩個不要了，帶出去?！睂m琳瑯揮揮手，見那姑娘還杵在眼前，狹長的眉眼瞇了起來。這一瞇，極是凌厲，再次換來姑娘的一顫。

    “既然這樣，就不打擾三位爺了。”錦娘賠著笑，再次將這三人的身份抬了抬，想著趕緊去匯報(bào)主子。帶著快要哭出來的姑娘向外走去，忽然后方想起一聲沉沉話語：“這才是五大最?！?/br>
    揮手讓姑娘先離開，錦娘回過頭來，就落入宮無絕如鷹鋒銳的一雙眸子。

    這氣勢，和主子也有一拼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眼前這男人一雙眼睛仿佛看透了她，在這么一雙眼眸之下什么樣的心思都無所遁形。壓下心底的驚疑，她笑的不卑不亢：“這第六最，便是這位公子先前所說，咱們的價錢啊最是昂貴?！?/br>
    宮無絕薄唇一勾，示意她說下去。

    錦娘松了口氣，素手朝外一引，透過珠簾可見外面盡是達(dá)官貴人，因?yàn)榻褚沟臒o紫登臺，這么一會兒功夫大堂內(nèi)險些連落腳的地方都沒了，有些衣飾華貴的客人只得屈居在臨時添加的座位上，臉上卻分毫怨言都無?！坝辛饲懊媪笞钭鲣亯|，第七最也就有所依據(jù)了，咱們的客人最是尊貴！”

    這話說的是事實(shí)，也是恭維。

    “哈哈，你這個老鴇有意思，是個妙人！”就著姑娘遞到唇邊的酒盞喝了一口，宮琳瑯大笑道：“那還讓咱們尊貴的客人久等？”

    這一聲不算高，卻清晰的傳遍了堂內(nèi)，立即引得大家開口催促：“是啊，無紫姑娘到底什么時候出來，這馬上就要子時了?！?/br>
    “錦娘，快去催上一催，咱們今兒可都是來看無紫姑娘的?！?/br>
    “錦娘你今兒可不厚道，讓咱們等的心癢癢?。　?/br>
    錦娘笑而不答，目光落向大堂盡頭的一方高臺上。

    眾人跟著看過去，隨著遠(yuǎn)遠(yuǎn)的一聲子時更鼓飄忽傳來，堂內(nèi)驟然陷入黑暗，取而代之的是高臺上一方幕簾垂下，純白的紗幔后點(diǎn)起一盞燈籠，一時這煙雨樓內(nèi)唯余那處影影綽綽，將所有的焦點(diǎn)匯聚了過去。

    弱柳扶風(fēng)的女子現(xiàn)出俏影。

    身段窈窕，玲瓏有致，僅僅一個身影，已經(jīng)讓堂內(nèi)的人連番抽氣，無疑就是無紫姑娘了。眾人將身子不斷向前探去，即便根本瞧不見她的容貌，大燕名姬的名號已然讓人為之瘋狂。

    隔著帷幔，無紫毫不優(yōu)雅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有侍婢上前呈上筆墨，她取出狼毫輕點(diǎn)墨汁，無視下方一道道熱切的視線，對著高臺后面坐在琴案后的喬青一吐舌頭，嬌俏可愛。

    “錚——”

    倏地一聲琴弦鏗鳴，讓在場之人為之一震。

    這琴音只一下，短促的那么一撥，卻像是從天外傳來，帶著無與倫比的犀利讓所有人都腦中一嗡。余韻綿長在大殿上空悠揚(yáng)回蕩，尾音即將消散之時，第二聲琴音緊跟著接上……

    一音續(xù)著一音沒有任何的章法，曲不成曲調(diào)不成調(diào)。

    然而這隨手拈來卻偏偏帶著種難言的魅力，讓人不由自已沉入其中。

    宮無絕唇角一勾，鋒銳的目光掠過帷幔后那隱隱現(xiàn)出的半個身影，那仿佛沒骨頭一般歪在椅子上的身影，一手撐著面頰，一手隨意地?fù)芘傧?。就是這樣的隨意，指下卻仿佛擁有了魔力。低音似淵，高音如峰；柔如天穹殘光，剛?cè)舸┰屏咽?；快若疾風(fēng)驟雨，慢似水波粼粼。

    這浮世華麗萬端皆在那一撥一捻之下。

    “呵，這樣的琴音，恐怕連忘塵公子也要側(cè)目了?！惫锰K讓也看見了，他溫潤的彎起唇角，眉眼含著七分欣賞三分笑意。

    “聽說那琴癡能召百鳥和鳴，有機(jī)會倒是要見識見識?！痹趫鑫ㄒ灰粋€對這琴不感興趣的，也只有宮琳瑯了，專注于懷中的美人，他隨口提議：“你這么有興致，不如以笛相和。”

    撫摸著腰間玉笛，姑蘇讓瞥了眼那道身影，搖頭道：“我和不上，不是技巧的問題，這般肆意的彈法，我若相和反倒壞了琴中意境?！?/br>
    還是第一次聽這笛音獨(dú)步天下之人，說出這等自愧弗如之言。宮無絕詫異的看他一眼，見堂內(nèi)眾人皆閉目傾聽，一副為之癡狂的模樣，就連那向來陰鷙的宮玉都沉浸其中，唇角的弧度不由得更大了。

    忽然，那帷幔之后的人仿佛若有所覺，倏地看了過來。

    是的，看了過來，即便隔著一層布幔，他依然能感受到那雙邪氣的黑眸。更有趣的是，僅僅交手一次，遠(yuǎn)遠(yuǎn)見過一面，這么淺薄的記憶里，他卻可以篤定那少年的表情，必定是他所想象的那般。

    紅唇斜勾，一臉囂張。

    喬青的確如此。

    先前錦娘想向她匯報(bào)，被宮無絕攔下，此時她也是剛剛才知曉這人竟也在場。素手撥弄著琴弦，眉毛斜斜地飛了起來。沒有原因的，只是一束目光，她便篤定了對方的身份，犀利，深沉，霸道，除此之外，別無他人。

    空氣中，兩道目光于帷幔交匯，火花四濺……

    ☆、第一卷 大燕篇 第十四章 沒有最無恥

    喬青彈下最后一音。

    普通琴曲收尾，或悠揚(yáng)或悲愴，大抵是呈著個減弱的走勢?？蛇@一音，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高之清亮若一道炸雷在堂內(nèi)響徹，如龍遨蒼穹，鳳鳴九霄，讓所有人腦中一震，從沉醉中驚醒過來。

    映入眼簾的，便是高臺上一副巨大的畫卷。

    寥寥幾筆，將這青樓內(nèi)外的一方景致刻畫的入木三分，赫然一副湖心煙雨圖。

    堂內(nèi)不乏精于此道者，這會兒紛紛交頭接耳的品評起來。燈籠重新點(diǎn)起，恢復(fù)了一派光亮，純白的帷幔向兩側(cè)緩緩分開，露出了清麗無雙的大燕名姬。一片嗡嗡聲中，無紫朝后面的喬青眨眨眼，一副邀功的神色，見喬青點(diǎn)頭，立馬笑得無比燦爛。

    能得公子一夸，總算沒白費(fèi)了她三年苦練！

    “無……無紫姑娘，不知這畫可賣么？”堂下響起一道弱弱的聲音。

    起身的男子唇紅齒白，十六七歲的少年，微微低著頭兩頰泛上紅暈。這一問，不少人都眼睛發(fā)亮，躍躍欲試起來，能得名姬一副字畫，絕對倍兒有面子。

    “不賣！”這畫可是要送給公子的。

    “是，是，如此畫作若以銀兩相較，倒顯得在下膚淺了?！鄙倌暝G訥應(yīng)是，白皙的臉龐更是通紅，偷偷朝臺后的喬青瞄了一眼，一咬牙問道：“不知姑娘師承何人，此畫筆鋒肆意，一點(diǎn)一墨揮灑自如，和翼州大陸上傳統(tǒng)的畫法大相徑庭，倒是……倒是……和方才那獨(dú)特的琴音異曲同工。”

    這話落下，堂內(nèi)瞬間陷入一片驚呼。

    原因無他，喬青彈琴之時是在帷幔后面，眾人沉醉在琴音之中根本沒發(fā)現(xiàn)她這個人。待到這會兒堂內(nèi)大亮，帷幔拉開，又被這少年一點(diǎn)，紛紛看清了彈琴之人。剛才竹心湖上可是有不少人都看見的，知道的搖頭大嘆，上天果然是公平的，這喬家小九一介廢物臭名遠(yuǎn)揚(yáng)，沒想到在琴藝上竟有這等造化！

    方才那琴聲之美之獨(dú)特，恐怕連那琴癡忘塵公子，也要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然后就是一驚，聽這少年話中的意思，難道無紫姑娘竟然和那喬家廢物，師承一脈么？怪不得畫舫上的時候，這喬青的男寵口口聲聲她們關(guān)系匪淺。

    不知道的人紛紛探頭詢問，也將竹心湖上那一出了解了個清楚明白。

    不由得，各色視線投向了兩個地方。

    一個是喬青，一個便是堂內(nèi)換下了衣服的宮玉和喬文武。

    這兩人盡皆沉浸在無紫的美色中忘乎所以，宮玉滿目癡迷，喬文武神色恍惚，一見周圍人投來的曖昧視線，雙雙回過神來霍然起身，惱恨地瞪著那始作俑者，恨不得把她抽筋拔骨！

    或探究或好奇或憤恨的視線交匯中，喬青無疑成了焦點(diǎn)。

    她眨眨眼：“怎么都看著我，難道是今天氣色特別好？”

    說完，很是自戀地摸摸自己的臉，笑的眉眼彎彎熠熠生輝：“昨晚睡的真好，果然面若桃花了么……”

    噗——

    滿堂人被這不要臉的話絕倒。

    宮琳瑯一杯酒噴出來，拍著懷中女子的大腿哈哈大笑。

    姑蘇讓把玩的玉笛掉到地上，只覺這少年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

    只有宮無絕閉目不動，食指輕輕在扶手上瞧著，棱角分明的薄唇扯了扯，不知在尋思著什么。

    眾人嘴角抽搐著爬起來，見鬼地看著那一臉陶醉的紅衣少年，此人臉皮之厚，已達(dá)無敵境界！剛才誰說那琴聲如天籟的來著？聽錯了，絕對是聽錯了！

    一片接受不能的驚悚中，喬青看向那垂著頭的臉紅少年。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少年頭垂得更低，恨不得把腦袋縮進(jìn)領(lǐng)子里。和她的女扮男裝不同，她是雌雄莫辨，他卻絕對是娘們唧唧，像是在母親的羽翼下等待喂食的雛鳥，柔軟又羞澀。

    她甚至懷疑，如果再看下去，估計(jì)這小子都要哭了。

    不過……怎么這么招人恨呢？喬青暗暗磨著牙，心想這小子從哪蹦出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老子向來低調(diào)，這下好了，一不小心又是萬眾矚目。

    隱在堂內(nèi)三個地方的洛四項(xiàng)七非杏三人，眼皮子同時抖了抖，為自家主子的無恥汗顏。囂張的都沒譜了，還好意思講低調(diào)？腦后忽然一涼，三人同時抬頭，果不其然看見了自家三百六十度無處不長眼的主子遠(yuǎn)遠(yuǎn)瞄來的威脅目光。

    得，又被逮著了！

    三人縮了縮脖子，作鳥獸散。

    喬青收回陰絲絲的眼風(fēng)，朝候在臺子一側(cè)的錦娘打個眼色。

    錦娘會意，在越來越熱烈的討論聲中，蓮步款款走上臺來：“諸位，請先靜一靜，聽奴家一言，今晚無紫姑娘才是主角，咱們還是言歸正傳。奴家剛剛知曉，今夜可是無紫姑娘最后一次登臺……”

    “最后一次？”話音未落，眾人果然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驚呼起來：“錦娘，你可莫要糊弄咱們，無紫姑娘享譽(yù)大燕，怎會這么早就收山了？”

    “無紫姑娘，給咱們說句話吧？”

    “諸位靜一靜，無紫姑娘想必也舍不得諸位厚愛，所以委托錦娘在這煙雨樓告知各位，今晚為了讓大家都能盡興而歸，無紫姑娘特意破例一次，愿與諸位中的一位公子雨中夜話?！卞\娘素手一壓，壓下再一次興奮起來的歡呼聲，眼波在臺下盈盈一轉(zhuǎn)，接著道：“具體是哪一位大爺，想必諸位都有數(shù)了，價高者得。銀子呢尚不重要，重要的還是各位對無紫姑娘的心，或許這花前月下吟詩作對，一夜下來就成了一對佳偶……最后，錦娘便預(yù)祝各位，今晚牽得美人歸了！”

    錦娘柔柔一笑，退下臺去。

    喬青滿意的一挑眉，不愧是她看中的人，這一番話說的極是鼓動人心，只看臺下那些摩拳擦掌雙目泛紅的人，就知道這銀子是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