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無絕望著她，眼睛里盛滿了笑意。

    這樣的日子，他從前幾乎是想都不敢想的。哦不，并不，應(yīng)該說，他幻想過無數(shù)次，卻從來沒想到有一天會成真?；钌愕男〕院?zhàn)娱T口跑來跑去的野狗，北地鳴鳳帶著冷意的空氣，和對面坐著的真真實(shí)實(shí)的少年。這一切不可思議的他幾乎一再以為是做夢！

    仿佛昨日才在盛京南郊被一板磚砸了腦門，今天這少年就坐在對面，一臉自戀地?fù)]了揮手：

    “吆，看老子看呆啦？”

    鳳無絕捉住她手指，隔著桌子親了一口，再引起旁邊一陣抽氣聲。兩人樂呵呵付了銀子，也不嫌膩歪，牽著手走了出去。吃飽喝足，并不急著回去，以一種很慢的步子，在凰城晃悠了好一會兒。

    有話就聊，無話沉默。

    誰也不覺得尷尬，誰也不覺得別扭，仿佛對方就是另一個(gè)自己，生來便是如此，生來便應(yīng)該如此。

    ——合襯的讓自己都不可思議。

    這樣的日子，過了足足小半月。

    翼州大陸風(fēng)平浪靜，之前那些暗潮洶涌滔天巨浪，仿佛隨著唐門的沉默忽然之間就消停了下來。像是從來都沒發(fā)生一般，連一絲兒水花都沒激起來。各個(gè)宗門觀望著觀望，皆感覺到了一種風(fēng)雨欲來之感。

    與之相反的，喬青和鳳無絕樂得清閑，養(yǎng)著傷，拍著拖，管他是不是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小日子過的滋滋潤潤。這樣的進(jìn)展，可樂壞了鳳太后，每天眼巴巴盯著喬青的肚子瞧，瞧的她汗毛倒豎連著做了兩天噩夢，見著老太太就想繞路走。

    躲是沒有用的，老太太是什么人，打遍天下無敵手！

    逮個(gè)孫媳婦什么的，還不是手到擒來？

    ——于是，喬青就被擒住了。

    “咳，奶奶，咱有話好好說，千萬別沖動?！?/br>
    鳳太后當(dāng)然會好好說，喬青現(xiàn)在就跟她親孫女似的，連帶著那孫子也活生生變成了“孫女婿”一類的人物，絕對排在喬青之后。她笑瞇瞇拉著“親孫女”的手，慈眉善目的：“跑什么，奶奶能吃了你不成？”

    喬青心說，你吃不了我，但你這小眼神兒，就跟我吃了你曾孫子似的：“奶奶，咱屋里說?！?/br>
    跑是跑不了了，直接攙著老太太的手臂，進(jìn)到房間里。

    朝鳳寺的房間簡單樸素的很，出家人自然不會講究那些身外物。一張桌子一張床，再就沒了。喬青扶著鳳太后坐下，自己去院子里搬了個(gè)腳凳，坐在她腿邊。鳳太后樂的合不攏嘴：“丫頭，跟奶奶說說，最近怎么樣？”

    “挺好啊。傷勢已經(jīng)恢復(fù)了。血脈覺醒讓我玄氣也有了點(diǎn)改變，至于無絕，他的傷應(yīng)該也好的差不多了。不過奶奶……”喬青掀起一點(diǎn)眼皮，朝上瞅：“我那天給他把脈，他的玄氣好像提升了一點(diǎn)?。俊?/br>
    這也是喬青的疑惑。

    受了那么重的傷，玄氣非但沒倒退，反倒提升了一點(diǎn)。

    喬青沒問鳳無絕，想必他也不知道的。不過因?yàn)榇耸?，她不由想起一年前在大燕，第一次相見的那日，那男人受了十大奇毒之一的“七絕散”，依然也沒事。當(dāng)初覺得，是因?yàn)樗男馍詈?，所以拖延的時(shí)間久，現(xiàn)在想想，也許……哪怕她不拿出那解藥，鳳無絕也未必就一定會有事。

    喬青趁著這機(jī)會問出來，鳳太后眼睛閃了閃：“奶奶是問你們睡覺怎么樣？”

    果然，這些老人家都一個(gè)個(gè)把事兒藏著掖著：“唔，沒做噩夢?！?/br>
    “嘖，誰說那個(gè)了，是問你們倆的閨房之事?！?/br>
    喬青伏在鳳太后腿上，仰起臉，很傻很天真：“什么是閨房之事？”

    嘶——

    鳳太后倒抽一口冷氣，一個(gè)高就蹦起來了：“什么？不知道？沒開始？”一把扛起拐杖，那樣子像是要沖出去揍人。喬青一把逮著老太太，鳳太后回了點(diǎn)兒理智，在房子里面走來走去，拐杖敲的咣咣響：“這不對啊，血?dú)夥絼偟模趺淳蜎]開始……”

    喬青低頭，心說，哥們，別怪我。

    “丫頭，你跟奶奶說，他站的起來么？”

    “啊？”

    “第三條腿！站的起來么？”

    喬青撫額，這亂子好像鬧大了。眼見著老太太好像是準(zhǔn)備出去問問，趕忙道：“能！能！絕對能！”

    “你確定？”

    “確定！”喬青直視著鳳太后的眼睛，點(diǎn)頭如搗蒜：“我親眼看著的，奶奶你放心——站的可直了，刷一下就彈起來了，還帶著響的?！?/br>
    眼見著喬青描述的這么細(xì)膩，鳳太后的一顆疑心也消了下去。本來么，要是沒真的見過，這時(shí)候的女子怎會知曉這些？她松口氣，重新坐下，心里的火氣又升起來了，這見都見了，站都站了，響都響了，怎的就沒往最后一步發(fā)展呢！那不爭氣的東西。

    “阿嚏！”

    院子門口，莫名其妙耳朵發(fā)燙的鳳無絕，仰天打了個(gè)大噴嚏。

    他自然是來找喬青的。

    兩人連續(xù)甜蜜了小半月后，終于在前天鬧了點(diǎn)兒矛盾。

    不，也算不上矛盾，不過是他吃味兒了。原因么，還要說那留在了朝鳳寺里沒走的沈天衣。沈天衣為了等喬青傷勢好，一直等到了前天，眼見著她沒了大礙，便準(zhǔn)備告辭離去。喬青對沈天衣印象不壞，這男人貴氣過人，雖有點(diǎn)小秘密，但也沒編出瞎話來敷衍過。

    這就好比祈風(fēng)祈靈，兩人乃是萬俟家族之人，當(dāng)初在外走動便用了化名。喬青自然不會懷疑他們兄妹倆的真心，過命的交情可不是假的！出門在外，誰沒有點(diǎn)秘密呢？沈天衣便是如此，明知道他有背景，他不捏造，也不忌諱，只是坦坦蕩蕩的讓你知道，這背景，我不能說。

    伸手不打笑臉人。

    人家?guī)е\意來拜訪，喬青也沒什么抗拒地迎了進(jìn)來。

    院子里小酌片刻，沈天衣便告辭下山了。

    嗯，就是這么簡單的一件事，偏生鳳無絕從外面回來，撞了個(gè)正著。一個(gè)出門，一個(gè)進(jìn)門，站在門口點(diǎn)頭寒暄了少許，待人走了，太子爺吃味兒了。一眼看著院子里的酒壺，再想想剛才沈天衣的笑臉，鳳無絕瞬間把自己給泡進(jìn)醋壇子里爬不出來了。

    到了今天，太子爺總算自我調(diào)適好了，于是又樂顛顛地來了。

    一個(gè)噴嚏結(jié)束，一抬頭，就看見了房間里的鳳太后。

    老太太面色不善，黑著面，虎著臉，一邊喬青摸著鼻子一臉苦逼。鳳無絕第一時(shí)間在心下叫了聲糟，大步就走了進(jìn)來：“奶奶，很久沒跟您練練了，給您喂喂招？”

    老太太正一肚子火呢，聞言輕蔑地瞧了他一眼：“哼，你想挨揍，老太婆還能不成全么?！?/br>
    說著，抄起拐杖就飛了出去。

    祖孫二人，就這么在院子里過起了招。

    一個(gè)老當(dāng)益壯，一個(gè)后來居上，鳳太后把玄氣壓制在和鳳無絕一般無二上，明顯這過招不是第一次了。鳳無絕一身黑衣，在院子里如一只煞氣凜然的蒼鷹，出手便是凌厲無回。喬青斜倚在門口，看著院子里騰轉(zhuǎn)挪移的一老一少，忍不住微微彎了彎嘴角。

    ——這感覺怎么說呢，像是家。

    一會兒的功夫，過完了招的兩人松了手，落了下來。

    鳳無絕第一時(shí)間看喬青，見她斜倚著門框，衣袍浮動，發(fā)絲微揚(yáng)，微微低垂的面容在天穹殘光之中美的驚心動魄。當(dāng)下，心底便是一陣實(shí)落落的滿足。喬青抬起頭，朝著他挑挑眉梢，忽然一頓，眨巴眨巴眼。

    原因無他，越想越氣的老太太扛起拐杖就想敲一下子。

    自然了，這一下只是出氣而已。

    鳳太后也不可能真的打傷親孫子。

    可喬青第一反應(yīng)是他滿身細(xì)小的傷口，還沒完全好，這一下下去，可不又得傷上加傷。喬青想都沒想，動作已經(jīng)先于意識沖了過去，抱住鳳無絕的脖子猛的一轉(zhuǎn)，以自己的背擋了上去。

    鳳無絕一愣。

    鳳太后一愣。

    方方趕來看到這一幕射出了一道玄氣的邪中天也一愣。

    就連干出這事兒的喬青都在這一動作之后一頭問號，靠，老子什么時(shí)候這么偉大了！眼看著鳳太后收了拐杖，鳳無絕一臉戲謔地望著她，喬青郁悶地簡直想撞墻。

    那邊邪中天已經(jīng)落了下來：“老妖婆，你差點(diǎn)傷了老子徒弟！”

    鳳太后自然不給他好臉色：“那也是我的孫媳婦?！?/br>
    邪中天聽著她這“一家人”的語氣就不爽，臭丫頭可是他帶大的，十年時(shí)間，從六歲還是個(gè)干干巴巴的小屁孩時(shí)候就跟著他。這種感情哪是你個(gè)外來的奶奶能比的。鳳太后更是不爽，時(shí)間短是時(shí)間短，可這是她親孫子的媳婦，說不定以后還有帶著她血脈的曾孫子，這種斷了骨rou連著筋的關(guān)系，哪里是你這什么狗屁師傅能比的。

    兩人原本就互相看不順眼，當(dāng)時(shí)在劍峰的地壑下，更是一路打到了玄云宗。

    這下更不用說了，不爽？那就打唄！

    眼見著兩尊大神同一時(shí)間拔地而起，飛沖到半空中掐起了架，一個(gè)拐杖虎虎生風(fēng)，一個(gè)骨扇陰柔飄逸。像他們這樣的高手打起架來，已經(jīng)不會造成飛沙走石的效果。而是似乎自成一股天地，不論出手多凌厲，掌風(fēng)多澎湃，卻連身邊的樹葉，都沒有被拂動上一下。

    這樣的高手對決可不常見。

    喬青站在門口看了起來。

    鳳無絕站在一邊，看她。

    天知道他現(xiàn)在滿滿的驚喜，剛才喬青那一擋，絕對是意外中的意外。這是不是說明，他在這小子心里的地位，正以光速蹭蹭上漲著？不過……鳳無絕皺了皺眉，從什么時(shí)候開始，奶奶對喬青的態(tài)度明顯改變了？他之前一進(jìn)門，還以為奶奶是來找這小子麻煩，立馬說要喂招轉(zhuǎn)移她的視線。現(xiàn)在看來，貌似不是這么回事兒啊……

    一雙鷹眸漸漸瞇了起來。

    這一千瓦的視線喬青自然不會沒發(fā)現(xiàn)，她咳嗽一聲，仰頭望天，專心觀戰(zhàn)。

    鳳無絕自己琢磨了一會兒，眼見那兩尊大神不知要打到什么時(shí)候，轉(zhuǎn)身進(jìn)屋取了椅子出來，又順便倒了兩杯茶。上頭打的天昏地暗，下面喝茶聊天好不自在。喬青一屁股搶了先，坐下，一挑眉，拍拍腿：“來，老子抱著你?！?/br>
    鳳無絕剛要說話。

    便聽上頭邪中天暴躁的吼了一聲：“啊，卑鄙！你這老妖婆這么多年了還是這么陰險(xiǎn)！別以為你是老子師妹，老子就會手下留情不揍的你滿地找牙！”

    噗——

    喬青和鳳無絕同時(shí)噴了。

    兩口茶水呈直線形遠(yuǎn)射三米遠(yuǎn)，兩人驚悚地對視一眼，那表情比見了鬼還精彩。他、他們聽見了什么？

    ——師師師、師妹？

    ☆、第二卷 夫妻并肩 第十八章

    沒錯，師妹。

    這一句之后，鳳太后緊跟著冷笑一聲：“師兄又怎么樣，也不妨礙老太婆合著你丫三條腿一塊兒打斷！”

    然后，新仇加舊恨，戰(zhàn)斗再升級。

    你以為這就完了么，不不不，緊跟著一道身影從半空驟然出現(xiàn)，一把將兩人分了開。這人喬青見過幾次，袈裟，法杖，眉間一點(diǎn)淡色朱砂，正是朝鳳寺方丈玄苦大師。大師雙手合十正要念上一句佛謁：“阿彌陀佛，受盡世間苦，方勘人世情……”

    那邊鳳太后和邪中天一齊無視了他：“個(gè)老神棍，少他媽裝模作樣了！”

    乒呤乓啷——

    接著打。

    下面喬青已經(jīng)淡定了下來，喝著茶水插了句嘴：“大師，你不再勸勸？”

    “勸個(gè)屁！”大師咬牙切齒地說，然后醒悟到這種心情對修行不利，刷一下?lián)Q上了得道高僧的莊重肅穆。悲天憫人地嘆息一聲，嗓音飄渺似從天外而來：“阿彌陀佛，藥醫(y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即便是我佛如來，也有渡不了的頑劣之輩啊！”

    喬青受教：“那……”

    大師微微一笑：“佛不渡，老衲渡！”

    乒呤乓啷隆咚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