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顧小年去大理寺求了白隼傳信的時候，夜色也緩緩籠罩下來了。

    先是微弱的燭光，繼而便嗤地明亮起來。

    從一間室而渲染，很快便鋪散開來，逐漸照亮了整個神都。

    首輔府上很是熱鬧，新年伊始，一大家子其樂融融不說，就連下人們都有十足的干勁兒。

    傅承淵穿著紫色的華貴錦袍，從房中出來的時候，一抬眼便看到了那站在不遠閣樓上的身影。

    那道身影并不單薄，在有些涼的夜風里，反而很是挺拔，如竹如槍，醒目非常。

    他看了一眼，同樣看到了從那人身后走過去的身影，傅承淵的臉色一下沉了起來。

    ……

    傅如依背著手，腳步很輕。

    “你不下去吃飯，在這兒干嘛？”她若無其事地問道。

    那人沒有回頭，只是說道“透透氣。”

    傅如依瓊鼻一皺，直接走到了他的邊上，“你還怪我？”

    “你是為我好，而且本來也是我的意思，怪你做什么?！?/br>
    “可你從回來就不開心?！备等缫勒f道“不是怪我的話，難道是因為我爹把那個沈仇關(guān)起來了？”

    她只是片刻的猶豫，接著道“明天我就讓人把他放了?！?/br>
    顧昀無聲一笑，轉(zhuǎn)過頭來，“沈仇作惡多端，雖然被我震懾但終究本性難移，岳丈大人應(yīng)該是覺得這人武功尚可，想把他留在門墻里吧?！?/br>
    傅如依看著他的臉，眼神一下柔軟下來。

    “那你怎么不開心？”她的聲音很低，眉眼間少了英氣，卻多了幾分小女人的樣子。

    有些忐忑，有些不安。

    “只是覺得此行未建全功，有些愧對厚愛。”顧昀說道。

    傅如依一下挽住他的胳膊，認真說道“我想你對我說實話?！?/br>
    顧昀一愣，胳膊下意識掙了掙，但馬上松懈下來。

    他低了低眼簾，然后道“你是知道我的身世的，那一日很快便要到來，到時候你……”

    “不管怎樣，我都支持你?！备等缫来驍嗨?，說道“你去哪，我就跟到哪，我不會離開你，你也不能不要我。”

    她明亮的眼睛里隱藏了千言萬語，顧昀只是看著，便有些心疼。

    他側(cè)過身子，抬手摸了摸眼前人的頭發(fā)，輕笑，只是應(yīng)了聲‘好’。

    “聽說你對余希手下留情了，她是魔教的圣女，為什么不殺她？”

    “沈仇說的?！?/br>
    “心虛了？”

    “有點兒?！?/br>
    “你！”

    “哎呦，我傷還沒好呢，你下手這么重？”

    “哼，咬死你！”

    ……

    月光漸明，但人間的燈火更亮。

    傅承淵走上了閣樓，欄桿邊的那人回過身來。

    “依依是個單純的孩子，我不希望你辜負她?！备凳纵o的語氣有些低沉。

    顧昀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

    傅承淵看著他，沉默半晌，說道“那人逆天改命的謀劃失敗了，雪女宮也因此封山。此行魔教藏寶被浮云觀和廣寒寺瓜分，有他們節(jié)制助力，江湖也再不會摻合進來。大業(yè)將成，你的仇，很快就能報了?！?/br>
    顧昀說道“你計劃了這么多，可實際上，成功于你也沒有太大的好處，失敗了更是萬劫不復。你圖什么？”

    “圖什么？”傅承淵似乎也是有些疑惑，他想了許久，這才吐出口氣，“或許，是為了名吧。”

    顧昀只是看著他，沒有出聲。

    傅承淵的地位已經(jīng)是一人之下，首輔之名更是傳遍整個大周，可他如今所說，還是為了名？

    那是什么樣的名才會讓他做出這些事，或者說，是被誰記住，被誰認可的名？

    “若是失敗，你帶依依走?！备党袦Y沉聲道。

    顧昀沉默片刻，然后道“若是失敗，我也會死。”

    傅承淵看了過來，顧昀平靜回視。

    “那就祈求，咱們不會失敗吧?！?/br>
    ……

    時間總會讓人不定，在你想做還沒做的時候，一下便走了很遠。

    董休被南鎮(zhèn)撫司從刑部大牢提審到了詔獄，然后畏罪自殺，除了他那幾個同去的兄弟，并沒有咬出什么人來。

    因此，關(guān)青在被關(guān)了整整一個月之后，無罪釋放。

    這一天的天色有些陰，神都之上的云層很厚，大概很快就會落下一場雨來。

    關(guān)青從刑部大牢出來，此時身上已經(jīng)換了進去時的那身絳色錦袍，只不過肥大了不少，穿在身上有些不相襯。

    外面的長街上，關(guān)螢背靠著一輛馬車，靜靜看著從臺階上一腳深一腳淺走下來的那人。

    等他走近了，還不等說話，就被女孩一拳打在了肩膀上。

    “嘶”關(guān)青抽了口涼氣，臉色發(fā)白地揉著肩膀。

    在牢里這一個月，他是著實打了不少架。

    沒有突破先天，犯的罪行不重，自然是不會被穿琵琶骨的。

    但關(guān)青有野心不假，心狠卻極有分寸，打架收了五分力，不讓人看出自己的虛實，這樣，他才不至于被獄卒下黑手。

    “你干嘛？”

    關(guān)青先是心情低落，而后被打了一拳生了些火氣，轉(zhuǎn)而看到自家妹子委屈含淚的樣子，這顆心一下就軟了下來。

    “我……”

    “咱們?nèi)フ掖笕恕！标P(guān)螢打斷他的話。

    關(guān)青一愣，自己的手腕就被抓住了，小小的人兒手上爆發(fā)出了極大的力量，讓關(guān)青這個魁梧的漢子被拉得向前踉蹌了幾步。

    “哎，找什么大人？”他下盤使了力道，一下頓住。

    “找顧大人，”關(guān)螢說道“跟他說咱們不給他干活了，咱們自己去干正經(jīng)買賣，一樣能養(yǎng)活自己。”

    關(guān)青皺了皺眉，“你知道了？”

    “我當然知道了，現(xiàn)在誰不知道你是給錦衣衛(wèi)賣命？犯了事兒進大牢，咱們的人使錢求情都沒用，錦衣衛(wèi)遞了句話你就出來了，都說你關(guān)堂主好本事，抱了粗大腿。”

    關(guān)螢的話毫不遮掩，帶著nongnong的不滿。

    關(guān)青看著她，知道是小孩子脾氣，看事看不全面。

    他笑了笑，揉了揉關(guān)螢的頭，“別瞎說，顧大人救命是真的?！?/br>
    關(guān)螢昂了昂頭，“你還要給他賣命？”

    關(guān)青沒有立即說話，而是問道“這話是誰傳出來的？”

    “西坊那邊都這么說，都傳遍了?！?/br>
    “大栓他們呢？”

    關(guān)螢一下支支吾吾起來。

    “說。”關(guān)青沉下了臉。

    “他被路通鏢局的人打傷了?！?/br>
    亂世的時候，鏢局生意繁榮，但走鏢難走。盛世之時，鏢局生意競爭大，行業(yè)算不上景氣，但走鏢好走，因為沒太大的危險。

    神都之中多鏢局，路通鏢局便是外城西坊內(nèi)的一家鏢局，這名字取‘天下大道，路路皆通’之意，早前創(chuàng)立這家鏢局的鏢頭出身無衣堂口，這名號便是當時的大龍首所賜。

    不過后來鏢局沒落，只剩下了一個門面。

    “怎么會跟鏢局的人招惹上？”

    關(guān)青眉頭緊皺，但也知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走，回去慢慢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