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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劍名不奈何在線閱讀 - 第58節(jié)

第58節(jié)

    耳朵?

    宮惟還沒反應(yīng)過來,身側(cè)的徐霜策卻驀然伸手,攔下了柳虛之那能蓋住人整個頭頂?shù)钠焉却笳?,然后把那串能順著宮惟胳膊一路戴到肩膀的白玉珠退了回去,冷冷道:“柳虛之。”

    這是他自上山以來第二次連字代姓稱呼樂圣,柳虛之整個人立刻清醒了。

    “嚴(yán)師高徒,甚好,甚好!”柳虛之馬上收手站起身,慈愛的神色半點(diǎn)不變:“云飛,你不是特意準(zhǔn)備了酒席點(diǎn)心招待朋友嗎?快領(lǐng)向小公子玩兒去吧?!?/br>
    酒席點(diǎn)心。

    宮惟在聽到這四個字的瞬間又是兩眼一黑,不待孟云飛快步上前,就立刻向徐霜策身邊緊靠了過去,欠下身鄭重道:

    “弟子以隨侍師尊為己任,怎能隨意溜走偷懶?孟前輩的好意心領(lǐng)足矣!”

    孟云飛伸來拉他的手頓時僵在了半空:“……???”

    “只要時時刻刻守在師尊身邊,弟子便心滿意足,孟前輩見諒!”

    宮惟緊緊倚靠著身側(cè)的徐宗主,感覺跟主動緊挨著一座隨時可能爆發(fā)的火山?jīng)]什么兩樣。

    盡管內(nèi)心忐忑到了極點(diǎn),但他知道此刻萬萬不能抬頭去觀察徐宗主的表情。少頃他感覺徐霜策動了動,終于放開了他一路上緊攥沒松過的手腕,然后在他頭頂上輕輕拍撫了兩下,語調(diào)少見地溫和:

    “你也累了,不要總守著我,自去玩吧?!?/br>
    徐霜策竟如此通情達(dá)理?

    他這是被討好了嗎?

    宮惟仿佛開辟了新天地,一時不敢確定,猶豫道:“可弟子怎能離開師尊……”

    徐霜策剛才低沉的情緒全消失了。他瞥了眼孟云飛,眼神中似有種不動聲色的高傲,然后又轉(zhuǎn)回來緩和地對宮惟道:“為師與樂圣有事單獨(dú)相商,稍后就來接你。去吧。”

    宮惟向后退了半步,內(nèi)心充滿難以置信,一步三回頭地跨出了大殿,殿門關(guān)閉的前一瞬還望見徐霜策雙手?jǐn)n在袍袖中看著他,目光沉定而專注。

    宮惟心里突然升起一絲無來由的異樣,他感到此刻徐霜策瞳孔中一定滿滿映著他的影子。

    但緊接著孟云飛合上了殿門。

    “向小公子……”

    宮惟強(qiáng)行驅(qū)散心里那絲隱隱約約的不自在,意識到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一把拽住孟云飛的袖子,蹬蹬蹬沖下四十九級青玉臺階,直到確保蓬萊殿里的徐霜策聽不見了,才停下腳步正色道:“孟前輩?!?/br>
    孟云飛是個正經(jīng)人,從來不跟人拉拉扯扯,已經(jīng)不好意思地微紅了俊臉:“在下已備好酒席,猶記得你最喜愛吃醉雞——”

    “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宮惟無情地打斷了他。

    孟云飛陡然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孟前輩?”

    “……”

    只見孟云飛別開目光,臉更紅了,伸手用隔空取物的法訣拿出了一面水銀鏡,又施了個破解障眼的法術(shù),一聲不吭地遞過來示意他自己看。

    下一刻宮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客棧里的廚子覺得他被道士抓住了很可憐,以及為什么柳虛之盛贊他的耳朵很可愛——因?yàn)榇_實(shí)很可愛。

    鏡中的他豎著兩只毛茸茸的尖耳朵,身后一條蓬松火紅的大尾巴,玲瓏討喜,憨態(tài)可掬。

    徐霜策把他變成了一只剛學(xué)會化形的幼年狐貍妖。

    ·

    “故友自遠(yuǎn)方來,吾心不勝歡喜,寒舍蓬蓽生輝!來徐兄,嘗嘗我特意為你準(zhǔn)備的百年金釀杏花酒,再嘗嘗這個明前銀針梨花茶……”

    徐霜策掀袍坐定,一句話凍結(jié)了滿大殿來回殷勤端茶倒水的柳虛之:“應(yīng)愷說伏羲琴能探測地底無形之障,讓你隨我一同去天門關(guān)?!?/br>
    “……”柳虛之凝固半晌,終于笑不出來了:“徐兄,我平生長居宴春臺,最恨的事便是出門?!?/br>
    徐霜策一言不發(fā)地盯著他。

    “我已經(jīng)有十多年未曾出過門了?!?/br>
    徐霜策連姿勢都沒有改變。

    當(dāng)啷!一聲柳虛之手中的酒壇落在桌上,他整個人也隨之弱柳扶風(fēng)般歪倒進(jìn)椅子里,花梨木頓時發(fā)出了不堪重負(fù)的響亮吱呀聲。

    “徐兄,我真的不想出門!”柳虛之泫然欲泣地伸出手來,哀哀切切要去拉徐霜策的袖子:“天門關(guān)靠近極北冰川,一年四季風(fēng)雪交加,既遙遠(yuǎn)難行還時時地動,我真的不想離開宴春臺!徐兄你行行好,你……”

    他的手還沒碰到滄陽宗主的袍袖邊,只見徐霜策二指并攏懸空一壓,無形的氣勁便把柳虛之活生生釘在了那里,指尖半分前探不得。

    徐霜策劍眉微蹙,居高臨下地靠近了些許,問:“天門關(guān)時時地動?”

    柳虛之可憐地道:“是啊?!?/br>
    時時地動說明地層深處有東西,但僅憑這一點(diǎn)說明不了什么,地底魔氣涌動或暗藏妖泉的地方也一樣會經(jīng)常震。

    徐霜策眼底的光芒晦澀不定,半晌問道:“應(yīng)盟主和你說了度開洵的事了,對吧?”

    柳虛之好容易掙脫,趕緊坐起身那把雙精心保養(yǎng)過的蒲扇大手收了回來,不敢再碰滄陽宗主的半片衣角:“是,應(yīng)盟主說地底深處可能埋藏著一座滅世兵人。”

    徐霜策問:“天門關(guān)一帶有過類似的傳說么?”

    大凡民間傳說,多是空xue來風(fēng),往往隱藏著很多年前不為人知的隱秘事實(shí),只是在流傳的過程中越發(fā)夸張怪誕,才反而把真相的端倪掩蓋住了。

    像徐霜策、應(yīng)愷這種玄門大宗師,法力移星轉(zhuǎn)斗,閉關(guān)不知日月,與塵世隔著一段遙遠(yuǎn)的距離,唯獨(dú)柳虛之是個例外——樂圣性喜收集各類民間古籍,還派弟子下山去各地打聽志怪異聞,再回宴春臺來裝訂成冊,因此他堪稱是各類傳說故事之集大成者。

    “如果是滅世兵人,還真是聞所未聞,我確定普天之下都沒聽過類似的東西。”柳虛之略一思索,道:“不過天門關(guān)可能是因?yàn)樘h(yuǎn)了,當(dāng)?shù)卮_實(shí)有個傳說故事,與我們中原大地廣為流傳的說法都不同?!?/br>
    徐霜策緊盯著他:“什么?”

    “鬼太子迎親?!?/br>
    又是鬼太子迎親。

    周圍空氣仿佛漸漸沉凝下去,徐霜策向后坐去,不動聲色道:“何解?”

    柳虛之道:“鬼太子的故事連小兒開蒙都知曉,無非就是他在人間攪起戰(zhàn)亂,被東天上神出手平息,鬼垣只得求和并迎娶了剛兵解飛升的女仙。但天門關(guān)一帶流傳的說法中,引起戰(zhàn)亂的卻不僅鬼太子一人,還有另外一位——北垣上神。”

    “北垣上神,”徐霜策自言自語般低聲重復(fù)。

    “這位北垣上神原本的職責(zé)是守護(hù)凡間秩序,避免屠殺和戰(zhàn)亂。但他本身偏又十分冷酷無情,覺得凡人都骯臟渺小如豬狗螻蟻,為了懲罰凡人犯下的種種罪惡,便索性要把自己的信眾全都屠殺光。這位上神的想法與鬼太子一拍即合,于是二者聯(lián)手對人間降下了巨大的災(zāi)禍,造成萬里赤土、焦骸無數(shù),無數(shù)城池都被烽煙戰(zhàn)火所籠罩了?!?/br>
    幻境中四分五裂的大地、燃燒烈焰的都城、無數(shù)被活生生碾壓成rou泥的民眾,都再次浮現(xiàn)在眼前。

    徐霜策的手指略微捏緊了座椅扶手,良久他低聲問:“這巨大的災(zāi)禍就是機(jī)關(guān)巨人么?”

    柳虛之說:“這倒不知。但傳說中東天上神為了阻止北垣上神,與他打了個賭:若是凡間有人刀斧加身而不倒、碎尸萬段而不死,且同時經(jīng)歷過人間最高不可攀的頂峰與黃泉最暗無天日的地底,那么災(zāi)難就可以破除,同時必須降下天劫,令此人飛升取代北垣上神的神位?!?/br>
    ——什么樣的人能刀斧加身而不倒、碎尸萬段而不死?

    臨死前把自己做成了戰(zhàn)斗傀儡,四肢百骸寸寸盡斷,但仍然能靠兵人絲站起來的鉅宗。

    只有那位死戰(zhàn)到底的大宗師滿足了兩位神明打賭的條件,因此機(jī)關(guān)巨人永葬地底,極惡天劫瞬息而下,黑衣天神向大宗師的元神刺出了暴怒的一劍——因?yàn)檫@個凡人渡過天劫,就是來取代他的!

    殿內(nèi)靜默片刻,才聽徐霜策沙啞地問:“……那位被取代了的神,后來去了哪里?”

    “傳說中鬼太子回到黃泉深處,而北垣上神的惡靈被東天上神封在了地底?!绷撝o自己倒了杯茶,道:“因此天門關(guān)才會時時地動,都是那位上神的怨恨和惡念千年不息,每隔一段時間便要作祟的緣故?!?/br>
    “那他除惡靈以外其它的部分呢?”

    “什么?”

    柳虛之一抬頭,只見徐霜策緊盯著他:“這個神總不至于全是惡念,他難道就沒有一絲一毫善處,一絲一毫被人感念的地方?”

    這話與徐宗主慣常冷淡的語氣大相徑庭,聽著甚至有點(diǎn)急促,幾乎像在做自我辯解。柳虛之不由奇道:“徐兄為何對那北垣上神這么感興趣?”

    徐霜策轉(zhuǎn)開視線,淡淡道:“好奇而已?!?/br>
    柳虛之搖頭笑道:“既然這位北垣上神能做出如此冷酷無情之事,即便魂魄中仍然殘存好的一面,怕也是少得忽略不計了。興許那部分魂魄已經(jīng)貶謫投胎,轉(zhuǎn)世成為凡人了吧——徐兄,你怎么了?”

    如果仔細(xì)看的話,徐霜策的面孔似乎比平時更加發(fā)白,襯得兩個眼珠越發(fā)黑,緊緊地、一動不動盯著空氣中漂浮不定的某片塵埃,像是凍結(jié)住了。

    柳虛之微感不妙:“徐兄你……”

    “無事,”徐霜策突然道。

    他閉上眼睛,少頃長長出了口氣,低聲道:“原來那位……那位北垣上神竟如此冷酷嗜殺,即使轉(zhuǎn)世成為凡人,怕是也殺障深重吧?!?/br>
    柳虛之完全不明白此話何來,便打了個哈哈:“是啊,這么多年都該轉(zhuǎn)世投胎好幾次了。不過這殺障不消磨好幾輩子,怕是也消除不掉吧!”

    徐霜策置若罔聞,不知在想什么,少頃仿佛突然問:“還有一事。那傳說里可曾提起過一位鏡中人么?”

    “鏡中人?”

    “鬼太子妃飛升之時,已刀斧加身、碎尸萬段,傳說中可曾提過他是如何渡過天劫的?”

    柳虛之有些詫異,想了想道:“徐兄這么一說,好像確實(shí)曾聽聞過那位仙女飛升時,東天上神降下了一件法寶為其護(hù)體。但百姓對仙家法寶向來是異想天開,什么寶葫蘆鎮(zhèn)妖塔、金龍鞭鐵鎧甲,那是五花八門應(yīng)有盡有,我還曾聽說過什么金光萬丈狼牙棒……一時也想不起有沒有說法寶鏡的了?!?/br>
    他小心瞅瞅徐霜策的神情,笑道:“徐兄,神話傳說大多牽強(qiáng)臆測,且在口耳相傳間越來越歪曲,實(shí)在不必當(dāng)真。都是虛妄之言罷了?!?/br>
    ——虛妄之言。

    徐霜策瞳孔中映出窗外越來越黯淡的天光,面色生硬僵冷。

    世人皆知鬼太子迎親一事中共有三位神靈出場,東天上神平息戰(zhàn)亂回到了天界,飛升的仙女下嫁去了鬼垣,鬼太子最終隱居黃泉不再出現(xiàn)。

    然而沒人知道的是,神話傳說的背后還隱藏了兩位主角無人知曉,一位犯下了重罪的惡神與一位活在鏡中的靈仙,他們的名字在代代相傳中被刻意遺忘了。

    是誰手眼通天,掩埋了這段血腥的真相?

    現(xiàn)在又是誰,要把那塵封的歷史再一次翻出來?

    徐霜策的手指在袍袖中緊緊握住座椅扶手,指關(guān)節(jié)青筋暴突。

    如果那位黑衣惡神得以轉(zhuǎn)世,曾為保護(hù)凡人而與之一戰(zhàn)的鏡仙會不會也隨之而來,在生生世世的輪回中時刻緊跟,如影隨形,每一世都防備著殺障再現(xiàn)?

    無數(shù)念頭如魍魎鬼魅般在腦海中閃現(xiàn),懷疑、猶豫、心驚、恐懼、憎惡……彼此掙扎撕裂,足以將元神拖進(jìn)混沌的深淵。這世界在虛假和真實(shí)中交錯構(gòu)建,他突然很想抓住一點(diǎn)實(shí)實(shí)在在的、能讓靈魂安定下來的東西。

    徐霜策呼出一口顫栗的氣,霍然起身道:“我要去找我徒弟。”

    柳虛之慌忙跟著站起來:“哎,不急嘛徐兄。我徒弟把你徒弟引為知己念念不忘,眼下正是久別重逢的好時候……”

    徐霜策充耳不聞。

    “哎徐兄你聽我說!”柳虛之追在后面:“兩個年輕人秉燭夜談,多么般配,我們又何必去打擾呢是不是……哎呀徐兄!”

    仿佛一根尖針猝然刺穿靈魂,為內(nèi)心壓抑許久的重重殺機(jī)找到了出口,徐霜策驀地駐足望向樂圣。

    但就在這時,他眼角余光越過兀自叨叨不停的柳虛之,突然看見大殿深處有一面立地水銀鏡。

    鏡中正憑空映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它全身灰袍,連身體也仿佛灰煙凝聚空無一物,正匆匆轉(zhuǎn)身好似要從鏡子中離開,剎那間徐霜策意識到了那是什么——

    臨江都的鬼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