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叫葉慶！”他忽然聲嘶力竭地大吼著，嘈雜的戰(zhàn)場中，如何聽得到呢，但他似乎隱約聽見敖云的聲音。他在馬上倉皇回望，只看見黑色潮水涌上去，淹沒那一裘紅色戰(zhàn)袍。

    “敖云！”他慌亂地喊道，然而身后卻沒有回應(yīng)。不能再等了，這是千鈞一發(fā)的時刻，他得走了，但又忍不住回過頭來，大喊了一聲：“言君玉！”

    西戎的戰(zhàn)鼓響如雷陣，他的聲音也許言君玉永遠(yuǎn)也聽不到了。

    但這又有什么要緊呢？早在很久之前，第一次見到“敖云”的時候，他就猜到這個橫空出世的平津侯是誰了。

    就像言君玉也認(rèn)出了他一樣。

    他們差不多是同時進(jìn)入靖北軍中的，哪有這么巧的事呢，都是京都來的，都是隱姓埋名。他認(rèn)得出言君玉的來歷，言君玉自然也認(rèn)得出他的。

    準(zhǔn)確說來，是她。

    太好猜了，當(dāng)年北疆一役斷送了整整一代青年將領(lǐng)，京中早就沒有多少有潛力的年輕人。這樣的家傳武功，這樣的軍功世家，又是同齡人，整個京都也屈指可數(shù)。

    何況，言君玉和那個人，還是亦師亦友的關(guān)系。

    十五年前，平西王容珅，與衛(wèi)戍軍首領(lǐng)賀將軍交好，訂下兒女親事，王府聰慧的小世子，和賀將軍掌上明珠的幺女，也算是登對。京中王侯本就常常聯(lián)姻，他們這一代人其實是一起長大的，賀家軍功世家，她是將門虎女，羽燕然也常拿她來開容皓的玩笑。說賀小姐功夫極好，打人可疼了。

    畢竟是訂過婚的人，雖不至于盲婚啞嫁，但為了避嫌，定親后有十年未曾謀面了，彼此只能從只言片語的傳言中知道對方的蹤跡。父母之命的姻緣本就是這樣，也有好的，像諶文的父母，那些微妙的羞怯的心思，眉梢眼底，拼湊成洞房之夜的相見，舉案齊眉，傳為佳話。

    只是后來命運波譎云詭，北疆一場大敗，賀家父子都上了陣，賀將軍和長子都戰(zhàn)死，剩下個次子也成了廢人。賀家從此一蹶不振，平西王府卻始終不曾動搖。先帝薨逝后，容大人立下從龍之功，賀家竟然因此封侯，世人都傳言，說容家是把功勛分了一半給賀家。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又是一段佳話的時候，容皓上賀家退了婚。

    他第一次露出退婚念頭是在局勢不明朗的時候，她還以為是他怕牽連賀家。第二次卻是無從辯駁了，那侯位更像是個封口的賄賂。多誅心，封侯的旨意下來時，兄長在后院練了一夜的刀，大醉而歸。握住她的手，七尺兒郎也流下眼淚，叫她小妹，說是哥哥沒用，對不住你。

    他以為是因為賀家無能，容皓才要退婚的。蒸蒸日上的平西王府，怎么能結(jié)這樣的破落戶親家？

    木蘭詩怎樣唱的，萬里赴戎機(jī)，關(guān)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木蘭都做得的事，她賀綺羅如何做不得？

    賀家想封侯，何須容家的施舍！她從宗祠取出賀家家傳的寶刀，割斷長發(fā)，連夜從軍，改名換姓。姓葉，是因為容與葉共天下，東宮伴讀從龍之臣又如何，她立下的功勛也不會輸給他。慶與賀是一個意思，所以她取名叫葉慶，把自己的姓氏藏在名字中。

    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歸，詩中寫得那樣簡單，只是終于也到了今天。玉門關(guān)外寒風(fēng)如刀，下起一場大雪，她策馬所過之處，是一片尸山血海。手中關(guān)刀寒光如鏡，她的心此刻比刀更硬。

    她再一次殺回玉門關(guān)城下，身邊只剩下零星幾個戰(zhàn)友，好在玉門關(guān)仍然未破，靖北鐵騎已經(jīng)不到六千，只要等西戎人肅清前方戰(zhàn)場，這邊就會重演當(dāng)年垓下之圍，英雄蓋世又如何，擋不過四面楚歌。

    俞燁帶著鐵騎沖回來，看見她孑然一身騎著馬站在城墻下，十分驚訝。

    “恭親王……”

    “他不會來了?！辟R綺羅平靜答道。

    他要跟著言君玉，去做言君玉該做的事。

    俞燁也不再多問，整肅騎兵，準(zhǔn)備再度沖鋒，他是認(rèn)得出葉慶騎著的馬是誰的，自然也明白敖云的結(jié)局了。魏海老將軍多半也陣亡了。他正讓騎兵結(jié)隊，感覺身后葉慶控著韁靠近，叫了他一聲“侯爺”。

    他以為葉慶還要勸他退兵，不等他開口，直接道：“我意已決?！?/br>
    俞家會練兵，也只會練兵，褚良才說的那個可能，那是敖仲該考慮的事。他只要盡自己的全力，不浪費一個靖北鐵騎，哪怕全軍覆沒，也是盡力了。如果言君玉在這一定很驚訝，因為他在俞燁身上見到了酈道永說的絕巧棄智。怪不得洛衡說大道至簡，道本自然，一個沒學(xué)過任何權(quán)謀的將軍的本能，就是與大道契合的。

    如果邊關(guān)人人都是俞燁，那這一場大戰(zhàn)也不會輸了。

    可惜不是。

    所以權(quán)謀仍是不得不用的。

    “我俞家家訓(xùn)，是不參與政局，當(dāng)年鴻疇逆案，先祖俞天賜才能全身而退?！庇釤铑^也不回地告訴葉慶：“我已經(jīng)自作聰明過一次，不會再犯這錯誤……”

    他不會再去揣測任何上意，只是順從自己的本性，俞家不從政，只做一柄最鋒利的劍。不管時局如何更迭，寶劍總歸是不會蒙塵的。

    俞燁性格向來傲慢，這話是對葉慶解釋的意思，已經(jīng)是從未有過的看重。他說完這話，只聽見身后的葉慶輕聲道：“我知道了?！?/br>
    他的聲音似乎有所改變，不像是以前一樣低啞，葉慶本來就身形單薄，配上這聲音，倒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