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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如此,才不會有第二箭。 李隱舟想不出和什么人結(jié)下過這么大的梁子,他得罪過的人中唯一能狠下殺手的已經(jīng)提前下了黃泉。 看這孩子死死抿住的嘴唇就知道肯定被荼毒得不淺,或許是因為常年缺乏的父愛,也或許是受到風言風語的波及,這個被舍命生下來的孩子偏偏被仇恨灌養(yǎng)著成長。 孫茹仇視的眼神像一塊石子倏忽摜進他的心瀾,將表面的從容與平靜砸碎,涌出深藏的憂慮與不安。 她還這么小,尚且有大把的光陰去糾正性格的缺憾,也許只要她無波無瀾地長大,年幼時偏執(zhí)的仇恨都會化作日后回顧時的一句笑談。 只要她的生命不再遭遇不幸。 …… 一長一幼幾乎貼身靠著,彼此的心思卻隔了天塹。 晦暗的云一層一層地堆積起來,厚厚地壓抑在人的心頭。 嗚咽的風聲中,偶有踏破枯草的輕微碎響傳來。 李隱舟移開目光,視線余暇中瞥見一道鵝黃的身影踢開滿地落木,大剌剌走過來。 滿臉笑意的少年無聲息蹲下身,用眼神示意他噤聲,抬手穩(wěn)準狠地往孫茹頭上敲了個爆栗。 方才還誓死不屈的倔強眼眸頓時淌出眼淚。 一整天的委屈瞬間山崩地裂地迸發(fā)出來—— “哇——” 顧邵手足無措地愣在原地,萬萬沒料到引得對方嚎啕大哭。 他身后并肩走來兩個青年男子。 一個面若寒霜,一個溫如春風。 孫權任長風掀起廣袖,靜立于飛旋的落葉中,頗嫌棄地蹙眉:“六歲的孩子你也要招惹,顧少主真是越活越回去了?!?/br> 李隱舟驚愕地抬眼看著二人,萬沒想到幾人會以這樣的方式重聚。 他頭上甚至還扎著幾根爬上屋檐的時候蹭著的草。 陸遜逆光長立,身影映在明暗如晦的云天,神情淡薄。 見李隱舟這幅狼狽的樣子,卻忽然露出笑意。 “仲謀說你和阿香肯定在這里躲清靜,所以我們來找你們了?!?/br> 作者有話要說:結(jié)局是溫馨的所以拒絕挨打! 第49章 三人時隔數(shù)年同側(cè)而立, 李隱舟一時竟有些恍然。 月夜的分離、稀疏的信件和狼煙四起的廬江城似走馬燈在眼前閃過,直到朗月清輝分撥暮云,才將幻境照亮。 孫權也回了吳郡, 這不難解釋。 他把視線落在顧邵身上。 和孫權陸遜站在一塊,一兩歲的差距就分明地顯露出來, 尚顯青稚的少年不似這二人氣定神閑, 手忙腳亂地將滿臉淚花的孫茹半攬在懷里。 不知從哪里變出來一片干果遞給她:“別哭了,兄長請你吃果子?!?/br> 孫茹咬著嘴唇忍住不哭, 倔強地偏過頭不理顧邵的討好,胸脯不時風箱似的猛然抽噎一口。 孫權淡淡地:“你做她兄長, 豈不是做我兄長的兒子了?” 顧邵忙里偷閑剜他一眼:“你別揶揄人,萬一孫伯符想把她配給公紀,我是她兄長, 就是你和伯言的從父了!” 兩人彼此別扭了數(shù)年, 一見面卻和小時候似的自然而然吵起來了。 內(nèi)容比小時候還幼稚。 外頭吵鬧這一響,屋里的孫尚香也歪著頭掀開簾子出來, 一眼瞧見孫茹桃子似的紅腫雙眼, 登時就把這樁罪算在了顧邵頭上。 兩人紅著臉吵兩句,又是一地雞飛狗跳。 顧邵簡直萬分委屈,心道孫家的小妹還沒娶回家, 他就已經(jīng)被孫氏這么輪流欺負了,以后還真不定是什么苦日子了。還有旁邊兩個袖手看戲的, 一句話都不肯幫! 孫尚香摟了孫茹在懷里, 聲音放得輕又細:“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你姑姑, 你父親的小妹。我離開家那會你才四歲呢。你母親身子弱起不來,你跟我玩好不好呀?” 孫權亦低頭默然瞥她們一眼,目光似凝非凝, 如初化的雪,閃動著冷光。 似感應到他的眼神,孫尚香揚起下巴,不情不愿地飛快補了一句:“他是你叔父,也是守著你出生的人。” 孫茹于抽泣中瞪大了眼看去,旋即扭過頭往顧邵那里走了一步,指著他:“他是誰?” 顧邵在小姑娘沒規(guī)沒矩的指頭下竟有一絲受寵若驚,得意地瞟著面冷心冷的青年,把孫茹一把抱在胳膊上,和她挨著臉悄悄說:“我是你叔父的克星,你別怕他,他就是個 絹老虎,風一吹就塌了。” …… 這三人在一塊就不能消停。 李隱舟簌簌地抖抖衣袖,將頭上的草刺拔掉,手指順著衣領撥下去,探到兩寸長一道破開的豁口。 他手腕的動作一僵,捏緊了弩/箭劃破的碎布,用腰帶簡略地扎了扎。 陸遜目光從檐上落回,瞧見的就是他遮掩的動作,再念及剛才孫茹激烈的哭聲,心底隱約猜出了什么。 但并沒有直接點明。 孫茹在顧邵懷里慢慢止住眼淚,寒風里凍紅的臉頰貼著他脖子取暖,顧邵抱著這樣軟軟的小姑娘,心里也似冬去春來的初陽化開了。他攬著孫茹瞥一眼布衣荊釵中依然俏麗的孫尚香,驀地紅了臉。 這是她的侄女,是孫氏的新一輩,不知道以后他們的孩子…… 感受到頰邊發(fā)燙的溫度,孫茹抬著臉小貓似的蹭了蹭,警惕地望了望周圍,小聲地說:“你帶我去找父親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