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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盡管自己守口如瓶,他也沒當真以為能把李隱舟瞞了過去。 李隱舟也不糾結這事,挑眉淡笑:“主公借你手治了五年豫章,如今轉手扶了蔡公上位,你不找他算賬?” 蔡遺雖年長許多,在聲名上卻遠不及顧邵等流,做下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事居然是屢次揭發(fā)呂蒙部下的不法行徑,并年復一年堅持不懈地要求他改正錯誤。 呂蒙偏也是個極護犢子的脾氣,當然是坦蕩認錯,下次還敢。 一來二去,這對文臣武將也成了江東一派中令人哭笑不得的一雙冤家,說兩人不對付吧,呂蒙對這個老臣也算客氣,從未挾私報復;可而人一旦杠上,這數(shù)年以來誰也沒讓步過半分。 孫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憑他們胡鬧,比起這對活冤家,還是凌統(tǒng)對甘寧那不死不休的瘋勁更令他頭痛。 顧邵對此也有所耳聞,托著下頜作沉思狀:“豫章常年在兩軍交界,呂將軍偏是個火爆脾氣,主公怕他沖動行事惹出禍端,正是拿蔡公來壓他的性子。就算是我不‘死’這一回,他肯定也會另尋個由頭把我調(diào)任?!?/br> 這話倒說得通透,總算像是官場上混跡了幾年的人。 李隱舟這便放下心問他:“調(diào)任也就罷了,不過是另外讓你坐領一郡,而今你算是名亡實存,又有什么打算么?” 顧邵輕松地拍拍被風灌滿的廣袖:“我本也沒你們那么通達,做官也做得夠久了,不僅要體諒民生,還得時時刻刻琢磨著主公的布局,我可擔不起這份累。還是做我的老本行,回鄉(xiāng)教書罷了!” 能討個善始善終,也算是一種造化了。 李隱舟也覺不錯,臨風送他遠渡,隨口問:“可以后史冊所記,只會說你拆廟拆到廬山君頭上,因得罪鬼神而病終,堂堂顧郎被人這樣說道,你當真不介懷?” 顧邵半步已邁上了船頭,在搖晃的甲板上撲騰片刻,一雙手搭在船舷上慢慢站穩(wěn)了,臨著颯颯江風中瞇起眼。 “這有什么好介懷的?棺材板一蓋,誰還能找我理論不成?便是他們亂編排我這個祖宗,也該他們怕我半夜上門不是?” 李隱舟:“……” 還挺有道理。 為避耳目,船即刻啟程,他的聲音也就越發(fā)飄遠,緩緩散于闊蕩浪濤之中。 “……再會!” —————————————— 顧邵一走,李隱舟換身行頭,繼續(xù)在豫章呆了幾日,以免引人懷疑。 劉備吃了這個啞巴虧,唯有請諸葛亮及關羽這兩個魯肅舊友與其磋商和談事宜,最后定下劃湘水為界,將長沙、江夏、桂陽三郡歸還孫權。 孫權未費一兵一卒、僅算是cao練了一回水師,就輕易而舉將前債翻倍地討回,手腕利落出擊果斷,令人不得不為之膽寒—— 他早就不是那個被父兄庇護無憂的孩子,更不是被人猜測只能倚仗良將的傀儡,三家中最年輕的主公亦有著不遜于曹劉二人的老謀深算,豈可輕易被人小瞧了去? 勝利的歡呼一時呼卷著吳地,乘勝追擊的情緒一度高漲,一種從未有過的戰(zhàn)意自四方水軍中蔓延開。 李隱舟回程的路上,恰遇上一支眼熟的吳軍,士兵一見他孤寂的小船,眼中放出一種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光來。 “李先生!魯肅將軍正說要找你喝酒呢!” 李隱舟倒沒意料到魯肅會注意到他這個小人物的動向,略做思忖也就答應下來,順著士兵的指路去后山尋他。 正是仲春四月,滿山的杜鵑開得絢爛,映出半江瀲滟火花,斜陽灼灼跳動在上面,燃起滿天煙霞。 水天相映相接,如一片不盡的野火空闊地燎燒著。 魯肅孤坐船頭,衣甲颯颯迎風,聽起來竟有些深濃的落寞。 聽腳步聲靠近,他抬眸大笑一聲,目光直視李隱舟的臉:“本不該叨擾你這個良民百姓,聽說你也趕這條路回海昌,順帶便請你喝一壺酒?!?/br> 說罷,不知何處摸出個舊葫蘆,抬腕便往前一拋。 李隱舟一手接住酒葫,并不急著擰開蓋子,卻往魯肅身旁一坐,轉眸將視線淡淡打量過去。 觀察半響,得出個結論:“將軍和主公吵架了?” 魯肅眼神有趣:“有那么明顯?” 李隱舟托著那酒葫蘆:“我觀將軍瞼下烏青、臉色發(fā)白、口唇微紺,想必連夜不得好寐。如今局勢大好,除了主公恐怕沒人能令將軍如此氣悶。” 魯肅聽他半是打趣半是試探的話頭,眼神透出幾分思索,反轉過臉笑問:“你覺得局勢大好?” 李隱舟沒答這話。 魯肅也并不逼他吭聲,反舉起自己撂在一旁的酒葫蘆搖了搖:“我年輕時候住在東城,那時還算是袁術的地盤,戰(zhàn)火一直燒到了田埂,百姓都沒有能住的地方。是公瑾介紹我去搬去吳郡,才知道天底下竟然還有那樣寧和的鄉(xiāng)野,還有那么多和我志同道合的游俠豪杰?!?/br> 他頓下片刻,咚咚喝一大口酒,舉袖擦走唇角的酒液,笑道:“后來伯符將軍早逝,凌cao那老兒戰(zhàn)死在了江夏,連公瑾也在西征的路上去了……主公性子孤冷,和他喝酒還不如讓我和顧雍公對酌!想來想去,竟連個酒友都不剩了?!?/br> 李隱舟只覺心頭有什么忽緊了緊,也慢慢擰開酒塞子,淺淺嘗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