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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聽頭頂上雷鳴傳來,滾滾洪蕩之聲散去,孫權的聲音在這余音中驀地一重: “……子明此前的提議正合孤意。傳令下去,立即拔營,在敵方追擊的路上和我們前方都澆油點火,十步一堆,人走火留。再通傳全軍,子敬援軍已至,到前面的山頭我們便匯合,迎戰(zhàn)?!?/br> 他語調不徐不疾,卻字字透著鏗鏘與果決。 呂蒙長呼一口氣—— 這偽裝援軍、勸退敵手的辦法雖是套的陳登的老路子,但未必會被輕易識破,誰能想到一貫傲慢冷酷的吳主,也肯知恥后勇,效仿一生勁敵的曹軍? 但孫權這態(tài)度一轉倒令他驚訝,雖是話里套了他呂蒙的名頭,但主意也好,其上奮發(fā)的意氣也罷,都與他并不相干。 可主公為何突然改了心氣、得了計策? 呂蒙目光陡然下垂,落在那低頭不語、眉眼端靜的李先生身上。一片空濛的雨霧中,此人如驚濤落葉,縱然微薄,卻有立于狂瀾的輕渺與平穩(wěn)。 是他? 一瞬的念頭如急電轉過,私人間的交匯他更無暇理會,便將大旗一揮,依令通傳下去。 —————————————— 半晌后,北營。 雨漸漸沖淡彌漫的硝煙味道,血水順著泥濘滲進大地。一片肅殺的風聲之中,星點連綿的焰火將黢黑的山林照出暗而紅潤的光。 甘寧扶著□□大喘一聲,在聽見一人接一人飛速傳來的軍報時,忍不住一抹嘴唇鮮血,沖著同樣血雨中的張遼大喝一聲:“張遼老兒!有本事山頭會戰(zhàn)!” 說罷連發(fā)數箭,掩護著一干將士回頭追上南撤大軍。 張遼手下將領堪堪躲過利箭,被他這樣一激,直欲追擊上去。 一雙粗礪焦黑的手重重攬在肩頭。 他回頭一看,便見張遼眉頭深皺,另一只握鞭的手緊緊收攏,力氣用盡以至關節(jié)發(fā)出咯吱聲響。 “將軍?” 張遼將戰(zhàn)意壓至平靜,沉穩(wěn)地分析:“魯肅的援軍未必能及時趕到,可此人智謀絕不遜于諸葛亮、荀彧二人,或許他籌謀早至,兵行于軍令之前也未可知。更何況甘興霸斗志如狂,恐怕血戰(zhàn)一觸,我們未必能保證一擊必殺?!?/br> 吳軍是慌了、亂了,這匪頭卻是半點不怕,甚至還廝殺得痛快! 吳人畏懼他張遼,可魏軍也有些怕了這鬼面修羅似的瘋子。 更何況敵軍有馳援之兵。 可惜在大雨中他也不能隨便地、模糊地論斷真假。 大雨、雷聲、戰(zhàn)勝的士氣,這些本都是他們追擊的先決條件,可只是瞬息的功夫,就變成了吳軍的優(yōu)勢! “等等?!彼潇o下令,“我們首要任務是護城,追擊只是順勢而為,不能因一時勝利失去大局?!?/br> 那小將還有些不甘:“末將愿領五百死士,就與那甘興霸會戰(zhàn)山頭!” 此人話音未斷。 只見眼前火星一掠。 數枚火箭不知從何處發(fā)來,竟以急電之勢穿透冷雨,徑直取向在追擊中猶豫不前的魏軍! 張遼猛一抬頭,便見兩側群山之中隱約藏著數人,正搭弓挽箭,站以制高之點! “糟了!”他猛地勒馬,“我們中了誘敵之術,快回城!” 追擊吳軍不過是錦上添花,可若丟了空虛的合肥就是因小失大了! …… “都尉?!惫炙上鹿?,亦有些不甘地望著合肥主城,“張遼已經按您設想追擊主公,我們既然順利繞到此處,何不索性殺進城去,卻只做佯攻之勢?” 他想不明白。 偶然收到消息、決定率精兵輕行先來接應孫權的時候,都尉提出佯裝繞道悄然埋伏至山間,以火箭佯攻偽飾成援軍。 他們這幾百人固不算是什么大軍,但也都是隨其多年、大浪淘沙選出的精兵,難道不能與張遼那寥寥可數的守軍相比么?與其圍魏救趙,何不索性取了這空虛的合肥城? 他磨著牙,又怨念地往后一瞥,自言自語般:“您不會是顧忌主公的臉面吧?畢竟他十萬人打不過的張遼,要是被你五百取了,恐怕未必會令其如意?!?/br> 風掠過樹梢,雨水便順著葉尖滴落。 落在那平靜的眼,順著眼尾淡淡的弧度滑下。 “收隊?!彼犚妼Ψ绞枥溆制胶偷穆曇?,如一滴冷雨落地的輕與淡,卻也不答他,只道,“繞回山頭,與主公匯合?!?/br> 第122章 入夜, 雨歇。 驟雨后的殘枝突兀地刺向天穹,凝在枝尖的一粒水珠隨著北風吹卷重重往下一跌,在坑洼的水面上點出一圈又一圈細細的波紋。隨著行軍的腳步聲匆匆靠近, 只聽嘩一聲, 映在水紋上的明月便碎成一地冷白的光。 甘寧孤身斷后,最后才趕到山頭另一端,剛將崩裂的傷口胡亂裹上, 便見一行緇色衣甲的士兵自山間繞來, 趁著夜色步步靠近。 他下意識地擰眉,三支銳利的羽箭搭上滿拉的弦。 “將軍。”身旁之人亦低下聲音,語調在涼風中抖了一抖, “不會是張遼的人吧?” 啪嗒。 一滴殘雨滾下樹梢,落在那尖利的箭簇上,折出冷冷銀光。 甘寧眼神緊繃, 直盯那水珠后微曲的一張臉。 “將軍?” 士兵在循著他的目光遠遠瞧去,不由在心里犯了嘀咕:這來者究竟是哪路神仙, 為何甘將軍既不發(fā)箭, 也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