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可能做得太過顯眼。

    李隱舟卻看落雪后的群山，黢黑的叢林如酣眠的巨獸，安靜棲伏在道路的兩側(cè)。

    他道：“少主有此心，某已感念不盡?！?/br>
    ……

    夜又過了兩更，天光在重云的裂隙中將破未破。越是近乎黎明的時刻，夜的深寒越積到濃時，從口鼻里呼出的一口熱氣到了空中便瞬間凝成冰晶，凍得人像是罩了一層冰殼在臉上。

    士兵們乜著雙眼，在睡意中回奔居巢。

    卻聽轟然一聲，雷鳴。

    曹植亦在不眠的夜中驟然睜眼，只見對側(cè)的山中火星一閃，碩大的石塊從山尖騰騰滾下，直朝魏軍碾來。

    不知是誰慌張地喊了一句。

    “有伏兵！”

    第130章

    風(fēng)雪呼地大作！

    緊繃的危機在瞬間席卷全營, 急促的腳步聲混著傳令備戰(zhàn)的軍鼓亂成一鍋。

    伏兵？

    楊修的神情在拂面而來的冰雪中更冷了一分：“吳軍始終龜縮在濡須城中，怎么可能提前埋伏？何況我軍還有張遼將軍接應(yīng)，這恐怕是疑兵之計！”

    然而這支小隊此時冒險而來是為何？

    曹植立即披甲。

    天光將破未破。

    亂飛的風(fēng)雪在他眉間凝上一層冷霜, 卻未改其視線所向，只將那眸光擦得更加銳利。

    楊修心頭一凜, 也似明白了什么，伏兵不過是個擾亂軍心的幌子, 吳軍真正的目標(biāo)恐怕是在一片混亂之中劫持人質(zhì)！

    一旦李隱舟被劫走或者巧合地死于混戰(zhàn)之中，那眾怒所向必然是提出退兵的曹植。

    此等用心，可謂瘋魔！

    曹丕竟還敢以千萬將士性命作賭，必要將少主置于萬劫不復(fù)的境地。

    不容楊修出言相勸，曹植已翻身上馬，將冰棍似的韁繩啪一聲揚起，遽然勒高了馬頭。

    戰(zhàn)馬嘶鳴。

    強烈的鼻息一吐，便聽馬蹄踏地, 將冰猛地碾成碎塵。

    曹植一手握著韁繩, 一手將劍拔出。

    “追！”

    ……

    南面。

    “將軍！”士兵一抹熱汗, 望一眼天際隱約浮現(xiàn)的一線亮光, 喘道, “馬上就要天亮了?！?/br>
    凌統(tǒng)按住長弓, 冷淡地看著捆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李隱舟, 抬手下令：“先后撤?！?/br>
    余下諸人立即在混戰(zhàn)中抽身集結(jié), 借著山林叢影的掩蓋迅速后撤。

    此次劫持得手，比預(yù)計順利得多。

    未免太容易了。

    凌統(tǒng)回望亂如潰堤螞蟻的曹營, 耳畔擦過凜冽風(fēng)聲，不由狹了眼眸：“究竟是誰在暗中相幫？”

    李隱舟被捆在馬上，和他打個商量：“不如你先把我松下來?！?/br>
    凌統(tǒng)斷然回絕：“擅作主張, 通敵報信，先生還是好好想想怎么和主公交代吧。”

    凜然公事公辦的語氣。

    這兔崽子，還是半分不留情面。

    李隱舟低了低頭：“你的令牌還收在身上吧？”

    當(dāng)日他自濡須城外脫身時將同行的士兵藏在蘆葦蕩中，順手也將凌統(tǒng)的令牌塞了回去，想必現(xiàn)在已經(jīng)物歸原主。

    凌統(tǒng)一面揮手指揮后退，一面挑眉看他，異常果斷道：“不借?！?/br>
    他的表情平淡至極。

    唯有眼中冰晶一閃，隱約折出深壓在眸底滾涌的怒意。

    李隱舟明白，凌統(tǒng)氣的不是他私借了其六百親兵布局入魏，更不是氣他沒有助吳軍大破曹營，而是生氣他知而不報甚至刻意設(shè)計，把他們當(dāng)成曹cao一般的敵手。

    只有容后再慢慢解釋了。

    風(fēng)聲一動，白雪障目。

    一片蒼茫中，沉寂的山川透出一種莫大的黑沉，在破曉的晨時漸顯出龐大的輪廓。

    不遠(yuǎn)處，草木窸窣一動，似有蟄伏的小動作在漫長的冬眠中醒來。

    凌統(tǒng)卻是眼神一變。

    抽弓，拉滿。

    李隱舟掙著抬起頭，矚目深望：“……有人追來了?！?/br>
    凌統(tǒng)冷笑一聲，慢慢地將箭簇對準(zhǔn)風(fēng)雪中隱約浮動的一點身影。

    “來便來?！?/br>
    ……

    “少主！”

    楊修大喘一口，勉強策馬跟上曹植，極力規(guī)勸：“敵在暗，我們在明，如此深追恐怕要被反制！丟一個人算不了什么大事，退兵也是局勢所迫，曹公耳聰目明必已洞破全局，元兇是誰逃不出他老人家法眼，此事深追起來萬不至于怪罪于公子，公子切莫因小失大，令他人痛快?。　?/br>
    曹植暫且勒馬停下，卻只直視前方，在山林中搜索著凌統(tǒng)一行撤兵的軌跡，恍然將他這番話忽略過去。

    見他執(zhí)著至此，楊修捫著胸口長嘆一聲，聲音陡地凜冽：“自古世子相爭，仁者必??！所謂仁、義、禮、智、信是圣人之為，可若欲成為圣人，首先要誅滅宵?。〖幢阌行┝餮?，有些犧牲，也是為了為成就大事。這亂世不平，賢者無可作為，欲要濟世，唯有先成魔，再成圣！”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這新傳來的大乘佛教，不知年輕的少主參悟了幾成。

    曹植深擰著眼，久久地立于風(fēng)雪之中。

    呼——

    風(fēng)向一轉(zhuǎn)。

    簌簌抖動的林海中，隱約露出一行攢動的身影。

    曹植眼神一閃，慢慢從腰間拔劍，目光越發(fā)深遠(yuǎn)：“楊公所言極是，我的確不該心慈手軟，既已一錯，不能再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