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頁
重修故盟。 合力抗魏。 好一筆泯滅恩仇的生死賬! 司馬懿看著那雨,良久不語。 那下屬被兜頭的雨點砸著,也不敢多舌。 天邊又劃過一道銀亮的閃電,山川遽然地顯露出深邃沉重的輪廓,司馬懿的目光平平落在上面,洶涌的心潮卻是霎時平復了下來。 “孤暫且勢微,不能立即發(fā)兵討吳??上А彼従彽剞D(zhuǎn)過臉來,一雙戾氣沖煞的眼已盡歸平靜,如注的雨水順著削薄陰鷙的鼻峰淌下,劃過那淡淡勾起的唇角,更顯出冷峭的棱角。 而他語調(diào)平平無波,仿佛說著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說至“可惜”二字,笑容愈發(fā)森寒。 “可惜,孤雖不能親自動手,有的是辦法令他們狗咬狗。今天的這筆賬,就讓蜀漢帝替孤討回來吧。” …… 仲春的雨綿綿不絕、洋洋灑灑,云霧繚繞的險峻山林中,偶可聽見窸窣聒噪的腳步聲,三兩成群的士兵帶著網(wǎng)兜在近水的野地中捕撈著什么,驚驚起沿岸一片蛙聲。 “呱——呱——” “去去去,提遠些。”麋照瞅著鐵鍬勾起的網(wǎng)兜里聒噪不休的丑陋生物,厭棄地齜起牙,揮手令那士兵趕緊拿去清洗處理。 等人走遠,他嫌棄地拍了拍手上的殘液,目光不由自主地轉(zhuǎn)向端立一旁的先生身上。 李隱舟左手正握著一只他不能接受的小生物,空著的手也沒閑著,而是用薄瓦片一搭接一搭在其耳后刮著什么。 他做這道工序時,目光專注,眼神凝然,仿佛手中不是粘糊糊、丑兮兮的癩蛤/蟆,而是要呈給帝王的玉雕漆器,須用世上最細致的功夫精心打磨。 麋照忍不住地提問:“你在做什么?” 李隱舟端首肅立,神情認真:“制取蟾酥?!?/br> “我不是說這個!”麋照湊近了兩步,目光仔細地在對方臉上轉(zhuǎn)著,似欲找出什么心懷不軌的蛛絲馬跡,“先生何必做這樣的苦活?交給下人不就是了?!?/br> 李隱舟“哦”了一聲,極淡漠道:“蟾酥是蟾蜍經(jīng)辛辣刺激后時耳后所生的濃液,卻也是一味毒/藥,若制取者手法不熟不慎入了眼耳,還得我再花麻煩救一回。何況這小小一味藥也講究良多,用力小了不得其味,刺破了蟾皮便不能取用,所以……” 不待他一席話講完,少年線條鋒銳的臉已逼至眼前,聲音陰沉沉的:“你知道我不是問這個。” 李隱舟恍然大悟地:“少將軍嫌棄這蟾蜍?可知藥經(jīng)上千種名目,花年魚蟲、飛禽走獸,不管活物死物,天下蒼蒼在我眼中都沒有什么分別?!?/br> 麋照:“……” 他算是明白了,這人就是揣著明白裝糊涂,逗他玩呢! 少年將唇角冷冷扯開一個半笑不笑的弧度:“先生既然有本事幫曹家對付司馬懿,想必膽量也不算小。如今何至于為敵賣命,不怕養(yǎng)虎為患,幫你們江東留下勁敵嗎?” 李隱舟回看咫尺之間的這張面孔,同樣挑起一絲笑:“不是少將軍威脅我來的嗎?” 麋照被嗆得有些說不出話。 他威脅是威脅了。 可你妥協(xié)得也太隨便了?。?/br> 他本以為這人起碼會要求以一紙盟書或一座城池、一道防線換此藥方,卻萬沒料到對方來得干脆利落,行動起來更是理所當然。 事出反常必定有妖,他不信眼前這人如此軟弱不濟,心頭積聚的疑云越來越深,目光反復在他臉上逡巡著。 而李隱舟長眉舒展,神情淡淡,又閑聊般地補了一句:“將軍的天職是上陣殺人,醫(yī)者的天職是救死扶傷,何況太子不過十四少年,恐怕連沙場都沒上過,算不上我的敵人?!?/br> 麋照可不信這話,眼神愈顯刁鉆:“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休想在蜀地耍什么花招,否則我便讓你嘗嘗千刀萬剮的滋味!” 這赤/裸/裸囂張的敵意,倒像極了早些年凌統(tǒng)張牙舞爪的模樣,李隱舟念頭一動,眼神忽然有趣起來。 “?。。?!” 空闊的庭院中,忽然響起一道撕心裂肺的慘叫。 聞訊而來的士兵咔噠咔噠站了兩行,擠著腦袋關(guān)切地往前一探,卻只見自家少主臉色刷白、鼻側(cè)不住地抽動,眼神駭?shù)脷⑷艘话恪?/br> 而那李先生卻是目光從容地回首,在擦身的瞬間從小將軍身上取走了什么。 見一眾圍觀群眾已露出好奇的目光,麋照將牙一齜,兇狠地嘁了一聲,咆哮道—— “看什么看,滾!” …… 收拾完不尊老的熊孩子,李隱舟連日來不太愉快的心情終于發(fā)泄出來,踏著輕松的步伐邁入寢殿。 殿門守著個身量頎長的瘦削少年,同樣十七上下的年紀,已比咋咋呼呼的麋照沉靜許多。 劉禪連日低熱不醒,而蜀一直緊鑼密鼓地準備鳴兵,分/身乏術(shù)的諸葛亮令養(yǎng)子諸葛喬親自侍奉,也算全了兩代君臣的美意。 諸葛喬是諸葛瑾的親子。 當初諸葛瑾送子入蜀,一為彌補弟弟膝下無子的遺憾,二來也是為了表明自己聯(lián)盟友好的決心,果決如孫權(quán)都舍不得送子為質(zhì),而諸葛瑾卻一人默默地堅持著,自始至終。 盡管聯(lián)劉抗曹看上去已經(jīng)是個不可能的笑話。 白衣奇襲的硝煙未散,曾經(jīng)的盟約早已浸透了鮮血,誰能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