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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攻玉在線閱讀 - 第4頁

第4頁

    “姑姑,里頭那人到底是誰?以前怎么不曾見到過,竟能讓皇上將他接到御居之所來養(yǎng)傷,長得這般俊美,某不是——”

    “噓,”她瞧了左右,壓低了聲,像是知道什么內(nèi)情:“聽說是今日護(hù)駕有功,常統(tǒng)領(lǐng)親自從獄中護(hù)送回來的,旁的不要多問?!?/br>
    林荊璞疼得發(fā)怵,身上一陣?yán)湟魂嚐?,腋下的豁口連著五臟六腑似要從胸膛炸開,剩一口氣噎在嗓子眼還咽不下肚。

    混混沌沌,他仿佛見到了父皇的居所,殿中的擺設(shè)器物都換了,紅墻也是新砌的,那株母后親手給父皇栽種的石子蘭也變成了富貴無奇的黃牡丹。

    可他認(rèn)得,這里正是他與皇兄以前每日晨省昏定給父皇問安的地方。

    父皇問起皇兄功課如何,皇兄每每對答如流,卻極少見他展顏歡喜。

    當(dāng)年大殷國土相繼流失,流寇四起,國庫緊缺時,撥出去的軍餉還不夠駐守北境的士兵吃上一口米糊,根本顧不上四方流民。

    林荊璞跟在皇兄身后,常聽他與父皇提及“肅清內(nèi)政”四字。

    “民生為本,碩鼠不殺,何以安萬民,定天下?”

    少年不知愁滋味,直至那沉甸甸的玉璽交至他的手中,他逃出了國門,方才見識了比言官口中要滿目瘡痍百倍的土地。

    家中無壯丁,田中無黍麥。累累作餓殍,白骨接荒野。

    他是前朝的亡命之君,復(fù)殷是烙在他骨血里不可磨滅的使命。他這一生都將背負(fù)著家仇國恨,背負(fù)著為大殷戰(zhàn)死的英靈亡魂,也背負(fù)著天下眾生的希冀!

    這世上有多少人想讓他死,就有多少人盼著他能活,盼著他去救!

    逃難中的折磨與苦難都算不得什么,這一刀,也休想要他的命!

    終于,林荊璞“哇”地又吐了一地的污血。

    他知道自己活了,終于肯沉沉地睡了過去。

    冬日夜長,魏繹起得早,蒼白的彎月還掛在西邊的宮墻上。這個時辰的天又黑又凍,郝順還未起身侍奉。

    他沒去瞧偏殿那人的生死,只傳召了昨夜的那兩名御醫(yī)來御前問話。

    “人如何了?”

    “回皇上的話,人救回來了。刀刃離心口就差半寸,加上他本就氣虛體弱,新傷舊疾反反復(fù)復(fù),能挨過來著實(shí)是命大僥幸。大的妨礙是沒有了,就是身子還燒得guntang,不知什么時候才醒?!?/br>
    魏繹不言,是在思忖著什么。

    另一位御醫(yī)清楚昨夜自己醫(yī)治的是什么人,揣摩不清圣意,又覺得此事棘手,勸諫道:“皇上,微臣與沈御醫(yī)都是去年年初才入太醫(yī)署,醫(yī)術(shù)不精,資歷尚淺,不妨皇上派人請蔣御醫(yī)過來給他瞧瞧,許能好得快些?!?/br>
    魏繹淡淡回絕:“人死不了就行,領(lǐng)了賞先退下吧?!?/br>
    兩名御醫(yī)前腳才謝恩退下,沒過多久,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常岳便候已在了外頭。

    常岳見郝順不在,又示意魏繹屏退左右宮人,才低聲稟告:“皇上,微臣無能,昨夜那幾個行刺的余孽在押送路上都已畏罪自絕。幾人身上都干凈得很,怕是來之前就早已做好赴死的準(zhǔn)備。但給臣一點(diǎn)時間,臣定能查到余孽的線索?!?/br>
    魏繹“嗯”了一聲:“不必查了?!?/br>
    常岳一頓,不解:“臣愚鈍,還望皇上明示。”

    “你行事一向謹(jǐn)慎,朕信得過。留個全尸,悄悄將那些人都安葬了吧。”

    常岳這才明白魏繹說的“不查”是為何意,心中陡然一震。

    天牢是鄴京的重鎮(zhèn),平日里連只蒼蠅都飛不進(jìn)來。要不是京中有人給他們行了方便,那伍修賢得疏通多少關(guān)卡,排除多少隱患,才能讓八名刺客持著刀明晃晃地進(jìn)入獄中埋伏,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也不一定能做到這地步。

    況且那群人既是來劫人的,為何又會誤傷所劫之人?

    常岳稍稍偏頭,又看向了東面的那座偏殿,幾個宮人還在忙著照料里頭那人。

    他方才在外頭也聽到御醫(yī)說那人活了,思慮不覺更為深重。

    可單憑區(qū)區(qū)的“護(hù)駕之功”,就能名正言順救下這個本該千刀萬剮之人么?僥幸救活了他這一次,還有千次,萬次,他都該死!

    但常岳大抵明白,魏繹不是尋常帝王,他從小便是掙扎在禮法之外才茍活下來的,世間的禮與法與他來說皆不重要。

    他只消這么個借口打破局勢,去做他想做的事。

    “皇上,臣有一言,不得不進(jìn)?!背T烂嫔?。

    “子泰,朕知道你要說什么?!?/br>
    魏繹說著,看向?qū)⒘廖戳恋某筷兀骸暗忍煲涣粒瑢m外的消息一傳出,多得是伶牙俐齒之徒要向朕進(jìn)言。他們不光要進(jìn)言,還要吃朕的rou,啃朕的骨?!?/br>
    他喉間悶著一股無端的殺意。

    皇城東邊已乍現(xiàn)泛白的微光,他的瞳仍是黯淡得無邊,似乎是長久以來在暗處蟄伏了太久,戾氣太重,連光見了他這皇帝都要繞個道走。

    皇宮里的日頭從來暖不了他,除非有一日,他能重建這王朝的光明。

    常岳見他如此,心中也無端生出一分落寞,俯首再拜:“臣乃粗鄙之人,的確是不懂得如何進(jìn)言。可臣不明白,皇上費(fèi)這么一番周折,保下一個前朝余孽,究竟是為了什么?”

    魏繹握緊了窗檐,嘴角卻松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1]。朕管他是哪朝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