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遇良接過那?碗水，望見那?清水中狼狽的自己，忽又暴躁起來，“啪”的一聲將碗砸碎了，額上的青筋凸起，面相?變得貪婪極了：“勢利東西，別想糊弄我，他蔣睿都能?喝好茶，憑什么我不能?！……我……我要喝仙翠山產(chǎn)的太平猴魁！”

    那?茶葉稀有，只供御前享用，萬金只能?買一兩。

    魏繹知道事已穩(wěn)了，也?不吝嗇：“給他泡，要多少有多少?！?/br>
    第67章 紅雪 白雪霎時被殷紅浸染，傘下無一幸免。

    這幾日?寒暑交替，傍夜飄起了小?雪。

    蔣睿雙膝發(fā)沉，跪在?相府廳內(nèi)，久久起不了身。

    “燕相……那?盧遇良在?獄中都招了！”

    蔣睿一?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埋頭哭喊：“是下官錯信了人！想他盧遇良年輕時也是個沉得住氣的人才，下官也囑咐了他多次，不想如此快便在?御前將那?火|藥的缺漏全招供了。他雖不知情火門槍之?事，可到底還是壞了燕相的大計(jì)……下官、下官萬死難當(dāng)?！”

    燕鴻站在?階前，灰雪映發(fā)，瞧不清楚面色。

    他手中正在?給院中的白鶴喂食，可不知是天?冷了還是吃飽了，幾只鶴無動于衷，孤影綽約而立。

    蔣睿如喪父母，跪著往外爬：“燕相，那?盧遇良委實(shí)卑劣可恥，賣主求安，他是保住了身家性命……下官于燕相忠心可鑒，但家中上有叔父下有孫兒，這心中實(shí)在?是——”

    燕鴻見?袍子被扯動，才憐憫地看了他一?眼：“都說你與?盧遇良是摯交。他這朋友，你也算是沒交錯?！?/br>
    物以類聚。蔣睿心中一?驚，只見?燕鴻又踱步走至了另一?側(cè)喂食，無心搭理自己。

    “燕相，下官……！”

    此時府上有人匆匆來報(bào)，“老爺，宮里有人來宣召了?！?/br>
    燕鴻目色稍深，垂下大袖，手上仍捧著食盒：“不急，先讓他候著。”

    ……

    待燕鴻入了瀾昭殿，宮墻上已堆起了層薄薄的積雪。

    殿內(nèi)的爐火燒得正旺，魏繹身邊只留了兩名?奉茶的宮人，另有六七名?兵部的主簿在?靠近側(cè)殿的案上持筆以待，將要記述供詞。

    看似只是尋常的君臣會面，燕鴻入殿前按照慣例查了是否攜有兵刃，見?到魏繹后，跪下行禮問安。

    魏繹也待他依舊客氣：“燕相請坐?！?/br>
    燕鴻再?拜坐下，宮人隨即奉上好?茶，正是仙翠山的太平猴魁。

    魏繹手中也捧著那?杯茶，說：“燕相嘗嘗，今年各地的雨水充沛，這太平猴魁貌似比不得去年進(jìn)貢的那?批香氣撲鼻?！?/br>
    他一?頓，又道：“燕相有所不知，昨日?盧遇良在?兵部獄中喝過這茶后，竟口出狂言，吐了燕相一?身臟水，說朝中庫房丟失的七百斤火|藥，乃是被燕相調(diào)走所用?！?/br>
    殿內(nèi)的氣氛頓時肅穆了半分，叫人大氣不敢出。

    燕鴻拿起茶托，穩(wěn)穩(wěn)呷了一?口：“人心污濁，又豈能怪罪一?杯茶?！?/br>
    “燕相說得好?。”魏繹牙尖泛起冷笑，從案上掀起一?張紙，往座下扔去。

    那?是一?張盧遇良已簽字畫押的供詞，洋洋灑灑數(shù)千字，輕飄飄地落在?了燕鴻腳尖。

    燕鴻冷眉輕瞥，沒彎腰去撿，仿佛那?只是一?張無足輕重的廢紙：“皇上有什么話，直問老臣便是?！?/br>
    “罄竹難書。朕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也不知該不該繼續(xù)往下查?！?/br>
    魏繹起身，站得不知要比他高多少?。大殿將外頭的風(fēng)雪阻隔，燭火死寂地來回跳動，映著他龍袍上每一?根金絲。

    燕鴻沒有仰面，只是將視線微抬，沉默半晌，不由長長嘆息了一?聲：“記得早幾年前，皇上與?臣無話不說?！?/br>
    “燕相的教誨之?恩、救命之?恩，朕這輩子都將感懷于心，”魏繹話里又透露出一?分惋惜：“世事變遷，朕不是當(dāng)?年的朕，燕相也早不是當(dāng)?年的燕相了?！?/br>
    “皇上大了，臣也老了，”燕鴻扺掌而笑：“人老了便容易犯糊涂。當(dāng)?日?情勢危急，不曾想皇上在?北林寺以身涉險，拿家國安定做賭注，與?敵同披，為的是今日?興師問罪。”

    魏繹緩慢步下御座：“燕相是國之?重器，朕有心袒護(hù)。七百斤火|藥不是個小?數(shù)目，究竟去了哪，用到了何?處，總得給天?下人一?個交代?！?/br>
    “那?北林寺的火|藥從何?而來，皇上心中應(yīng)再?清楚不過，問臣，那?便是南轅北轍?！?/br>
    燕鴻又穩(wěn)坐著抿了一?口茶：“天?下興亡匹夫皆有責(zé)，臣承蒙圣恩，僥幸居于高位多年，自難辭其咎?？墒歉菜y收啊，皇上無論是想拿貪污之?罪，還是以弒君罪名?治臣，都得容臣再?緩上幾日?——”

    雪漸大了，魏繹望著那?紛紛鵝毛黑影，身子稍斜，面上有笑，可眼底只剩些冷意。

    “燕相若是盼著萊海倭寇用火門槍炸平了三郡之?境，大可不必再?等了。”

    燕鴻一?下子沒拿穩(wěn)茶盞，眉頭深蹙起來。

    魏繹回過頭，從袖中掏出了一?份通牒，親手遞交到了他面前：“那?七百斤火|藥丟了也就丟了，可前日?賀蘭鈞率兵從天?行關(guān)南下，在?猿啼嶺東峰劫走了一?批火門槍，還順帶殺死了幾個倭寇?！?/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