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喻瑤把自己卷在被子里,不忍心勾勒那個畫面。 整個包廂,除了容紹良之外,只有她跟沈亦離席了,容野當然會明白是沈亦送她回家,他目睹著空蕩蕩的兩個座位會是什么心情,她稍微試想,心口就止不住抽縮。 沈亦又約她周末去看珠寶展,喻瑤果斷拒絕,理由也名正言順,諜戰(zhàn)片《濃霧》的拍攝漸入佳境,棚里的暫時告一段落,這個周末她就要跟組出發(fā),去嘉禮縣的山中拍幾天實景。 導演要求很高,力求真實,有幾段重要的山林雨戲,不想要人造效果,只能趕在最適宜的雨季過去,時間很緊迫。 周六上午,喻瑤帶了兩個小助理,隨著劇組上飛機,沒想到行程被人泄露,一群狗仔代拍加上不知粉籍的粉絲擁堵到機場大廳,問喻瑤最多的問題就是:“真的不愛前男友了嗎,未來還有沒有可能跟他復合。” 這群人里看起來有不少白玉cp粉,瞪著她的目光又怒又可憐。 喻瑤笑了笑,一張愈發(fā)風情的臉上盡是沒良心和不在意。 她心里說,愛,會復合,其實根本就沒分過手。 但她面對鏡頭只能回答:“不愛,沒可能,我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了,別提他?!?/br> 說完,喻瑤沒辦法不去想容野看到這些新聞時候的心情,她隨意地理了理身上風衣的衣襟,專門露出里面那件堪堪蓋過腿根的寬松長t恤,確定被拍到了,接著無情無義地戴上眼鏡,穿過人群登機。 坐到座位上,鄰座的女演員感慨說:“瑤瑤姐,你里面那件t好好看,果然大美人穿得中性會有不一樣的帥?!?/br> 喻瑤撫了撫t(yī)恤衣擺,把細小的褶皺都抹平。 這是諾諾的衣服。 他以前很愛穿的一件,在她身上簡直成了連衣裙。 套上的一刻,就像被他懷抱包裹。 喻瑤望向窗外的云層,抿了抿唇,希望那個死心眼兒又偏執(zhí)的巨大危險品能成功接收到她暗示。 女演員還在喃喃,只是換了話題:“哎,聽說嘉禮縣的山里一到了雨季就環(huán)境惡劣,希望我們這次能平安順利,早點回城里?!?/br> 輾轉(zhuǎn)抵達嘉禮縣時,天已經(jīng)灰蒙蒙下著雨,導演興奮的不舍得休息,直接拉起場面準備抓緊拍攝。 喻瑤當然全力配合,但一有空就瞄著手機,唯恐錯過任何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 然而等了兩天,跟容野相關的任何蛛絲馬跡都找不到。 沈亦倒是積極殷勤,喻瑤有時只能自我安慰地想,也好,有了沈亦這么大張旗鼓的追求者,省得她再刻意跟其他人聯(lián)系,沈亦這一個就足夠給容紹良看了。 嘉禮縣的雨一直不停,山里溫度太低,第三天上午,喻瑤開始出現(xiàn)了重感冒的癥狀,但今天一整天的重頭戲都在她身上,還好就半天戶外,等傍晚,她就可以進山腳下那棟小樓里拍室內(nèi)了。 太陽落山時,喻瑤已經(jīng)頭昏腦漲,全劇組的人都很慘,個個落湯雞,大家這么辛苦,她也不可能矯情說什么,只是環(huán)境太差,小助理比她病得還重,她把她們留到山外的據(jù)點,更沒人能照應她了。 最后一個戶外鏡頭拍完,喻瑤仰頭看了看天色,總覺得雨好像更大了,黑云層層疊疊,有點恐怖。 她攏了攏身上單薄的戲服,想去找件厚外衣穿上,撐著傘深一腳淺一腳走在雨里時,泥一滑就要摔倒。 喻瑤一時間心臟都提到喉嚨口,將要失重跌下去的那刻,一只手驀的伸過來緊緊抓住她,把她直接帶起,一言不發(fā)地勾進臂彎里。 雨大,傘又掉了,喻瑤驚慌之下什么都看不清楚,彼此身體貼得太緊,她本能地推拒。 但隨即她潤濕的頭發(fā)就被人拂開,那只手托著她后腦,把她臉抬起來。 頭頂閃電劃過,震耳欲聾的巨響聲中,喻瑤身邊全是橫流的雨水和混亂人影,她的聽覺和視覺像是眨眼間被抽離,對一切屏蔽,全部投向面前的這個人。 比她高了那么多的身影,披著一件劇組里最尋常的黑色長雨衣,帽檐蓋過半張臉,口罩拉到唇下,但喻瑤還是一眼就認出這是誰。 他怎么能從天而降。 喻瑤分不清是冷的,還是抑制不住心里竄起的顫動,有點發(fā)抖。 “你……”她盡量讓自己聲音清楚,“你怎么會來!” 喻瑤忍不住打量周圍,還好,現(xiàn)場太亂了,大家都在各忙各的,沒人發(fā)現(xiàn)多了誰,更不會認出他的身份。 容野撐起手里的大傘,把她完全遮在下面,從包里抽出干毛巾,不太溫柔地給她揉著頭發(fā)。 他們站在一個隱蔽的墻邊,人來人往就在不遠處。 喻瑤心跳聲轟鳴,一時竟然說不出太多話,她任他擦著,眼眶微微泛酸,剛想再追問兩句,頭頂那把傘忽的放低,傘面很大,把她上半身都遮擋住。 容野用毛巾蓋著她的頭,擋住她眼睛,她看不見的一瞬,他像是怕被拒絕,怕再聽到她說那些錐心刺骨的話,驟然朝她吻下來。 喻瑤毫無準備,一下子攥緊衣服,耳中填滿雷電和人聲,還有他紊亂不堪的呼吸。 “喻瑤——” 前面棚里,導演拿著大喇叭在喊。 “喻瑤在哪呢?過來準備進室內(nèi)補妝了,下一場過五分鐘開始?!?/br> 喻瑤唇舌濕潤,輕顫著躲開容野時,糾纏的舌尖還牽連著難舍的水聲,她閉上眼極力忍耐,沙啞說:“你不怕被人看見?那邊叫我了,我必須過去,再晚就會有人過來找……” 兩個人一把傘,站得這么近,太容易出問題。 “我看到你在機場穿的衣服了,是我多想么?”容野的聲線比她更暗,在雨聲中磨著撓人的沙礫,“熬了兩天,我熬不下去,借著去臨市簽合同,那邊提前做好了準備,沒人知道我過來。” 喻瑤欣慰他懂得,又不得不緊張,知道每一刻都是他搶來的,但每一分親密,也隨時可能讓他有麻煩。 導演催了第二遍,喇叭的余音里,他還在招呼身邊人:“看喻瑤在哪,抓緊去找找,來不及了——” 她不走不行。 喻瑤看了看容野,他的頭疼應該已經(jīng)好了。 她抵著他急促震動的胸口,低聲說:“導演在找我,我先去拍,爭取早結束,你……你別在附近,去遠點找個安全地方等,我……拍完就找你,有話跟你說?!?/br> 喻瑤接過傘,把容野把陰影里推了推,咬唇轉(zhuǎn)過身走向燈光下,迎上過來找她的場務,跟著進了小樓。 進去之前,又一道白晃晃的厲閃劈下來,響徹整個山腳。 明明才傍晚六點,天色就已經(jīng)黑得像夜里。 喻瑤感覺到傘面上的沖擊力越來越重,她幾乎要撐不住,不禁跟場務說:“雨這么大,沒有危險吧?” 場務安慰:“沒事的瑤瑤姐,山上肯定不安全,但咱們晚上的戲都在這小樓里,不用擔心?!?/br> 喻瑤又掃了一遍小樓,實在有點簡陋。 這場戲拍的是她跟男二女二被敵方追蹤,臨時躲到這里,為了追求真實,導演選的是山腳下相對老舊的一片民居,只有兩層,看著很有年頭了,外觀在雨里更顯得破敗,有點搖搖欲墜的趨勢。 喻瑤皺了皺眉,全組都等著開拍,她與其再花時間糾結這些,還不如快點搞定早收工。 她邁進小樓,收傘的時候回過頭,看向那片早就模糊的陰影。 什么都望不到,但那道如影隨形的目光,燒紅的鉤子一樣釘在她身上,即使離這么遠,也覺得燙。 幾場戲從六點拍到八點多,因為小樓面積有限,除了演員外,只有必要的工作人員在里面,從八點開始,雨勢突然間大到離譜,即使在樓里,噪音也讓人心煩意亂。 山外有劇組同事給打過電話來,說剛剛問過當?shù)厝?,現(xiàn)在的雨超出正常了,還是先撤出來好。 導演眼看著只剩下幾個鏡頭就能拍完,實在不甘心這么斷掉,等過了今夜,山路就不見得能再好走了,他權衡之下,選擇加快進度,但男二受了影響,總是發(fā)揮有誤,多少耽誤了一點時間。 喻瑤本就重感冒,頭腦發(fā)沉,她聽著屋外劇烈的雨勢,心高高提著,惦記外面不能靠近的容野。 接近九點,她好不容易拍完戲份,捂著額頭率先下樓,外面的雨用瓢潑已經(jīng)不能形容,比起這個更可怕的是,破舊小樓在暴雨中,隱約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異樣吱嘎聲。 不止喻瑤聽到,一樓其他的人也聽到了,大家對視幾眼,神情都露出驚恐,離門近的人大吼著提醒樓上,快步往外沖。 喻瑤眼前一黑,意識到要發(fā)生什么,努力加快速度,昏沉沉地朝門口跑。 她用了最大限度,但在跑到一半時,就已經(jīng)有木料的碎塊和濕涼雨水落到她身上,她逼近門口,就快要出去時,整個樓在暴雨中轟響著坍塌下來。 喻瑤昏迷前的最后一刻,眼前已經(jīng)看不清東西,劇痛到麻木,只覺得穿心一樣的難過。 有些怕死。 更怕的,是容野一個人要怎么辦,他甚至不知道,他是被愛著的。 - 劇組拿到山上的物資太匱乏,容野在喻瑤進樓拍攝的時候,背著人找遍能找的地方,也沒有一盒感冒藥,他知道最快也要八點半結束,瑤瑤額頭已經(jīng)很燙了,越早吃藥越好。 他算好時間,冒著雨出山,買了藥立刻返回,但重新走向山腳的時候,原本還能承受的雨勢猛然加劇到了駭人的程度。 容野被暴雨沖刷,盯著前方那片模糊燈光,某種極度的恐懼感砸向他心臟。 他在雨里狂奔回來,離拍攝地只剩下十幾米遠,甚至透過大開的門扉,他幾乎看見了喻瑤身上的衣服,但下一刻,他眼睜睜注視著那座兩層小樓在沉重雨簾中塌陷,和著尖叫和轟鳴聲,變成一片殘墻斷壁。 容野站在那里,眼睛里清晰映著廢墟。 他唇動了幾下,沒能發(fā)出聲音,幾秒后,才擠壓出不成調(diào)子的粗喘,漆黑無光的眸中激出一片凄厲血色。 劇組還有很多人在樓外,哭叫著打電話,有人聽到里面還有求助聲,撲上去想幫忙,但力量有限,茫然無措地不知道怎么辦好。 二樓的人有的爬出來了,一樓的卻毫無聲息。 早一步跑出來的場務哭著站在廢墟前,那個原本門口的位置,大喊著喻瑤的名字。 但才短促地叫了一聲,就猝然被推開,他踉蹌著摔到泥地里,看到一個漆黑的高大身影悍然沖進里面,跳上廢墟,在接近某一片區(qū)域時,小心翼翼地跪下去,徒手去挖那些斷裂的障礙。 場務試著挖過兩下,手就全劃破了,他高聲提醒那人別動,等救援過來,然而一個極其短促的目光相接,他像被利劍刺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容野跪在呼嘯的雨簾里,帽子冰冷地蓋到鼻梁,唇慘白到?jīng)]有血色,雨水匯成河,淌過他的下巴。 他記得。 記得瑤瑤的身影定在哪里,記得她穿什么顏色衣服! 一秒都不能等。 等下去她會有危險。 容野眼里燒著扭曲的光,機械地一個個掀開身下壓住喻瑤的沉重垃圾,小樓主要是木制結構,大片木板折出鋒利的斷口。 他的手沒了本來的顏色,一刻不停地向下找,在混亂中一聲比一聲更啞地叫她名字。 后方隱約亮起車燈,救援和救護的標志閃到炫目,更多的嘈雜響起,有人大叫有人痛哭,容野跪在廢墟上,終于碰到一片沾滿泥漿的布料。 即使被弄臟,他也認得出,是喻瑤身上的衣服。 容野喉間哽出似哭似笑的低音,整個身體埋下去,最粗暴也最溫柔地撥開她周圍所有狼藉,把她從泥潭里抱出來。 找到了。 又一次,他找到她了。 沒人能搶走她。 神佛不行,生死也不行。 容野打直膝蓋,雙手托著喻瑤站起來,手卻摸到一片黏膩,他低頭看了看,他碰到她腿的地方,全是暗色的血紅。 他手戰(zhàn)栗著,撕扯過自己最干凈的一塊布料,墊著手死死按壓在她肆意流血的傷口上,抬起她上半身,把她頭壓向自己肩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