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到底也不是仙師該關心的事了，出家人嘛，凡俗的熱鬧，看看就好，真要再往里頭熱心摻和，那才真叫沒事找事——東楊在文淵閣得了大不是的消息，不知經(jīng)了誰的口，已經(jīng)是傳到了內(nèi)帷。仙師之后肯那么配合，也和皇帝的表態(tài)不無關系。

    “現(xiàn)在還是先把人撈出來再說吧。”她也只能這么應和太后了?！爸慌伪菹驴戳它c點要娘的樣子，能夠心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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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有不巧，點點昨晚鬧得的確比較厲害，徐循回去的時候她還在酣睡。不過，徐循也顧不得女兒了，見屋內(nèi)無人，只有錢嬤嬤坐在點點身邊看顧，她便一拉錢嬤嬤的袖子，坐在她身邊，附耳輕聲問了一句話。

    錢嬤嬤面色數(shù)變，又是猶疑又是驚悚，也有幾分不可置信，最終，到底還是輕輕地吐出了幾個字——聲音就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

    “前幾次長牙發(fā)燒，確實和這一次不大一樣?！?/br>
    盡管剛才看到錢嬤嬤臉色變化，徐循心里已是有了幾分預感，但聽到錢嬤嬤親口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徐循心頭，依然是咯噔一聲，一時間都是沒能反應過來。

    太后居然連一歲多一點的孫女，都能拿來做局……

    哪怕她有再多理由，哪怕這手段再安全，哪怕點點現(xiàn)在已經(jīng)退燒……徐循心頭依然是涌上了一股強烈的怒火，還有深深的被背叛感——的確，把點點交給太后，是皇帝的決定，之前她想的是，點點會被送去何惠妃那里，又或者是送到皇后那里。但不論如何，知道點點來了清寧宮，她當時是很放心的。她相信太后這個祖母，會好好地照顧點點……

    還住什么南內(nèi)?。?/br>
    她真想抽自己一耳光——再不回永安宮，女兒都不知要被折騰成什么樣了！

    而在這一切激動之外，又仿佛還有一個漠然的徐循，鑒賞著這獵奇的一切，她好像在說：你瞧，這世上居然還有人做得出這種事！

    在宮廷里，下限這個詞，從來都只存在于《說字》里！

    要不是錢嬤嬤忽然扯了扯徐循的衣袖，徐循都沒意識到：屋里這咯吱咯吱的聲音，竟然是從她嘴里發(fā)出來的。

    她也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人真的是能把牙齒咬出這樣的聲音的。

    “娘娘?！卞X嬤嬤輕聲地喚，她臉上寫滿了憂心，但聲音卻是很低沉的，仿佛生怕再大聲一點，都會惹來不該有的注意。

    她們畢竟還在太后的地盤里！

    徐循一下就恢復了理智，她深吸了一口氣，很快地調(diào)整了自己的情緒，強迫自己露出一抹微笑。

    “燒退了就好，”她說，仿佛是在說服自己，“燒退了就好。”

    外頭隱約傳來了人聲，一個小宮女倉皇地進了屋子，“娘娘，皇爺?shù)搅耍　?/br>
    徐循慢了半拍才想起來，自己現(xiàn)在要扮演的是一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剛從南內(nèi)很勉強地被放出來，隨時都有可能要再度回去的待罪妃嬪。她只好忙站起身來，跪到床邊，垂著頭，以很標準的姿態(tài)等著迎接皇帝的到來。

    皇帝的腳步聲很快就進了室內(nèi)，一路還聽得到他的說話聲，“退燒了？那就好，小孩子只要能退燒應該就沒事兒了……”

    一路說，他一路已經(jīng)靠近了床榻，然后很明顯地，腳步聲一頓——是發(fā)現(xiàn)徐循了。

    “你怎么——”皇帝的智商在此時充分就得到了體現(xiàn)，他的話也頓了頓，明顯是臨時改了口，語氣一轉(zhuǎn)，便淡漠多了。“已經(jīng)見過女兒了？”

    “見過了?！毙煅瓑阂种念^諸多復雜的情緒，低聲說道。

    “唔。”皇帝好像也對她的狀態(tài)有所察覺，他的態(tài)度嚴肅了一點，“女兒沒事了吧？”

    “沒事了?！毙煅€是不肯抬頭看皇帝?！皇撬桓?，也不是她要演，她是怕忍不住。

    在宮里這么多年，真正因為情緒崩潰而哭泣的次數(shù)是少之又少，徐循印象里最深刻的那一次，就是自己去給皇帝賠罪時的一哭。

    在皇帝跟前嚎啕大哭，當然極不體面，但此時此刻，她真的很想再哭一次，把自己心里這強烈狂涌的憤怒和委屈，都哭給皇帝來聽?！嗫尚Γ克卸嗌俅?，覺得皇帝離她是那么的遠，可現(xiàn)在，點點出事了，受了委屈了，她的第一反應，還是要找到皇帝來宣泄，來哭泣……

    “嗯?！被实酆孟褚苍趯っ煅那榫w，“抬起頭來?！?/br>
    徐循緊咬著牙關，慢慢地抬起頭。

    她能感覺得到皇帝眼神中詢問的意味，在這一刻，也許是她的思維格外興奮，也許真的存在心有靈犀一點通，徐循完全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也不放心點點，孩子這一病，使得本來就不大贊成她繼續(xù)住在南內(nèi)的皇帝改了態(tài)度，他想讓她回永安宮了，正在征詢她的意見。

    她毫不考慮，便輕輕地眨了眨眼。

    皇帝往后一坐，他的語氣奧妙了起來?！俺隽四蟽?nèi)，感覺如何？——說實話?！?/br>
    “很……很想女兒。”徐循抑制著語氣中的顫抖。

    皇帝聽來還是那樣的高深莫測，讓人基本弄不懂他的情緒?！跋牖厝?？”

    點點在床上輕輕地j□j了一聲，聲音細弱。

    徐循說不出話了，她勉強點了點頭。

    “那就認錯吧。”皇帝的聲音聽起來幾乎都有點厭倦?！罢J錯了就能回去了?！?/br>
    徐循再忍不住，哇地一聲就哭起來，她膝行了幾步，抱著皇帝的小腿，把臉就埋進了他的膝蓋里。

    “知錯了?！彼拗f，“知錯了，大哥，讓我回去吧！”

    別說眾人了，連皇帝都嚇了一跳，點點更是立刻就被吵醒了，哇地一聲也哭起來，屋內(nèi)一時，蔚為熱鬧。皇帝也被鬧了個手忙腳亂，亂了一會，才令人把點點抱下去哄，他自己拉著徐循，就兩人在屋里，他來哄徐循。

    “怎么了，怎么了?！敝挥袃蓚€人的時候，皇帝的語氣就柔和下來了。“我剛才不也是為你好——至于這么委屈嗎？”

    “不、不是的?！毙煅乜谀强跉庹媸峭滩幌氯ィ恢绾尾拍軐实墼V說——沒有做妾侍的，指責婆婆的道理?，F(xiàn)在她也根本沒法組織出有效的語言來指控太后，反反復復，只能說著一句話，“是我太傻了，我該早回永安宮的……嗚……是我不好，我早該回去了，我該早回去……我、我要回去，大哥……我對不起點點……嗚嗚嗚，我對不起點點……”

    ……就算是點點生了病，徐迅這反應也太離奇了吧。小孩子要生病，又不會管說在母親身邊還是在誰身邊。在哪不是被這幫人照顧??？就是在永安宮，也沒有徐循親自給換尿布的道理啊。

    皇帝詫異地望了徐循幾眼，他的眼神漸漸地深沉了起來，口張了張，卻又合攏了。一抹怒色，悄悄地染上了他的眼眸。

    “那就回去！”他的語氣很果斷?！艾F(xiàn)在馬上回去！晚上就把點點給接回去！”

    君無戲言，一個時辰以后，徐循真的就已經(jīng)坐回了永安宮她慣坐的椅子上了，之前曾被送到南內(nèi)的大小物事，一件不少，全都被運到了外間，一屋子人都是喜氣洋洋忙里忙外，忙著給徐娘娘歸置東西，忙著給小點點打掃住處……南內(nèi)的生活，真就像是一場迷夢，說聲破，啪地一聲就再沒留一點影兒。

    徐循茫茫然左顧右盼，情緒還有點未能平復，想到點點，心頭就是一抽，過了好半晌，她才發(fā)覺了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