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Chapter 97
深夜, 醫(yī)院。 急診室里燈火通明,江停全身半濕, 蒼白的側(cè)臉和病床一個顏色,坐在椅子里歪著頭, 被護士拿鑷子一點點夾出額角rou里的碎玻璃碴。 走廊上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馬翔帶著兩個實習(xí)警一頭扎進燈火通明的急診室:“陸顧問!” 護士手一抖, 剛想呵斥, 被江停抬手禮貌地止住了,旋即轉(zhuǎn)向馬翔:“嚴峫怎么樣?” “嚴重心律失常,血壓降低, 迷走神經(jīng)亢奮。大夫說幸虧送來得及時,已經(jīng)脫離了生命危險!” 馬翔神情間是抑制不住的興奮,他原以為江停也會表現(xiàn)出激動, 誰知陸顧問那張?zhí)焐粫霰砬榈哪樳€是淡淡地,只問:“是中毒?” “對,是某種生物堿, 待會檢測結(jié)果就出來!媽的我已經(jīng)報到局里了,血樣和胃容物全部存檔等檢驗, 這次一定……” 江停點點頭,后背輕輕靠回椅子里,示意護士繼續(xù)。 白熾燈下, 江停烏黑的眼睫微微閉合, 在鼻翼兩側(cè)覆下憔悴的陰影。他白襯衣解開了三個扣, 鎖骨、后肩、手肘乃至腿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傷, 雙手被割得血rou模糊,掌心朝天平攤在椅子扶手上。 護士小心翼翼從他額角撥出玻璃碎片,大概心有惻隱,忍不住道:“疼您就哼哼兩聲吧,要不我還是給您上點兒麻藥?” “不用?!苯Uf,“快點就行?!?/br> 他語調(diào)平常,似乎真不覺得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茨菑埑D耆缫蝗占y絲不動的臉,馬翔懷疑就算現(xiàn)在護士要縫線,針穿進皮rou里,他都不會覺得那叫疼。 看不出來陸顧問還挺男人的……馬翔心中暗自嘀咕,對實習(xí)警揮了揮手:“你倆先出去吧,守在急救室門口,萬一有什么情況立刻來叫我?!?/br> 倆小警察應(yīng)聲出去了。 馬翔隨便揀了張椅子,也沒玩手機,就直挺挺地坐著等在那里。護士終于把江停的傷口清洗完,上藥包扎好,再用消毒巾擦去他臉頰上干涸的血跡,才退后半步叮囑:“您這幾天注意別沾水,按時服用消炎藥,待會我再把ct結(jié)果拿來給您!” 江停微閉著眼睛,頷首不語。 小護士瞅著他那張臉,耳朵有點發(fā)紅,轉(zhuǎn)身出去了。 馬翔剛才不愿意當著外人的面說太多話,直到盯著小護士關(guān)門離開,急診室里只剩下了他們兩人,才關(guān)切地開口問:“您真沒事吧陸顧問?” 江停疲倦地擺了擺手,示意不要啰嗦這個:“嚴峫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艸他媽!肯定是被投毒了,但具體是通過什么方式、什么時候中的毒還要等檢測結(jié)果出來才能確定。”馬翔鼻腔里重重出了口炙熱的氣,說:“已經(jīng)打過阿托品和升壓藥了,現(xiàn)在還在急救室里密切觀察,醫(yī)生說只要幾個小時內(nèi)不再呼吸抑制或心跳衰竭的話就沒問題了,最多今晚再打一針阿托品。” 他又想起了什么,把屁股底下的椅子挪近了些,真心誠意地搓著手:“陸顧問,這次真多虧了你。要是警車沖出護欄翻下去的話,在這種雨天里根本神不知鬼不覺,就算我們開著警車路過都未必能發(fā)現(xiàn)。而且剛才外面還有個護士說,如果再晚送來半小時,哪怕是大羅金仙下凡都難救……” “不至于,”江停打斷了馬翔的咬牙切齒,“上救護車的時候我看了下心跳儀,比剛撞車那會兒好?!?/br> 馬翔不明所以地點點頭,補了句:“總之您真厲害!” 江停沒作聲,眼底浮現(xiàn)出一絲苦笑般的神情。 “嚴哥以前跟我們說,錢這個東西,別看它經(jīng)常害人,但真有事兒的時候也能救命。就拿今兒來說吧,要不是您開著嚴哥那輛改裝過的大g,那一撞肯定當場就報銷了。四百多萬換兩條命,還是很劃來的……” 急診室的門被敲了敲,剛才被打發(fā)出去守手術(shù)室的實習(xí)警探進頭:“馬哥!” 馬翔瞬間啟動了屁股底下的那根彈簧:“怎么了怎么了?!” “不不不,沒事,我就告訴您,高哥打電話說市局的人已經(jīng)在路上了,待會就到!” 神經(jīng)過度緊繃的馬翔這才呼了口氣,把實習(xí)警打發(fā)走。 被實習(xí)警一打岔,馬翔也沒那心思叨逼叨了,捏著自己的下巴琢磨著:“哎您說,是誰恨我們嚴哥到這個地步?” 江停目光晦暗,沒有吱聲。 “如果是通過食物投毒的話,我今兒整天都跟嚴哥在一塊,中午我倆是在警局食堂吃的飯,足以排除投毒的可能。但如果是晚上的話呢,我就記得他臨走前從市局拿了兩塊面包,不確定他中途有沒有停車下來買吃的……” “沒有。” “?。俊?/br> “我一直跟著他,沒有?!?/br> 馬翔眉頭一皺:“那難道是面包?” “生物堿是含氮的堿性有機化合物,絕大多數(shù)存在于植物,也就是土藥或中草藥上。像嗎啡、咖|啡因、龍葵堿,或者是前段時間馮宇光中毒案里的東莨菪堿,都是比較常見的有毒生物堿,也是日常生活中比較容易接觸到的部分?!?/br> 江停大概有點受涼,說話帶著喑啞的鼻音,但不妨礙他敘述聲調(diào)的沉靜平穩(wěn)。馬翔不知不覺聽入了神,問:“可嚴哥平時不會接觸這些東西???要說嗎啡中毒的話,整個市局能拿到嗎啡的地方只有法醫(yī)室,總不能說是茍哥他……” “嚴峫從市局出來前跟我通過一次電話,然后上高速下高速,再經(jīng)過盤山公路直到毒發(fā)撞車,大概共有三個小時。嗎啡毒發(fā)不會這么慢,應(yīng)該是其他東西。” 馬翔不由連連點頭,摸著下巴在那琢磨,突然只聽江停問:“對了,你們?yōu)槭裁匆B夜趕去江陽縣?” “哎?您不知道?” 江停明顯不欲解釋太多,“我跟你嚴哥發(fā)生了一些不愉快,撞車時正在電話里爭執(zhí)……” “哦——”馬翔聰明機智且善解人意,立刻覺得自己get了:“您不會是以為嚴哥要去外地找小網(wǎng)紅開房吧?嗨,不是不是,這個真沒有。您回娘家……離家出走這三天嚴哥過得可不好了,成天念叨著不該惹您生氣,還說只要您回來的話不管想要什么包包珠寶都立刻買……” “咳!” 馬翔這信馬由韁的特點肯定是跟嚴峫學(xué)的,被江停一咳立馬光速拉了回來:“哎您看我都說到哪兒去了。其實是這樣的,當初咱們提審李雨欣的時候,在江陽縣路上遭遇襲警,范五那伙人向河面持槍射擊,事后咱們卻從現(xiàn)場提取出了一顆九二式手|槍發(fā)射的9毫米魯格彈?!?/br> 江停猛地一抬頭。 “現(xiàn)在暫時沒法確定涉案槍支來源,只基本確定是外省的警槍,槍手跟范五也不是同一撥人。我們這次連夜去江陽就是為了調(diào)查這事兒的,但具體細節(jié)我也不能再跟您透露太多了,要不等嚴哥醒來后您再去問問他?” 可能是因為病房墻壁反光的關(guān)系,江停的臉格外蒼白,甚至都有點透明的感覺,連嘴唇上的最后一絲血色都消失了: “那天在現(xiàn)場的還有一個槍手?” 馬翔點點頭。 “……那顆子彈打中的是不是嚴峫?” “這您都能知道?!”馬翔真實的震驚了。 江停胸腔微微起伏,臉頰全然蒼冰似的白,握著扶手的指尖極不引人注意地發(fā)著抖。 原來是這樣…… 呂局口中所謂連環(huán)綁架案的新線索,從市局回來后嚴峫一反常態(tài)的偏執(zhí),裹挾著怒火和粗暴的求婚,以及更早以前,生日宴那天夜里詭異的晚歸—— 種種不合理都得到了順理成章的解釋,因為嚴峫早就已經(jīng)成為了目標。 江停最可怕的猜測,終于在此刻得到了證實! “陸顧問,”馬翔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不妥,立刻起身上前:“您沒事吧,陸顧問?” “我沒……”江停堵在咽喉里的那口氣一下喘不上來,霎時胸腔發(fā)緊,當場捂著嘴咳了起來! 他身體是真的不好,今晚撞車中毒這一系列變故,導(dǎo)致驚怒和積郁壘在心里,一咳就驚天動地停不下來,到最后喉管都嗆出血星來了,滿口腔都是腥甜鐵銹的味道。 馬翔嚇得臉色都變了,以為他撞壞了哪兒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連滾帶爬地沖出去叫來了醫(yī)生。醫(yī)生慌忙趕來一看,立刻給打了針鎮(zhèn)靜類的東西,少頃后江停才慢慢緩解下來,靠在椅背里,連烏黑的眼睫上都帶著冷汗凝成的水汽。 從ct結(jié)果看,除了一些軟組織挫傷之外,倒沒有血氣胸、臟器損傷的跡象。但醫(yī)生看江停那樣子就知道這人屬于高危群體,不敢讓公安人員在醫(yī)院里出事,立刻叫護士專門去騰出了一間病房,準備把他留院觀察。 “陸顧問,我還是扶您去休息吧?”馬翔小心翼翼地弓著腰,仿佛伺候一朵昂貴的高嶺之花,吹口氣都有可能把他給吹散架了:“等明早嚴哥醒了您再去看他……不,我看你倆這情況估計是他先恢復(fù),然后馬不停蹄地過來探望您,怎么樣?” 江停腦子里跟拉鋸似的痛,摁著自己的眉心,揮手不讓馬翔扶,起身走出了急診室。 這時已經(jīng)是深夜了,江停在襯衣外隨便裹了塊干燥的白浴巾,經(jīng)過走廊時抬眼望向急救室大門。門上代表搶救中的紅燈已經(jīng)熄滅,那是嚴峫已經(jīng)脫離危險,正處在觀察期的意思。 馬翔隨口說:“您別擔(dān)心陸顧問,嚴哥不會有事的。我看他認識您以后就一直在走鴻運,媳婦也找到了,提正也快提了,連著幾個大案子都僥幸逃生,今天這么危險的情況都能——” “馬翔?!?/br> “哎?” 江停似乎遲疑了幾秒,才緩緩道:“待會建寧市局的人趕到后,有件事我需要你幫忙。其實你可能有猜測了,但我不知道嚴峫有沒有具體把情況告訴你……” “我不太方便直接跟你們市局的人對話,最好也別讓人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剛才在盤山公路上的時候我已經(jīng)通知了楊媚,她現(xiàn)正在趕來的路上,如果有任何人問起,你都說開g65的人是她。”江停站定腳步,在明亮的醫(yī)院走廊上,他瞳孔沉沉的如同一潭深水,平和的語氣讓人脊椎上猛然竄起一股寒意: “你們建寧市局有內(nèi)鬼。” 馬翔瞳孔瞬間一縮! “哎,警官同志?” 馬翔猛地打了個寒噤,來不及說什么,回頭只見穿白袍的醫(yī)生胳膊下夾著文件從辦公室那邊大步走來:“哎呀警官,正找你們呢,護士說你們?nèi)プ≡翰苛恕疚餀z測報告出來了,吶,在這里?!?/br> 馬翔思緒混亂,目光還有點恍惚,順手接來報告翻了兩頁,只見滿眼拗口的專業(yè)名詞:“所以我們嚴隊到底是……” “迷走神經(jīng)強烈興奮,節(jié)后纖維釋放出大量乙酰膽堿,使心肌內(nèi)異位節(jié)律點興奮性增強,才導(dǎo)致各種心律失常。所幸攝入量很少,所以才能迅速脫離危險?!贬t(yī)生頓了頓,解釋道:“具體來說呢,就是攝入了劇毒的烏頭|堿?!?/br> 空氣霎時安靜了一瞬。 緊接著馬翔和江停的聲音同時響了起來: “烏頭|堿?從哪能——” “……是藥酒。” 馬翔:“???” 馬翔被手臂上冰冷的力道一激,下意識噤了聲,只見江停手指死死捏著自己胳膊,沒想到看似文秀弱不禁風(fēng)的陸顧問力氣竟然這么大,每個音節(jié)都帶著北風(fēng)呼嘯般的森寒: “生烏頭泡酒只能外敷,一旦進口就比氰化|鉀還毒。嚴峫臨走前是不是喝過市局的藥酒?用的生烏還是制烏?!” “……” 馬翔哆嗦著摸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高哥?立刻讓人把咱們支隊柜子里的那半**藥酒鎖起來,讓技偵現(xiàn)在就去驗指紋,快!” · 建寧市局。 大半夜被臨時打電話叫到局里的黃興看不出絲毫疲態(tài),帶著幾名技偵匆匆走出電梯,步伐間帶著掩飾不住的緊張和肅殺。值夜班的警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驚異地目送這幫人快速穿過走廊,徑直進了刑偵支隊的大門。 值班刑警慌忙起身:“高哥?黃主任?” 高盼青臉色鐵青,連句話都來不及說,走到大辦公室的柜子前直接“哐當!”拉開,戴上物證手套搬出了醫(yī)藥箱,當著所有技偵的面打開了它。 下一秒氣氛凝固住了。 “藥酒呢?”高盼青的嗓音直接就變了調(diào),幾乎是吼了起來。 值班刑警:“高哥……” “咱們支隊這**藥酒呢?!來人!查監(jiān)控!敢從刑偵支隊眼皮子底下偷物證,現(xiàn)在就給我連信息安全處!給我通知呂局跟魏局!——” “藥藥藥——藥酒嗎?”值班刑警被這陣勢嚇得都結(jié)巴了:“剛剛剛剛才隔壁秦哥過來借走了啊,別生氣高哥,發(fā)生啥事了?我這就去給您要回來?” 如果說剛才空氣只是凝固的話,現(xiàn)在高盼青和黃興等人的表情,就像是空氣中多了根滋滋作響的引線,馬上就要爆炸了似的。 “……誰借走了?” 高盼青聲音異乎尋常的平靜柔和,但小警察險些沒給嚇尿,他不懂平時“隔壁秦哥”這么清晰的稱謂,為何在這一刻所有人都不懂了似的: “秦哥啊,隔壁禁毒支隊的秦哥——秦川啊。到到到到底怎么了這是?” 高盼青和黃興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掉頭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