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晚飯時間，簡玉清又說要請吃飯，但楚沅沒答應(yīng)，收拾好書包就要去附近的公交站臺等車。

    路過路邊商店的玻璃櫥窗時，楚沅有一瞬好像在那上面看到了她身后有一抹張揚的影子，可她停住腳，認(rèn)真去看那玻璃窗上的自己，卻又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

    皺了皺眉，楚沅繼續(xù)往公交站的方向走。

    “沅沅最近學(xué)習(xí)很用功，奶奶特地給你燉了這湯，補補腦?！憋堊郎?，涂月滿給楚沅盛了碗湯，又笑著說。

    聶初文終于舍得關(guān)了他那收音機，看涂月滿沒給他盛湯，便抿起嘴唇，也不說話。

    楚沅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是怎么一回事。

    她笑了聲，把自己的那碗湯遞給他，“來，你們小滿給盛的，您先喝?！?/br>
    楚沅這句話一說出來，聶初文那張老臉竟然有點不太自然了，他故意板起臉，“你個小丫頭片子！”

    但也沒把那碗湯推回去。

    “行了老聶，跟孩子計較什么？”涂月滿忍不住笑話他。

    楚沅笑嘻嘻地接一句，“因為老聶頭也是老小孩呀。”

    然后楚沅就被聶初文彈了個腦瓜崩。

    她“嘶”了一聲，揉了揉腦袋，“老聶頭您手挺重啊?！?/br>
    一頓晚飯吵吵鬧鬧地吃完，楚沅在奶茶店就已經(jīng)寫完了作業(yè)，她決定放松一會兒，就上樓搜了部喜劇電影來看。

    夜里九點多，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

    楚沅戴著耳機，正被電影里的主角逗得發(fā)笑，可她臉上的笑容又在頃刻間變得僵硬起來。

    好像有什么東西從她的后背剝離，她的心肺像是被巨石擠壓了一下，令她下意識地扶住桌角。

    晦暗陰沉的影子從她窗前搖曳而過。

    楚沅拿掉耳機的瞬間，她聽到樓下好像傳來了響動，她瞳孔微縮，猛地站起身往樓下跑。

    客廳里已經(jīng)一片狼藉，楚沅看到涂月滿額頭破皮出血，已經(jīng)躺在地上昏迷過去，而聶初文卻被一抹黑影掐著脖頸。

    如同一個人照在燈下的影子從那層光里剝離出來，成了它主人的傀儡，化作一團偶爾模糊成一團，偶爾又顯出人形輪廓的黑氣。

    楚沅看到那影子已經(jīng)cao控著茶幾上的水果刀劃開了聶初文的手臂，鮮血淋漓。

    “爺爺！”

    楚沅來不及想更多，她直接按下見雪的花瓣，銀絲飛出去，銀質(zhì)雪花嵌進了木制的墻壁，卻并沒有辦法割裂那道虛無的影子。

    影子轉(zhuǎn)過頭，卻并沒有人的五官，它不過只是一團混沌的黑氣，它像是在打量楚沅，動作卻是遲緩的，像提線木偶在等著那背后之人cao縱它。

    而聶初文也經(jīng)不住昏了過去。

    楚沅手指間有了淡色的氣流縈繞著見雪銀絲的每一寸，她感受到被錦帶包裹的魘生花印記在隱隱發(fā)燙。

    但她的銀絲還沒觸碰到那影子，就有一道淡金色的光幕忽然乍現(xiàn)，一道流光率先從其間飛出來，瞬間便打散了那一抹影子。

    與此同時，遠(yuǎn)在西河區(qū)的一處河灘畔的男人額角青筋微拱，忍不住吐了口血。

    “她竟然這么厲害？”男人粗啞的嗓子里滿是驚詫。

    聶家客廳里的燈光明亮，楚沅將昏迷的涂月滿和聶初文一一扶回房間，又找來毛巾擦干他們臉上的血跡，再用急救箱里的東西幫他們包扎好傷口。

    做完這一切再下樓時，她毫無意外地看見魏昭靈立在滿是狼藉的客廳里。

    “魏昭靈，你覺得，會是簡家做的嗎？”

    楚沅走到他面前去，燈光照著她的臉，她薄薄的眼皮有點泛紅，臉上神情看似平靜，卻又仿佛積蓄著更多的陰云。

    “如果是，你想怎么做？”魏昭靈很少看她這副模樣，他輕輕挑眉，故意問她。

    楚沅抿緊嘴唇，一言不發(fā)。

    外面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下起了雨，她一時也懶得去找雨傘在哪兒，直接把連衣帽往頭上一拉，便要往院子里去。

    可她才走出一步，卻被身后的人抓住了她的帽子。

    “你放開！”楚沅回頭瞪他，卻還是沒掙脫開他的手，她那張臉上終于沒有辦法再維持之前的平靜，“魏昭靈，如果只是我，我或許還能再忍一忍，可他們?yōu)槭裁匆獎游覡敔斈棠?？?/br>
    魏昭靈卻彎了彎眼睛，“若今夜此人的目標(biāo)只是你，孤看你也未必忍得了。”

    只不過，她向來不是沖動的人，這回倒真是有人觸碰到她的底線了。

    “用自己的影子依附在你身上，簡春梧還沒有這么大的本事?！?/br>
    因為涉及鐘雪嵐的來歷，魏昭靈當(dāng)然也探查過簡家那些人的能力，簡春梧雖然是一家之主，但他年老體衰，異能再強，也達(dá)不到cao控影子的地步。

    “影子是虛非虛，它最能感知你的異能究竟是不是來自于魘生花，若你方才真的使用了異能，或許現(xiàn)在你就已經(jīng)暴露了?！?/br>
    也幸而他來得及時，阻止了她。

    “他之所以對你的親人下手，一則是為了刺激你，逼你出手，二則……應(yīng)該也是為了探查他們究竟有沒有異能。”

    魏昭靈說著，抬眼見她臉上的神情有了些變化，像是從那種一時的激憤里回過神來，她終于冷靜了些。

    “出息。”也不知是出于何種心理，魏昭靈伸手揉了一把她的頭發(fā)，那雙向來清冷漂亮的鳳眼里流露出極淺的笑意，“孤也沒說過，你就要咽下這口氣?！?/br>
    楚沅聞聲，不由抬頭看他。

    眼前的他穿著一件鴉青色的圓領(lǐng)袍，腰間是鑲金的皮質(zhì)鞶帶，寬大的衣袖里還露出一層暗紅一層白的兩層袖口。

    古人似乎總講究這樣的衣衫重疊，卻又飄逸輕盈的美感，他此刻立在燈下，就像是突破時空限制，撕破一幅千年畫卷而來的世家公子一般。

    “忍一時不會風(fēng)平浪靜，孤只信，誰若掀了這風(fēng)浪，”他的眼瞳猶如浸潤著月輝的疏冷光影，像是在教給她一個道理，“只有他死了，你才能有一時的平靜?！?/br>
    他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帶著她往門口走去。

    屋檐撇開層層煙雨，楚沅恍惚間，看見身旁的他伸手時便有一柄月白的油紙傘握在他的手里。

    “再不走，他可就真的逃了?！逼骋娝栽诎l(fā)愣，魏昭靈便緩緩開口道。

    楚沅回過神來，想也不想地抱住他的腰身，“我準(zhǔn)備好了?！?/br>
    魏昭靈眼睫一顫，他應(yīng)該是沒有料到她會突然地抱住他的腰，他脊背僵硬，垂眸看見她卷曲的頭發(fā)，稍躬的后背。

    捏著傘柄的手一晃，那油紙傘險些沒握住。

    蒼白無暇的面龐上無可避免地多了幾分不自然的情緒，他開口道：“站好。”

    嗯？

    楚沅聽見他的聲音，她松開了他的腰，又站直身體，疑惑地望他，“是要走著去嗎？”

    第38章 影照走馬燈   認(rèn)識你，是一件很開心的事……

    路燈昏黃的光色照在寂靜河灘的碎石堆里, 將自己渾身都包裹得很嚴(yán)實的男人緩了好一會兒，才有了力氣站起來。

    心肺痛得劇烈，男人的步履已經(jīng)有些踉蹌, 雨勢越發(fā)急促, 打在他的衣帽上發(fā)出清晰的聲響。

    他尋著路燈最明亮的方向，想要邁上石階, 走到公路上去。

    可雨水打在傘檐的聲音越來越近，男人終于聽見, 他警惕地挺直脊背, 反射性地回頭。

    一柄輕飄飄的紙傘從深沉的夜幕里墜落下來, 男人的視線還沒從那傘上移開, 他的腰腹忽然遭受了巨大的沖擊力，他下意識躬起脊背的瞬間, 整個人已經(jīng)被迫飛出去，摔在滿是碎石的淺水灘。

    男人痛得蜷縮起身體，他勉強抬頭, 正看見那燈影最暗處，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立著兩抹身影。

    一個是擁有一頭扎眼的卷發(fā), 看著年紀(jì)很輕的女孩兒, 而另一個則是穿著古代的衣袍, 錦帶束發(fā)的年輕男人。

    他當(dāng)然認(rèn)得那個女孩兒是誰, 但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她身邊的那個年輕男人。

    “楚沅。”魏昭靈只隨意地輕瞥他一眼, 便喚了一聲身旁人的名字。

    楚沅應(yīng)了一聲, 踩著碎石慢慢地走到半個身子都已經(jīng)浸在水里的那個男人的面前去, 口罩遮掩住了他的面容，楚沅看著他的眼睛，“你認(rèn)識我, 對吧？”

    男人用一雙陰冷的眼睛看著她，卻并不肯開口說話。

    楚沅從衣兜里掏出見雪按下花瓣，銀絲飛出的剎那，那片墜在末端的雪花嵌進了泥沙里，銀絲在雨幕里割斷一顆又一顆從天空中落下來的雨滴，點綴出縷縷的寒光。

    她將見雪網(wǎng)上一扯，藏在其間的銀絲顯露更多，她將其橫在這個陌生男人的脖頸前，又伸手扯下他的口罩。

    竟然是個絡(luò)腮胡，一臉橫rou，兇相畢露。

    “小胡子長得還挺別致?！背涔室獍雁y絲再往他頸間移得更近了些，她臉上也再沒有什么笑容，“誰讓你來的？”

    男人咬緊牙關(guān)，仍然不肯吐露一個字。

    “不愿意說?。俊背湮站o了見雪，銀絲一寸寸纏繞上男人的手臂，就像他的影子用一把水果刀劃開聶初文手臂的皮rou一般，銀絲輕觸男人的皮膚，就已經(jīng)割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纏得再緊些，便嵌進了血rou里，幾乎就要輕易地割斷他的骨頭。

    男人再也沒有辦法忍受這種痛，他終于開始痛苦地喊叫起來，可這寂冷的河灘，陰暗濕潤的角落，根本沒有什么人能夠聽到他的聲音。

    楚沅的手有點細(xì)微的發(fā)顫，也許她還是習(xí)慣不了這種血腥的味道，也討厭看這個男人丑陋扭曲的面容，但是想起聶初文和涂月滿，她就有滿心的怒火，刺激得她無法保持冷靜。

    可男人卻忽然露出詭異的笑容，下一秒，他的周身開始有一種暗色的氣流涌動。

    魏昭靈神色一凜，迅速上前抓住楚沅的手，拉著她飛身后退，他一揮袖，那落在地上的紙傘便好似乘風(fēng)而起，適時擋在他們身前。

    幾乎是紙傘遮擋視線的剎那，楚沅聽到了“砰”的爆炸聲，月白的紙傘上濺了星星點點的紅。

    仍是這樣潮濕的空氣，卻又有血霧漸漸彌漫開來，一時間血腥的味道越發(fā)濃重。

    紙傘落在地上，而剛才狼狽地躺在淺灘邊的那個男人已經(jīng)沒了蹤影，只余下一團漂浮在水面的詭秘流火，一點點地順著血腥蔓延過來，火舌舔舐著那柄紙傘，無懼這毫不停歇的雨勢，燃燒成更熾烈的火焰。

    “他這是……爆炸了？”楚沅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話音才落，她就開始反胃。

    空氣里還有皮rou燒焦的味道，摻著血腥味，也讓魏昭靈有些難以忍受，他轉(zhuǎn)過身，率先往臺階上走去。

    楚沅見狀，也連忙跟了上去。

    “像他這樣的人，你問不出什么也很正常。”雨勢有減小的趨勢，沒有了紙傘遮擋，魏昭靈的頭發(fā)，臉龐和衣衫都已經(jīng)沾染了不少水漬，可他卻毫不在意，仍同她沿著河堤往前走。

    楚沅聽見了他的話，卻還是垂著頭默默地走著。

    魏昭靈也許是察覺到了她的異樣，于是他停下來，側(cè)身看向她，“你在害怕？”

    楚沅搖了搖頭，“沒……”

    她說著伸手摸了摸綁著錦帶的那只手腕，又回頭去看那片河灘，路燈的光根本照不到剛剛那個男人的軀體徹底爆炸的地方，她又開口說，“像那個人一樣在暗地里窺視我的，也許還有很多人，如果只是我自己，我其實并不害怕，畢竟跟著你們這段日子我什么都也見過了，但我怕他們傷害我爺爺奶奶……”

    “他們是很好的人，這兩年多也是真心待我的，我不希望因為我而讓他們這后半輩子不得安寧。”

    即便涂月滿和聶初文是因為魘生花進入了她的身體才收養(yǎng)了她，即便他們對她有所隱瞞，但楚沅能夠感受得到，他們對她的好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