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過年這天，歸小燭早早就醒了，昨晚荊路平徹夜守歲，今天難得小燭起床時他還在睡，小燭往他枕頭下塞了個紅包，又幫他把被子仔細(xì)掖好，悄悄推門出去。

    昨天除夕三人吃年夜飯，剩了不少菜，取年年有余的好兆頭，小燭從櫥柜中取出冷菜，正準(zhǔn)備熱，就看見荊懷野一邊打著哈欠一邊進(jìn)了廚房。

    “早啊，小舅子?！睔w小燭跟著荊懷野學(xué)字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歸小燭雖然沒讀過書，但是腦子聰明，又勤學(xué)好問，本是每日新學(xué)三字，后來可以每日掌握五個字，荊懷野對她改觀不少，連著態(tài)度都溫和許多，見她朝她露出一個燦然微笑，也微微頷首與她寒暄：“早。怎么起得這么早？”

    “平日都是夫君早起做飯，今天是新年第一天，我也想給大家做一頓飯早飯?！睔w小燭在懷中摸索片刻，將準(zhǔn)備好的第二個紅包遞給荊懷野，滿臉真摯道：“這是給你的紅包，祝你學(xué)業(yè)有成，早日登科?！?/br>
    荊懷野接過紅包，也不急著拆開，用手掂了掂便塞進(jìn)袖袋里，他遲疑道：“不好意思，我沒有給你準(zhǔn)備新年紅包?！?/br>
    “沒事，哪有小輩給長輩紅包的，”小燭擺擺手，并不在意，鍋里水已經(jīng)冒起泡泡，咕嘟咕嘟作響，該下餃子了，荊懷野卻不知為何沒有眼色地?fù)踉谛T身前，突兀道：“你并不是我的長輩?！?/br>
    小燭疑惑道：“我是你嫂子，怎么不算長輩了？水開了，你讓一讓路，我去拿餃子?！?/br>
    荊懷野仍舊執(zhí)拗地不挪步：“你也并不是我嫂子?！眱H僅過去幾個月，他的身條便如柳條抽枝般地長高了不少，這讓他足以頗有壓迫感地俯視小燭的眼睛，小燭雙眸依舊澄澈，只是摻著一絲疑惑，亦直直地回望他，這讓他感到一絲啞口無言。

    他想告訴小燭，我不是你小舅子。那他是什么？婚書未簽，嫁娶之禮未行，他在這個家里位置尷尬，早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

    “你們在干什么呢？”荊路平驀地出聲，將站在廚房門口的兩人都嚇了一跳。

    “我要煮餃子，夫君，你吃多少？”歸小燭若無其事地朝荊路平問道，荊懷野在心里暗嘆了口氣，錯身讓出位置。小燭開開心心地朝荊路平走去，兩人一起下完餃子，荊路平走到荊懷野面前，也遞給他一個紅包。

    “懷野新年好，這是我的紅包，祝你新的一年萬事勝意，順利通過童試。”

    “謝謝哥?！鼻G懷野收下紅包，同小燭的一同放進(jìn)袖袋里，也拱手朝荊路平拜年道：“也祝哥新的一年身體健康，開心順?biāo)??！?/br>
    一家人連著大黃又吃了一頓餃子，這年便算是順順利利地過了。晚上荊懷野拆開紅包，除了幾枚大錢之外，小燭的紅包里還夾了一張紙條，上面是她歪七扭八的字體，寫著：歸小燭祝荊懷野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正是她這幾日統(tǒng)共學(xué)會的字拼湊而成的祝福，既是祝福，又是像學(xué)生給老師交的一份作業(yè)。荊懷野將紙條反復(fù)看了幾遍，唇邊不由勾起微笑，想了想，將它攤平小心地夾進(jìn)書架上的一本厚書里。

    初七，到了重新開市的日子，荊路平將編好的筐子用草繩系在一起，要去鎮(zhèn)里賣掉。村長聽說小燭想養(yǎng)兔子，格外關(guān)懷，特地介紹了個隔壁村擅長養(yǎng)兔的養(yǎng)殖戶給她傳授經(jīng)驗，小燭這些日子每日奔波兩地，努力學(xué)習(xí)，好不容易過春節(jié)時被養(yǎng)胖了點，又因為勞累瘦了下去。小燭本也想和他同去，但是昨晚因為練字睡得有些晚，早上起不來床，荊路平看她下巴都尖了一些，心疼道：“沒事，我自己去吧，今天你便在家休息一天?！?/br>
    所以小燭終于又舒舒服服睡了個懶覺，再起來時，已是中午了。她推開門，正和坐在院中，手上不知拿著什么東西的荊懷野對上目光，不知為何，兩人都極快地撇開了目光。

    小燭雖然擅長裝傻，但是并不愚鈍，那日荊懷野在廚房奇怪言行，早令她心里警鈴小作，只是她心中雖有猜測，面上仍然表現(xiàn)得云淡風(fēng)輕，去廚房掀開鍋蓋，發(fā)現(xiàn)里面竟沒有像往常那樣為她溫著早飯。

    “現(xiàn)在該吃午飯了，就沒給你留了?！鼻G懷野看出她肚子餓了，將手中活計揣進(jìn)袖中，站起來，說：“你想吃點什么？我來做?！?/br>
    “我來做飯吧，”歸小燭好奇地看他袖籠一眼，“你剛才在做什么？”

    “竹笛，”荊懷野說：“那我給你打下手?！?/br>
    兩人一起做了鍋番茄雞蛋面來吃。小燭這一覺睡了至少六個時辰，神清氣爽，但是半天沒吃飯，腹中饑餓，一碗簡簡單單不見葷腥的面條也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飯，收拾停當(dāng)，荊懷野從袖子里復(fù)又拿出那根未完成的竹笛和一柄小刀，垂首雕刻起來。

    冬日晴朗，遠(yuǎn)處偶爾傳來幾聲粗嘎的烏鴉長叫，若是凝神靜聽，還能聽到屋頂上積雪化水的細(xì)微聲響。

    歸小燭看著對面的美貌少年，只覺得這幅靜謐美好的畫面可堪入畫，情不自禁，伸出手指蘸了點水，在桌子上寫了幾個字。

    “好了，給你。”荊懷野吹了吹木屑，把竹笛遞給小燭，卻見歸小燭正呆呆盯著他的臉看，霎時面上亦染上紅霞，手卻一直伸著。

    “我快回書院了，之后便是童試，就不再有這樣的閑暇時光了。小，小燭……”這還是他第一次這樣叫她，不由結(jié)巴起來：“如果你想我，見到這根竹笛，就像見到我一樣?！?/br>
    歸小燭仍然沒接，“我為什么要想你？”

    是啊，她為什么要想他。他本以為歸小燭就算失去記憶，也仍會被這幅容貌迷惑，看來，是他自作多情了。

    正當(dāng)他要羞愧地收回手時，小燭卻輕巧地將那根竹笛拿走了，她不通樂器，但是隱約知道這東西要怎么用，將手指放到孔位上，隨意吹了兩聲。

    荊懷野見她纖細(xì)手指在其上摩挲，不由聯(lián)想到那個夜晚，若是這樣的手指，握著他身下的東西……又在心中唾棄自己思想齷齪、竟寡廉鮮恥地肖想自己“嫂子”，這與他日日所誦圣賢書上教的君子之道大相徑庭，不僅面上愈發(fā)燒紅，就連眼眶都開始因羞恥而發(fā)酸發(fā)紅，牙齒狠狠咬著下唇，直到唇上傳來鈍痛，才能勉力保持神思清明。

    “笛子很好，我收下了，”歸小燭把玩完畢，抬頭朝荊懷野一笑。

    誰也沒料到只是倏忽片刻，荊懷野一個人竟然胡思亂想了那么多，現(xiàn)在他面容慘白，一雙眼睛里卻水光粼粼，仿佛只要一眨眼，淚水便要落下來。

    “你，你怎么了？”歸小燭嚇了一跳，忙問，一邊下意識伸出手去為他拭淚。荊懷野一側(cè)身，自己胡亂用袖子擦了把臉，便急匆匆地要逃回自己房間。

    歸小燭拽著他的手不讓他回。美人垂淚，她心中又憐又愛，柔聲問他：“我說了什么惹你傷心了嗎？我給你道歉，好不好？”

    荊懷野嘴硬道：“沒什么，我想到傷心的事情罷了?！?/br>
    “好，你想到什么傷心的事呢？”

    荊懷野又默不作聲了。

    歸小燭收了他精心打磨雕琢的竹笛，再加上他剛才的那番話，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澳憧次以谧雷由蠈懥耸裁?？”

    荊懷野聞言，慢慢轉(zhuǎn)過身來。光滑的褐色桌面上，被光線反射出一個水漬寫就的名字，因著筆畫復(fù)雜，用以書寫的指頭又粗，一些筆畫融在一起，從他的視角看還是倒著的，但還是能明明白白地看的出寫的什么。

    正是荊懷野三個字。

    他眨眨眼睛，被牽著的那只手也不再掙扎。大黃在追著院中雞鴨玩，雞鴨被嚇得亂飛，翅膀撲棱，并著幾聲聒噪雞鴨狗叫聲，但他雙耳聽不清周遭任何聲音，天地間唯余一片寂靜，而在這寂靜中，是他砰砰狂跳的心臟。

    歸小燭見他不再緊咬嘴唇，手也隨之放開了。因為剛才的動作，荊懷野雙唇殷紅，眉目瀲滟，正是一副頂頂我見猶憐的仙姿玉色。

    荊懷野仍在消化，就聽到歸小燭繼續(xù)道：“你教我識字，送我禮物，那我也教你一樣?xùn)|西作為回報好了。”

    “什么？”

    歸小燭走近一步，雙手按在他肩膀上，微微踮腳，在那張她肖想許久的唇上輕輕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