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后剛才雖然沒有明說，但是看她目光所指的方向，再算算鳳鸞年紀(jì)，誰還猜不出她是屬兔的??？太后的意思，明顯就是說鳳鸞和蔣恭嬪屬相相克，流年不合，所以才引起了這場火災(zāi)。

    這固然是捕風(fēng)捉影的虛無之言，但是流言傳開以后，勢必會讓眾人覺得鳳鸞是不詳之人，同時更影響鳳鸞和蔣恭嬪的婆媳關(guān)系。她們婆媳內(nèi)斗的時候，蕭鐸夾在中間肯定頭疼不已，鳳鸞沒準(zhǔn)兒還要吃虧，端王一派自己先亂起來了。

    太后這是一箭多雕！

    可惜不知道王詡說了什么，竟然令皇帝色變，甚至還堵住了太后的嘴，事態(tài)忽然拐了一個彎兒，就這么平息下去了。

    太子蕭瑛環(huán)顧了周圍一圈兒，雙目微瞇。

    事情有點詭異，原本秦太后都要發(fā)作鳳氏了，局面卻突然被扭轉(zhuǎn)，多半是背后另外有別的陰謀。很可能，是有消息證實這起火災(zāi)不是人為，因為不是人為，所以和屬相沖撞沒有關(guān)系。

    只有這樣，才能讓皇帝和太后是那種反應(yīng)。

    心下總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原本是端王一派倒霉的，但是現(xiàn)在看起來他們是摘出去了。現(xiàn)在他們不倒霉，那自然就有別人倒霉，而皇上不可能讓秦太后陷入泥潭，強(qiáng)行和老七一起送她走，分明就是要護(hù)著太后平安回去。

    那么倒霉的人會是誰？太子心下隱隱不安，剛才父皇出去的時候，似乎朝自己這邊看了一眼，覺得有點不祥。

    側(cè)首朝兄弟老六看去，他雖不便說話，視線卻是一直掛在鳳氏身上的。

    不由又看了鳳氏一眼。

    只見她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眉若黛、眼似星，顧盼之間似有隱隱水波流轉(zhuǎn)，叫人看了一眼，忍不住再多看一眼，目光流連不已。她的頭上戴了整套橘黃色的蜜蠟頭面，雖然不是正紅色，但因為身量高挑長成，明眸皓齒，五官完美無瑕，生生戴出了她自己的特有氣韻，折出華貴明艷不可方物的光芒。

    雖為側(cè)妃，卻硬是將旁邊的端王妃都壓了一頭。

    更叫人吃驚的是，太后方才含沙射影分明就是要發(fā)作她，眼看就要大禍臨頭，她卻一派鎮(zhèn)定從容。眼睛里既沒有絲毫驚慌，亦沒有忙亂，那份平靜寧和，讓人一看便覺得她是清白無辜的，反倒襯得秦太后成了一個跳梁小丑。

    太子微微皺了皺眉，這鳳氏……，身上似乎有一種母儀天下的氣度。

    這不是什么好兆頭。

    原本心中對蕭鐸忌諱，又多了幾分。

    大殿內(nèi)寂寂如水，時間一點一滴溜走，每一秒，都好似過了一年那么漫長，大家站得腿都麻了，皇帝還是沒有回來。

    ******

    “老七你先出去?！庇缐蹖m內(nèi)，皇帝對兒子揮了揮手。

    蕭湛欠身，“是，兒臣告退?！?/br>
    他到了外面偏廳里，攆了宮人，眉宇間的怒色方才浮現(xiàn)出來，太后到底想要做什么？為何三番兩次的和她過不去？太后一大把年紀(jì)了，論起來也算是她的祖母，沒完沒了的為難一個晚輩，也不覺得丟人。

    因為她被陷害生氣是一層，自己養(yǎng)在秦德妃膝下，跟著丟人又是一層，真是怒氣難平！秦家的人又狠又蠢，自己的母妃當(dāng)年是怎么死的？以為自己是個三歲小兒，就什么都不知道？將來皇帝百年之后，他們還讓跟著自己沾皇室的光，那是做夢！

    說起來，秦太后當(dāng)年要不是這么蠢笨，只怕已故的范太后也不會認(rèn)皇帝為兒子，正是因為有個又蠢又笨的生母，才放心呢。

    蕭湛往正殿方向看了一眼，一臉嫌惡之色。

    而正殿內(nèi)，皇帝正在耐起性子勸解母親，“母后，你是一國之母，德妃占了四妃之位，老七又是朕精心培育成才的，秦家已經(jīng)占盡了天下風(fēng)光，該知足了?！?/br>
    秦太后臉色難看，訕訕道：“這是何意？”

    “兒子的意思?！被实蹚?qiáng)忍了心頭的怒氣，細(xì)細(xì)道：“母后這把年紀(jì)，已經(jīng)是年逾古稀知天命，就應(yīng)該安享尊榮，每日修身養(yǎng)性、含飴弄孫，而不是成天攪和到是非里面去，那不是養(yǎng)生之道?！?/br>
    “你說自己母親搬弄是非？！”秦太后拔高了聲調(diào)，不滿道：“哀家搬弄什么是非了？本來就是歷書上說的，屬虎和屬兔的人今年流年相克不利，又不是哀家說的！偏生趕上恭嬪那邊起火，哀家……，哀家也是想破一破不吉利的災(zāi)厄。”

    這純粹就是強(qiáng)詞奪理！

    皇帝便是再好的耐心也破功了，沉聲道：“母后怎地不替兒子想一想？今兒端午佳節(jié)大喜的日子，鬧出災(zāi)厄，難道是兒子這個皇帝做得不好，得罪了上天嗎？！”他忍不住帶出幾分埋怨，“這種時候，母后就應(yīng)該趕緊撫平后宮才是，而不是一點小亂子都要鬧大，弄得朝堂上下都不安穩(wěn)！”

    秦太后被質(zhì)問的一愣，“可是……”

    可是這么一個收拾鳳氏的大好機(jī)會，自己哪里舍得放過？只這話不好說，說出來未免顯得自己心胸狹窄，只往旁的扯，“那這也是恭嬪管理不嚴(yán)之過！還有……，你不是說已經(jīng)抓到縱火之人，到底是誰？趕緊拖出來打死?！?/br>
    皇帝沒有回答，而是緩和氣息，“母后，這事兒你別管了?！逼鹕淼溃骸昂煤迷谟缐蹖m里過端午節(jié)罷?！?/br>
    “皇上，縱火的人到底是誰？”秦太后不甘心的追問道。

    皇帝已經(jīng)起身出去，立在門口，對著迎面趕來的秦德妃喝斥道：“好好陪著太后她老人家，要是再有下次，讓母后為了宮里的事四下cao心?！币宦暲浜?，“那你這個德妃就別做了！”

    秦德妃面色一白，皇帝這是……，不好發(fā)作母親，發(fā)作起自己來了。

    皇帝拂袖下了臺階，上御輦，旋即離開了永壽宮。

    蕭湛快速跟了上去。

    再度回到蔣恭嬪這邊，大殿內(nèi)還是滿滿的人，滿滿的靜默，一個個都是垂著眼簾只看腳下，像是木頭樁子似的一動不動，氣氛古怪極了。

    “好了，沒事了?！被实鄄椒コ练€(wěn)走進(jìn)來，平靜道：“今兒是端午佳節(jié)，大家正該熱熱鬧鬧吃粽子的時候，既然恭嬪這邊只是不小心走水，又沒有人員傷亡，大家還是各自先過節(jié)罷?！?/br>
    眾人齊聲應(yīng)道：“是?！?/br>
    皇帝又看向蔣恭嬪，說道：“桂美人你暫時安排一下，西配殿被燒，朕已經(jīng)讓人先行封鎖了?！?/br>
    “是，臣妾領(lǐng)旨。”蔣恭嬪心頭一跳，自己似乎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而能讓皇帝對太后露出不滿，急著送人，而不發(fā)作鳳氏的陰謀，背后到底會牽扯出什么？有人故意縱火？下手的人又會是誰？瞅著皇帝看自己的臉色還算和善，那么應(yīng)該是和自己不相干了。

    想到此，不由悄悄松了一口氣。

    “走罷。”皇帝領(lǐng)著眾位皇子一起出殿，不再多說。

    蕭鐸跟著來了一趟，一句話都沒有跟鳳鸞說上，臨走前，只來得及先跟母親和端王妃點了點頭，示意沒事。然后匆匆看了鳳鸞一眼，悄悄跟她擺了擺手。

    鳳鸞也不便說話，輕輕點頭。

    太后走了，皇帝也領(lǐng)著眾人走了，大殿內(nèi)頓時安靜下來。和剛才那種緊張詭異的安靜不同，這會兒氣氛緩和，大家都露出松了一口氣的神色。

    只有桂美人一臉失望，皇帝他……，根本就沒有多看自己一眼。

    合著今兒是白摔了？早知如此，自己還不如好生生的走出來，折騰這一番到底圖個啥啊？咝……，腳踝還怪疼的呢。

    蔣恭嬪掃了她一眼，這會兒沒工夫去琢磨她心里的小九九，吩咐道：“先將桂美人安置在后面偏殿，過去歇著罷?！?/br>
    “是。”桂美人委委屈屈的福了福，無奈的走了。

    蔣恭嬪攆了身邊服侍的人，帶了幾分疑惑，朝王詡問道：“王公公，外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西配殿的事兒……，是不是有人私下故意縱火？”

    王詡微笑回道：“娘娘，皇上說了，西配殿是不小心走水的。”

    意思是，不要沒事兒再攪和進(jìn)來了。

    蔣恭嬪被他噎了一下，但是顧及皇帝，沒敢再問，也沒有對王詡發(fā)作。只是心下不停琢磨，會是誰呢？能讓皇帝都有所顧及的人，只怕來頭不小。

    酈邑長公主揉了揉肩膀，悠悠道：“哎……，今兒可真是累得慌，先回去了?！闭惺掷锁P鸞，“阿鸞，走，到我府里吃好粽子去?！?/br>
    鳳鸞便朝蔣恭嬪福了福，“娘娘，妾身先告退了?！庇謱Χ送蹂媪藗€假，“我先去一趟長公主府，稍后便回。”

    蔣恭嬪和端王妃哪敢留她？不是怕她，實在是長公主殿下惹不起。

    一個道：“去吧，去吧，好好陪著長公主說話?！?/br>
    另一個道：“沒事，晚點回來也沒關(guān)系?！?/br>
    鳳鸞今兒無故被秦太后潑了污水，雖說沒被沾上，可也煩，因而多加客套便跟著酈邑長公主出去了。到了門外，雖然不方便去詢問王詡□□，但還是跟他道了聲謝，“今兒多謝王公公辛苦走動，替我解了圍?！?/br>
    王詡抬頭看了她一眼，目光閃爍，但是旋即道：“不敢當(dāng)，這是奴才份內(nèi)的事?！睆澭嫠破鹆塑嚭熥樱敖駜哼M(jìn)宮之前，端王殿下就怕側(cè)妃身邊會出事，一早就安排了人守在宮門口，防止閑雜人等出入，所以才能順利摸清事實。”

    他垂下眼簾，“側(cè)妃要謝，還是回去多謝端王殿下罷。”

    鳳鸞聽著他那語調(diào)，平平的，但卻有一種千回百轉(zhuǎn)的曲折韻味兒，仿佛蘊(yùn)含了別樣情緒，……是什么？不由抬眸，想要看清楚他眼里的表情，下一瞬，車簾子卻被他給合上了。

    馬車開始“嘚嘚”往前行進(jìn)，搖晃不定。

    鳳鸞心思一陣漂浮。

    自己給他道謝，他自謙不敢當(dāng)還算平常，但……，為何突然說起蕭鐸的安排？還讓自己感謝蕭鐸呢？王詡好像不希望自己感激他，但是他辦事得力，為自己解決了秦太后的麻煩，自己感謝他也是應(yīng)該的啊。

    他怕什么？為何要突然轉(zhuǎn)移到蕭鐸身上？

    恍惚間，心頭忽然猛地一跳，不由想起之前寧國公主的那番混賬話，以及蕭鐸對他的隱隱醋意。所以他這是……，怕自己太過感激他，對他示好，會惹得蕭鐸不滿？于是寧愿不居其功，也要韜光養(yǎng)晦。

    是怕惹事，為了他自己的安危著想嗎？

    可是剛才有一瞬，分明在他眼里看到了對自己的擔(dān)憂，……和憐憫。

    那目光像是在水底綻放盛開的清蓮，清澈而晶瑩。

    鳳鸞微微蹙眉，心中一點懵懵懂懂的迷惑，又有一點了悟，但仿佛隔了一層白霧蒙蒙的薄煙，只需要在靠近一些，撥開，就可以看清楚了。

    她搖搖頭，打斷了這份不合時宜的思緒。

    ******

    這是鳳鸞第一次來到酈邑長公主府，久聞盛名，今日一見果然氣宇非凡！

    府邸正中是先帝御筆親書的匾額，左右各自矗立一尊猙獰威武的石獅子。跟著往里走進(jìn)去，那氣勢十足的百鳥飛天高大影壁，九曲十八折丹青描繪回廊，每一處都是金碧輝煌、美輪美奐，整個公主府布置的恍若一座仙宮！

    到了內(nèi)院，一路上都是瓊枝玉樹、紗羅縹緲景象。

    鳳鸞感受著一陣陣的襲人幽香，心下默默贊嘆，對比之下，別說端王府的那中含蓄內(nèi)斂風(fēng)格，就是母親一貫奢華精致的海棠春塢，也是沒法比擬的啊。

    這個緣由就要追溯先帝身上去了。

    因為他對女兒的愧疚，加上女兒不是皇子，沒有許多規(guī)矩上的限制，因而在酈邑長公主再次回到中原之前，便讓人修筑了這所帶有愧疚意味的公主府，金碧輝煌、氣勢巍峨，別說尋?；首?，便是英親王、襄親王的府邸，亦是遠(yuǎn)遠(yuǎn)不及。

    難怪酈邑長公主去哪兒都看不上，難怪了。

    鳳鸞忍不住這樣想道。

    “來，坐下說話?！贬B邑長公主不像在外面那樣目光凌厲，氣勢十足，目光很是慈愛柔和，笑道：“我年紀(jì)大了，日子過一天少一天，就愛享受，所以有什么好東西都拿來用，布置的比較奢華。你瞧了，只怕要在心里笑話我的。”

    鳳鸞忙道：“豈敢？”繼而淺淺一笑，“就是這一屋子好東西太多，看得我眼花繚亂的，樣樣都好看，眼睛都不知道該落在哪一處了?！?/br>
    酈邑長公主大方道：“你喜歡什么？等下拿走。”

    “不不，不用?！兵P鸞有點發(fā)窘，自己只是客套而已，哪能見了好東西就想著要搬走？連連擺手，笑道：“我看看就好了?！?/br>
    “你當(dāng)我說笑？舍不得？”酈邑長公主哼了一聲，像孩子似的，拉了她，“我?guī)愕嚼锩婵纯?，那才全都是好東西呢。”又道：“今兒你要是不揀幾樣走，那就是嫌棄我小氣，看不上我！”

    鳳鸞差點嗆住，長公主這都是啥脾氣??？還非得送自己東西，自己不要就是看不起她？要是來一個人，就這么送一回，那還了得？因而遲疑道：“不好吧，要是每個人都來拿一點，屋子不都搬空了？”

    酈邑長公主“哧”的一笑，“傻丫頭！別人那里會拿得到我的東西？連我這公主府的大門都進(jìn)不了呢?！闭f著，拿了一個海藍(lán)色琉璃掐絲雙耳瓶，“這個好不好看？你回去插點白顏色的花，不用花哨，擺在屋子里就足夠漂亮了。”

    鳳鸞點點頭，“嗯，是很漂亮?！?/br>
    “這個呢？”酈邑長公主又拿了一個桃子形翡翠水洗，“你瞧瞧這顏色，這通透的水頭，還有這個頭，往常沒見過這么好的吧？”有點驕傲，“我雖不愛寫字，可是看著這個擺件就喜歡，平時放在屋里做個擺設(shè)，好似自己也沾了書卷氣似的?！?/br>
    “嗯，顏色料子都很不錯，難得又大，一整片的老辣艷綠之色?！?/br>
    “行，這個你也拿走?！?/br>
    “??？！”鳳鸞瞪圓了眼睛，連連擺手，“不是，我只覺得好夸一夸，不是想自己要的意思?！庇悬c急了，“長公主，我們還是去外面吃粽子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