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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戰(zhàn)國縱橫:鬼谷子的局(1-14冊)在線閱讀 - 第056章| 說帝策蘇秦犯禁 賞寒梅笙簫協(xié)鳴

第056章| 說帝策蘇秦犯禁 賞寒梅笙簫協(xié)鳴

人深入楚地,若是潰敗,必將全軍覆沒。此時(shí),楚人乘勝至越,如入無人之境,越國再欲圖存,如何能夠?”

    “越人為何有此蠢動(dòng)呢?”

    “因?yàn)橛腥酥猎?,憑其三寸不爛之舌說服越王,使其改道謀楚,自取敗亡?!?/br>
    “此人為何助楚滅越?”

    “因?yàn)榇巳擞脸徽贡ж?fù),滅越算作覲見之禮。”

    惠文公不可置信地望著公孫衍,點(diǎn)頭贊道:“棋局之妙,正在這里!幾日不見,公孫愛卿竟能悟至此處,實(shí)令寡人刮目相看!”

    公孫衍緩緩起身,叩拜于地:“君上,請恕臣欺君之罪!”

    惠文公怔了:“公孫愛卿,你看破棋局當(dāng)是好事,何來欺君之說?”

    “君上有所不知,看破此局者,并不是臣?!?/br>
    惠文公急道:“他是何人?”

    “洛陽士子蘇秦。”

    “哦?”惠文公又是一怔,“這么說來,愛卿會(huì)過他了?”

    公孫衍點(diǎn)頭:“方才所言,多是蘇子原話,臣不過是鸚鵡學(xué)舌而已。”

    “可寡人聽說,”惠文公故意顯得漫不經(jīng)心,“此人不過是個(gè)夸夸其談之徒?!?/br>
    “君上,”公孫衍急道,“此人之才,高臣不知幾多,臣情愿讓出大良造之位,甘為蘇子執(zhí)轡!”

    惠文公撲哧一笑,轉(zhuǎn)向公子疾:“疾弟,公孫愛卿要為蘇子執(zhí)轡,你呢?”

    “君上,”公子疾緩緩起身,叩首,“臣弟也會(huì)過蘇子了,臣弟以為,此人確為棟梁之材,臣愿以舉家性命保薦蘇子!”

    “哈哈哈哈,”惠文公爆出一聲長笑,“好好好,有寡人的兩位重臣聯(lián)袂推舉,想必此人真有過人之處。這樣吧,待寡人忙過眼前這幾日,定去約見這個(gè)大才!”

    公子疾、公孫衍略略一怔,互望一眼,叩道:“臣(弟)告退!”

    惠文公抬手:“疾弟留步!”

    公孫衍退出。

    公子疾再叩:“君兄有何吩咐?”

    “你準(zhǔn)備一下,明日出使魏國,公子華依然做你副使。”

    “可有大事?”

    “寡人預(yù)料,龐涓、孫臏近日將起爭執(zhí)。疾弟就以請求函、崤、臨晉關(guān)等處互通關(guān)市為名,出使魏國,設(shè)法見到孫臏,相機(jī)行事,說服他至秦?!?/br>
    “君上?”公子疾大是驚訝。

    “怎么,”惠文公望著他,“有何不妥嗎?”

    “蘇子之才,遠(yuǎn)高于孫臏,君上為何舍近而求遠(yuǎn)呢?”

    “呵呵呵,”惠文公微微笑道,“蘇子之才是蘇子之才,孫臏之才是孫臏之才,他們二人,不一樣?!甭灶D一下,斂起笑容,“至于其他,疾弟不必多問,去吧!”

    “臣弟領(lǐng)旨!”

    剛交臘月,魏都大梁迎來又一場大雪。

    大雪連下三日,整個(gè)大梁一片潔白。

    太陽復(fù)出,天氣回暖,積雪漸漸融化。兩日之后,寒氣復(fù)來,將半融的雪水凍結(jié),一時(shí)天寒地凍,萬物肅殺,街上溜冰處處,檐下懸冰條條。

    就在這冰與雪的世界里,太子?xùn)|宮后花園的梅園卻景象別致,萬花盛開,幽香襲人。

    這是太子胞妹公主瑞梅久久盼望的時(shí)刻。

    這日午后,太子申與瑞梅公主站在梅園中心的賞梅亭中,環(huán)視周圍的萬千朵梅花出神。

    望有一陣,瑞梅面含嬌羞,神色忐忑,抬頭望向太子申,不無靦腆地喃聲問道:“哥,孫將軍他??會(huì)來嗎?”

    “呵呵呵,”太子申笑道,“放心吧,梅妹。孫將軍應(yīng)允之事,不會(huì)有誤。再說,我也沒說梅妹在此,只說邀他賞梅?!?/br>
    聽到“賞梅”二字,瑞梅滿面嬌羞,垂頭半晌,方才說道:“哥,孫將軍他??真的跟簫郎相似?”

    太子申撲哧一笑:“不是相似,就是一個(gè)模子里出來的!”

    “他的笙吹得真有那么好?”

    “能與天溝通!”

    “有鳥在他頭上飛嗎?”

    “有。”

    “有云在他頭頂旋嗎?”

    “有?!?/br>
    “他??有簫郎好看嗎?”

    “比簫郎帥氣多了!”

    “啊?”瑞梅震驚,“哥,你不會(huì)騙我吧?簫郎才是美男子呢!”

    “男人之美在于英武,簫郎雖俊,卻是白面書生,缺少陽剛之氣。孫將軍不但長得帥氣,且還是個(gè)領(lǐng)兵打仗的將軍,剛?cè)嵯酀?jì)、文武兼修呢!”

    瑞梅閉目有頃,喃聲自語:“難道他是簫郎再世?”

    “肯定是?!?/br>
    “哥,”瑞梅愈加羞澀,“我昨晚夢到他了!”

    “夢到孫將軍了?”

    “是簫郎?!比鹈窊u頭,聲音幾乎聽不到,“他說,他??他和我有緣,他??他就要見到我了!”

    “呵呵呵,”太子申笑道,“這就是緣分!你放心,哥給你保媒!”

    “他??會(huì)帶笙來嗎?”

    “會(huì)的,我告訴他了?!?/br>
    “你??怎么說的?”

    “我說,梅想聽聽他的笙音?!?/br>
    “不是聽,是??是與他和鳴?!比鹈仿曇裟剜?/br>
    “呵呵呵,是哩?!蓖鹈返男邞B(tài),太子申笑道,“孫將軍不僅會(huì)笙,且也知梅!”

    “他??怎么知梅了?”瑞梅急問。

    “孫將軍初下山那日,大哥帶他到此花園賞景。當(dāng)時(shí)萬菊盛開,梅園卻是落寞。孫將軍賞過菊花,游至此處駐足不前,望著一樹樹的禿枝發(fā)呆。大哥順口問他,喜歡梅嗎,孫將軍說,百花之中,我獨(dú)愛梅。哥心里一動(dòng),問他說,龐將軍愛的是蓮花呢,難道你不愛蓮嗎?孫將軍說,蓮花甚好,雍容華貴,驚艷奪目,但于他來說,更愛的是梅。哥問為什么,他說,梅一不爭春,二不斗艷,只在寒冬開放,敢以裸身護(hù)枝?!?/br>
    聽到“裸身護(hù)枝”四字,瑞梅將頭伏在太子申的胸前,喃聲說道:“他要真的這么說,梅也就不枉開一度了?!?/br>
    “呵呵呵,”太子申笑道,“我到鬼谷,一聽到他的笙音,不曉得怎么的,我第一想到的就是梅妹。你二人當(dāng)真是天作之合呢?!?/br>
    話音落處,園外傳來腳步聲。

    內(nèi)宰疾步走來:“殿下,孫監(jiān)軍求見!”

    “呵呵,”太子申笑道,“說簫郎,簫郎這就來了。梅妹,你快備簫去。”

    太子申隨內(nèi)臣疾步走至殿門,迎住孫臏,見過禮。

    “呵呵呵,”太子申笑道,“申知將軍愛梅,近日梅花盛開,申不敢獨(dú)享,特邀將軍共賞?!?/br>
    孫臏拱手謝道:“臣謝過殿下!”

    “孫子,梅園請!”

    “殿下先請!”

    太子申引領(lǐng)孫臏走到后花園,沿園中一條曲徑,七繞八拐,步入園中一角的梅園。

    尚未走到梅園,孫臏就已嗅到幽幽梅香,頓覺心曠神怡。及至走進(jìn)園門,望著于殘雪冰凌之中傲然盛放的滿樹梅花,孫臏竟自呆了。

    太子申亦頓住步子,賞有一時(shí),緩緩說道:“孫子,亭中請!”

    孫臏隨太子申步入園中賞梅亭,分賓主坐下。早有侍女泡上香茶,候立于側(cè)。

    望著亭邊一樹又一樹的梅花,孫臏脫口吟道:

    淡淡一園梅,

    悄悄傲霜開。

    幽幽送清香,

    引我曲徑來。

    太子申笑道:“孫子吟得好詩!”

    孫臏尷尬一笑:“這哪里是詩?臏看到滿園梅花,心中感動(dòng),順口胡捏幾句,讓殿下見笑了。”

    “呵呵呵,”太子申笑道,“有感方才有詩。聽到孫子妙句,申也閑吟幾句,與將軍共賞!”

    “臣洗耳恭聽?!?/br>
    太子申緩緩吟道:

    北風(fēng)蕭蕭,白絮飄飄,

    寂寞黃昏,我開悄悄,

    清香幽幽,誰人知之。

    冰柱條條,冷雨毛毛,

    寂寞凌晨,我心遙遙,

    清香徐徐,誰人憐之。

    孫臏沉思良久,由衷感嘆:“殿下所吟,方才叫詩。只是此詩過于感傷,臣聞之心酸。敢問殿下,此詩可為即興而作?”

    太子申又是一笑,輕輕搖頭:“孫子高抬魏申了。魏申本為薄幸之人,哪里會(huì)有如許感傷?”

    “殿下過謙了。敢問殿下,此詩為何人所作?”

    太子申未及作答,遠(yuǎn)處傳來一陣悠揚(yáng)的簫聲。

    是玉簫。

    簫聲悠揚(yáng)、柔和、溫暖、抒情,在這寒冷里如這梅花盛開。

    孫臏聽傻了。

    一曲尚未聽完,孫臏情不自禁地從袖中摸出排管,與簫聲相和。簫起笙隨,笙發(fā)簫至,你揚(yáng)我揚(yáng),你抑我抑,你呼我應(yīng),你問我答,諧和得天衣無縫。

    太子申聽得感動(dòng),淚水流出。

    經(jīng)過兩年屯田,各地軍墾收效甚巨。與楚人爭戰(zhàn)取勝,龐涓又得陘山庫糧十萬石,軍糧問題總算解決。時(shí)下農(nóng)閑,正是三軍cao演的大好時(shí)日,剛交冬日,龐涓就一心撲在軍務(wù)上,假吳起之名,以自己編創(chuàng)的武卒法規(guī)整肅三軍,凡年老體弱者皆被清退,列編入各邑守軍或后備役名冊,凡被選中留下者皆為全職武卒,待遇優(yōu)厚,舉家免賦免稅,得軍功者加爵晉銜,滿門榮耀,死國者更有豐厚撫恤金并十畝田產(chǎn)補(bǔ)賞,待字閨女無不以嫁給武卒為榮。

    在全面整肅武卒的同時(shí),龐涓命令各地守軍及后備役民軍集中訓(xùn)練,又與司徒府一道,組織蒼頭二十萬,由素質(zhì)過硬的大魏武卒擔(dān)任教頭,來了個(gè)舉國大練兵。一時(shí)之間,整個(gè)魏國成了兵營,擊鼓鳴金聲、沖鋒陷陣聲、兵器鍛造聲不絕于耳,龐涓聽得心花怒放。

    龐涓、公子卬在全國各地巡視軍演,一連忙活三十余日,總算于這日午時(shí)回到大梁。

    龐涓并未急于回家,而是先回逢澤大帳,聽部屬稟報(bào)練兵情況,見無異常,于天色黑定驅(qū)車回府。

    聽聞車響,龐蔥率眾仆在府門外恭迎,侍候他進(jìn)府。

    龐涓洗漱已畢,步入內(nèi)堂。臥寢里生著炭火,暖融融的沒有一絲兒寒意。早已恭候于室的瑞蓮身著中衣,將他迎入室內(nèi),親手為他寬衣解帶。龐涓輕輕愛撫她的秀發(fā),嗅著她身上噴灑的香味。瑞蓮迎合上去,兩手攀住龐涓的脖子,吊在他的胸前,被龐涓順手抱起。

    二人纏綿一時(shí),瑞蓮滑下,端來一碗蓮子羹,放在幾上:“夫君在外奔波,定是累壞了。這碗羹湯是臣妾親手熬的,請夫君補(bǔ)補(bǔ)身子?!?/br>
    龐涓端過羹湯,喝過幾口,連聲贊道:“嗯,夫人熬得好湯!”

    瑞蓮走過來,在龐涓身后跪下,把住龐涓的頭發(fā),拿梳子一邊梳理,一邊輕語:“臣妾還有一件喜事,夫君愿意聽否?”

    “哦?”龐涓抬頭,“是何喜事?”

    “太子申哥今日邀請孫將軍前去賞梅,梅姐也去了,聽說二人把酒吟詩,笙簫相諧,甚是投緣呢?!?/br>
    一口蓮湯嗆在嗓中,龐涓連咳幾下,慌得瑞蓮扔掉梳子,又捶又敲道:“夫君,你??嗆著了?”

    龐涓又咳幾下,緩過氣來。瑞蓮端過清水,龐涓喝過,扭頭朝瑞蓮道:“方才你說??孫兄跟梅公主一道賞梅?”

    瑞蓮點(diǎn)頭。

    “呵呵呵,”龐涓笑出幾聲,“果是喜事!父王曉得不?”

    “父王高興著呢!”見龐涓無礙,瑞蓮公主亦笑一聲,在他背上輕輕敲道,“若是不出臣妾推測,申哥必是奉父王的旨意來撮合他們的!聽毗人說,一個(gè)月前,父王就與相國談過此事,相國此番又要保媒了!”

    “如此喜訊,夫人早該告訴在下才是!”

    “臣妾也是剛剛得知。臣妾昨日回宮,見過父王、母后,這又前去探望梅姐,梅姐半遮半掩地向臣妾打探孫將軍,臣妾覺得奇怪,再三追問,她才道出今日要與孫將軍賞梅之事。臣妾聞?dòng)嵣跸?,與她講了半日,將孫將軍好好夸耀一番,聽得梅姐滿面羞紅。臣妾出門,正欲回宮,剛巧遇到毗人,向他打探此事,才知端底?!?/br>
    “呵呵呵,真是個(gè)大好事!”龐涓攬過瑞蓮,抱在懷里,緩緩走向內(nèi)室。

    次日并無早朝。龐涓美美地睡個(gè)懶覺,直到辰時(shí),方才起榻,用過早膳,于卯時(shí)驅(qū)車前往監(jiān)軍府中。

    孫臏聞報(bào)迎出,二人見過禮,攜手步入客廳。

    就座之后,龐涓拱手道:“恭喜孫兄!賀喜孫兄!”

    “敢問賢弟,”孫臏頗覺驚詫,“喜從何來?”

    龐涓笑道:“聽說昨日孫兄與梅公主共賞梅花,豈不可喜?”

    “呵呵,”孫臏憨笑一聲,點(diǎn)頭,“說到這個(gè),倒是可喜。百花之中,臏獨(dú)愛梅,本以為此生難遇知己了,誰想梅公主不僅知梅,且還知音,因而與她一見如故,相談甚篤。”

    龐涓笑道:“孫兄覺得梅公主如何?”

    孫臏贊道:“梅公主才華橫溢,心存慈愛,更有一顆高潔之心,在下敬佩!”

    “呵呵呵,”龐涓心頭一凜,面上笑道,“孫兄得遇知音,真讓愚弟嫉妒。今日并無他事,愚弟棋癮忽來,甚想與孫兄對弈一局,不知孫兄肯賞光否?”

    “甚好。自出鬼谷,不知忙些什么,竟是連棋也忘下了?!?/br>
    “愚弟也是。不瞞孫兄,也有不少找愚弟對弈的,都被愚弟推拒了?!?/br>
    孫臏笑道:“在鬼谷之時(shí),賢弟最是愛弈。既然有人愿下,賢弟為何推拒他們?”

    龐涓亦笑一聲:“棋逢對手,方才有趣。那些庸才,愚弟不屑出手!”

    “謝賢弟抬愛!”孫臏拱手,起身走到架上,拿過棋枰,擺在幾案上,摸出黑子,推至龐涓前面,將白子置于自己一邊。

    龐涓推過黑子:“在鬼谷之時(shí),一直都是孫兄執(zhí)黑,今日為何要涓執(zhí)黑了?”

    孫臏又推回來,笑道:“賢弟棋藝高超,臏執(zhí)黑執(zhí)白,皆是難贏,干脆執(zhí)白好了。”

    龐涓亦笑一聲:“看來,孫兄是勝券在握了。既然如此,愚弟就不客氣了?!闭f著從盒中摸出一枚黑子,按照棋禮,客氣地點(diǎn)在右上角星位。孫臏亦摸出一子,點(diǎn)在龐涓的右下角星位。龐涓再摸一子,在孫臏的左下角點(diǎn)星小目,孫臏在龐涓的左下角再點(diǎn)星位。龐涓將第三枚棋子直接掛角,攻擊孫臏左下角的星位,孫臏卻不應(yīng)戰(zhàn),反將第三枚棋子點(diǎn)于天元。

    龐涓見了,笑道:“孫兄此子下得大了,愚弟許你悔棋一步?!?/br>
    孫臏亦笑一聲:“既然下了,如何能悔?”

    龐涓抱拳道:“既如此說,愚弟可要奪占孫兄的地盤了。”說完將一枚黑子點(diǎn)在該角的三三之位。

    孫臏應(yīng)手,二人在此角展開搏殺,龐涓如愿奪占此角,孫臏則得了外勢。龐涓脫先,在另一角又點(diǎn)三三,兩人再次搏殺,至中午封盤,龐涓盡得四角、四邊,孫臏則形成外勢,圍出一個(gè)空腹。

    仆從端來午膳,二人就在廳中享用。

    龐涓一邊吃飯,一邊拿眼角掃瞄棋局,心中思忖:“此人果有大氣度,若是中腹盡被他占去,此局勝負(fù)真還難料呢!不行,午后開局,我得設(shè)法打入中腹,讓他毫無還手之力!”

    孫臏見狀,停下箸子,笑問道:“賢弟還在想棋?”

    龐涓點(diǎn)頭:“孫兄這個(gè)肚子也太大了。”

    孫臏再笑一聲:“賢弟,依據(jù)棋理,金角銀邊草肚皮。臏雖得中腹,并不占上風(fēng)。如果賢弟收官得當(dāng),此局當(dāng)勝在下半目?!?/br>
    龐涓震驚,忖道:“在鬼谷之時(shí),即使執(zhí)黑,他也未曾贏過。今日看來,此人不僅深知兵法,即使棋力,也勝我一籌。棋至中局,他已算出只輸半目,且我還須收官得當(dāng),當(dāng)真了得!”

    想至此處,龐涓抬頭望向?qū)O臏:“愚弟若是打入孫兄空腹呢?”

    孫臏笑道:“賢弟已贏半目,還不滿意?”

    龐涓亦笑一聲:“愚弟只想完勝,若贏半目,便是輸了。”

    孫臏望著棋局,沉思甚久:“若是賢弟定要打入,此局勝負(fù),真就難料了。”

    龐涓放下箸子,拱手道:“聽孫兄這么一說,愚弟是一口也難吃下了。來來來,你我這就見個(gè)分曉?!?/br>
    孫臏笑道:“聽賢弟此話,臏也似回到谷中了。好好好,賢弟既然依舊性急,臏只好奉陪?!?/br>
    二人放下碗箸,續(xù)盤再戰(zhàn)。

    龐涓觀棋有頃,信心十足地點(diǎn)入中腹。孫臏并不應(yīng)戰(zhàn),只在外圍封堵。走有數(shù)十步,因?qū)O臏已占天元,龐涓左沖右突,硬是做不活兩個(gè)氣眼。與此同時(shí),黑子異常厚實(shí)的邊、角竟也在沖突中損失慘重。

    眼見回天乏術(shù),龐涓只得投子認(rèn)輸,干笑道:“孫兄棋高一籌,愚弟認(rèn)輸?!?/br>
    孫臏抱拳:“賢弟,此局你是雖輸實(shí)贏。”

    龐涓一怔:“此話何解?”

    孫臏笑道:“賢弟若是不入中腹,已是贏局。”

    龐涓苦笑一聲:“棋局之中,沒有如果。孫兄保重,愚弟告辭了!”

    孫臏將龐涓送至門口,揖禮:“賢弟慢走!”

    龐涓回禮別過,跳上馬車,抽鞭打馬,駕車徑去。

    一陣風(fēng)般回到府中,龐涓陰著臉走進(jìn)書房,在廳中悶坐有頃,從書架上拿出棋局,憑記憶將所弈之局一一復(fù)盤,細(xì)加品味。

    觀有一時(shí),龐涓開始悟出輸在何處了。在打入中盤時(shí),有幾手自己下得實(shí)在拙劣。其實(shí),他有機(jī)會(huì)做活的,孫臏接連下出幾步緩手,似是對他有所避讓,有意讓他做活,但他卻是爭勇斗狠,一次次放棄機(jī)會(huì),終至全盤皆輸。回頭再想,即使中間他拼全力做活,前邊費(fèi)盡辛苦建立起來的邊角亦受重創(chuàng),得失很難估算,孫臏在午時(shí)預(yù)言此局“勝負(fù)難說”,當(dāng)指此事。品有一時(shí),龐涓唏噓再三,后悔不該打入中腹,同時(shí)不得不對孫臏的棋藝大加嘆服。

    龐涓閉目沉思,有頃,忽又想起什么,起身走至?xí)苌希岢鲆恢缓凶?,打開層層錦繡,取出他在山中親手抄錄的《吳子》,回身再度坐下,將棋枰輕輕推向幾案一端,再將《吳子》小心翼翼地?cái)[在另一端,兩眼癡癡地望著幾案,陰沉的目光一會(huì)兒落在棋局上,一會(huì)兒落在《吳子》上。

    愣神有頃,龐涓突然抬手,用力摑在棋局和竹簡上。棋局、竹簡“啪”的一聲散落于地,黑白棋子四處滾落。

    龐涓猛地起身,雙眉緊皺,面色陰狠,在廳中來回踱步。

    龐涓停住腳步,心中恨道:“嗯,好棋,的確是局好棋!孫兄綿里藏針,表面上溫和謙恭,暗中卻伏殺機(jī)。現(xiàn)在想來,自一開始,我就中他套了!”

    龐涓在廳中又走幾個(gè)來回,回身坐下,閉目又是一番冥思,而后猛然睜眼,將拳頭“咚”一聲擂在幾上,越發(fā)震怒:“是的,中他套了!他的溫文爾雅,全是裝出來的。他懂作不懂,知作不知,處處示弱,處處不爭,卻又處處不弱,處處相爭。他這詭計(jì),不但騙過了我,也騙過了先生,騙過了師姐,騙過了大師兄、蘇秦和張儀,更不說在這大梁了!”

    龐涓的目光落在竹簡上,伸手撿拾回來,捧在手中細(xì)翻幾下,長嘆一聲:“唉,今日之所以技不如人,盡在這幾片竹簡!《吳起兵法》四十八篇,我費(fèi)盡心機(jī),方才弄到六篇,不過是八分之一!此人倒好,打死一只老鼠,竟然到手天下第一兵書!我敢打賭,若無《孫子兵法》在胸,諒他肚中那點(diǎn)貨色,何能勝我?”

    龐涓越想越氣,朝幾案上再擂一拳:“再觀此人,做人不成,做事也無道理!我一向視他為兄,對他恭敬有加,他卻處處以師兄自居,定要壓我一頭!壓就壓了,他偏又做出無辜的樣子,說出虛偽的言辭,著實(shí)讓人氣惱!”

    龐涓忽又起身,在廳中又踱幾個(gè)來回,忖道:“這還不是更可惱之處!我嘔心瀝血,歷盡辛苦,才使大魏轉(zhuǎn)危為安,屹立中原。此人倒好,我前腳栽樹,他跟來摘桃。下山兩年,不費(fèi)吹灰之力,我所擁有的,他非但盡得,且又處處占我上風(fēng)。我為大將軍,他來監(jiān)軍。我封武安君,觀眼下情勢,封君于他只是早晚之事。我四方奔波,日夜cao演軍馬,他在這兒開心賞梅,談情說愛。我娶瑞蓮,他竟要去娶瑞梅。瑞蓮不過是妃嬪所生,瑞梅卻是夫人嫡生。瑞蓮胞兄公子卬已如落水之狗,瑞梅胞兄卻貴為太子殿下,一朝山陵崩,就是未來魏主!”頓住步子,眉頭緊皺,“殿下與我,向來話不投機(jī)。還有朱威,更是可惡,事事與我作對。此人倒好,剛到魏國,就與這二人打得火熱,獨(dú)把我這個(gè)‘賢弟’視作外人!惠相國本在幫我,可自此人來后,也似換了個(gè)人,這些日來刻意與我疏遠(yuǎn)??”

    忖至此處,龐涓冷汗直出,目露兇光,朝地上猛跺一腳:“孫兄哪孫兄,自你至魏之后,我一忍再忍,一讓再讓,你卻不識(shí)好歹,咄咄逼人,處處謀算,名為蒼生社稷,實(shí)為沽名釣譽(yù),一心與我爭鋒!好吧,孫兄,你既為兄不仁,就休怪在下為弟不義了!”

    龐涓臉上浮出一絲陰笑,回至幾前,并膝坐下,微閉雙目,正在冥思,龐蔥匆匆走進(jìn),方欲稟事,見地上一片狼藉,又見龐涓臉色黑沉,雙眉冷凝,心頭一凜,止住步子,轉(zhuǎn)身就要退出,龐涓叫道:“是蔥弟嗎?”

    龐蔥趨前:“大哥,這??”

    龐涓睜開眼睛,指著地上散落的棋局:“將這殘局收拾一下!”

    龐蔥蹲下收拾殘局,心中卻在打鼓。

    龐涓看在眼里,苦笑一下,解釋道:“今日大哥弈一妙局,回來復(fù)盤,竟是記不清了。大哥一時(shí)氣惱,將這棋局推了!”

    龐蔥將棋局收好,在龐涓前面坐下,試探問道:“大哥是與何人對局了?”

    “在這魏國,除去孫兄,還能有誰配與大哥過招?”

    龐蔥略略一想:“難道是大哥輸給孫將軍了?”

    龐涓沉重地點(diǎn)頭。

    龐蔥撲哧一笑:“大哥莫要難過,既是輸給孫將軍,小弟這就請他過來,讓大哥贏他一局也就是了!”

    “唉,”龐涓輕嘆一聲,“蔥弟有所不知,人生妙局只在一弈,若是再弈,就無情趣了!”略頓一頓,“再說,即使再弈,大哥怕也勝不過他!”

    龐蔥眼珠兒連轉(zhuǎn)幾下:“看大哥這樣,是一定要贏他?”

    龐涓苦笑一聲:“在鬼谷之時(shí),大哥從未輸他,只此幾年,一切竟是變了。好了,不說這個(gè),蔥弟,你匆匆而來,可有大事?”

    “青牛將軍使人送信來,想是有重大軍情,小弟不敢耽擱,急來稟報(bào)!”

    “哦?”龐涓打個(gè)驚愣,“信在何處?”

    龐蔥從袖中摸出一片竹簡,呈給龐涓。

    龐涓匆匆看過,眉頭略皺,凝思有頃,對龐蔥道:“備車!”

    龐涓驅(qū)車剛出南門,遠(yuǎn)遠(yuǎn)望見一行二十幾乘車馬轔轔而來,旗號(hào)上打的是“秦”“使”等字。龐涓只有一車,按照禮節(jié),將車讓于道旁,冷眼旁觀秦國的車乘。龐涓沒打旗號(hào),又是孤車,因而公子疾并不知路邊之車是龐涓的,徑自揚(yáng)長而去。

    待秦使車馬完全通過,龐涓繼續(xù)驅(qū)車,不消一個(gè)時(shí)辰,就已來到逢澤中軍大帳。早有參將上前,將龐涓迎入。

    龐涓在大帳中坐下,陰著臉對參將道:“喚左軍司庫進(jìn)帳!”

    不一會(huì)兒,左軍司庫茍仔誠惶誠恐地走進(jìn)大帳,跪叩:“左軍司庫茍仔聽令!”

    龐涓努下嘴,參軍會(huì)意,退出帳外。

    龐涓掃一眼茍仔,微微一笑:“茍仔,本將待你如何?”

    茍仔叩道:“大將軍待茍仔恩重如山!茍仔原為一介武夫,若無大將軍提拔,茍仔不過是個(gè)軍前走卒!”

    “是的,”龐涓點(diǎn)頭,“你在黃池戰(zhàn)中,斬十二首,朝歌戰(zhàn)中,斬九首,身負(fù)兩傷,本將念你作戰(zhàn)勇敢,升你軍尉。去年與楚戰(zhàn)于陘山,你身先士卒,勇奪楚人糧庫,斬十四首,再立戰(zhàn)功。本將論功行賞,升你司庫,讓你掌管左軍庫糧,論職銜已是偏將?!?/br>
    “大將軍提攜大恩,茍仔念念不忘!”茍仔再次頓首。

    “好吧!”龐涓緩緩說道,“你就如實(shí)告訴本將,你是如何做到念念不忘的?”

    茍仔聽出話音不對,急忙叩首:“末??末將??”

    “哼!”龐涓爆出冷笑,話鋒一轉(zhuǎn),“大丈夫敢作敢當(dāng),自己做的事,自己說吧,何必在此吞吞吐吐?”

    茍仔佯作一怔:“茍仔愚癡,不知大將軍叫茍??茍仔說??說什么?”

    “看來,不見棺材你是不肯掉淚呀!”龐涓從袖中摸出一封書函,啪的一聲甩在幾案上,“茍仔,這下該說了吧,幾個(gè)月來,你共克扣多少軍餉?”

    看到那封信函,茍仔臉色慘白,連連叩首:“茍??茍仔知罪,茍仔一時(shí)糊涂,共克扣軍糧三百五十一石,馬草一百二十三車,得金一十八兩!”

    龐涓怒從心起,震幾罵道:“你個(gè)敗家子,這些糧草少說也值五十兩,你卻只賣一十八兩,即使做生意,也是虧大了!說,這一十八兩都作何用了?”

    茍仔渾身打顫:“賭??賭了??”

    “賭了?”龐涓愈加震怒,指其鼻罵道,“本將為了三軍糧草,不知發(fā)過多少愁苦,恨不得連家底都搬到庫中,好不容易弄來這些糧草,你卻拿去賭了!本將問你,依照大魏律令,克扣軍糧一石、馬草一車者,該當(dāng)何罪?”

    茍仔叩首如搗蒜:“大將軍饒命,茍仔再也不敢了!”

    龐涓提高聲音:“本將問你該當(dāng)何罪?”

    “該??該??該處斬??斬刑!”

    “知道就好!”龐涓冷笑一聲,“念你戰(zhàn)功累累,本將賞你一個(gè)全尸,改作絞刑。說吧,你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茍仔拼命叩首,額頭出血,泣道:“大將軍,茍仔真??真的不敢了,茍仔求大將軍饒??饒茍仔一條狗命!”

    “本將聽說,”龐涓緩緩說道,“你剛?cè)⑿聥D,家中還有一個(gè)老母?!?/br>
    “大將軍??”茍仔泣不成聲。

    龐涓起身,在帳中踱有幾個(gè)來回,重重嘆出一聲:“唉,你作戰(zhàn)勇敢,是個(gè)人才。本將愛才,可以饒你不死。只是??你不能再做司庫了!”

    茍仔磕頭:“大將軍活命之恩,茍仔必以狗命相報(bào)!”

    “知恩就好!”

    “大將軍??”茍仔泣下如雨,“要茍仔做什么,您就直說!茍仔即使做牛做馬,赴湯蹈火,斷無一句怨言!”

    “不過,”龐涓并不睬他,伸手拿起幾案上的信函,擺弄幾下,“這事兒眼下也是鬧大了,你犯下的是死罪,本將雖要救你,對三軍也不能沒有交代。趁本將未及追查,你馬上潛逃,先潛至本將府中,隱姓埋名,不可露面。本將見你逃走,自領(lǐng)一個(gè)治軍不嚴(yán)之罪,替你還上虧空的糧草,擋過眼前這一陣再說。至于今后之事,你可躲在本將府中,一來暫避風(fēng)頭,二來也可幫本將做些小事?!?/br>
    “大將軍??”茍仔五體投地,泣不成聲。

    龐涓提筆寫下一函,交給茍仔:“到本府之后,你將這個(gè)交給家宰,他會(huì)妥善安置你的食宿?!?/br>
    “小人領(lǐng)命!”

    秦使一行安頓下來,公子疾按照邦交程式,帶好名帖趕至上卿府,求見朱威。

    必要的禮節(jié)過后,公子疾拱手道:“魏、秦兩國一衣帶水,唇齒相依,早在春秋年間即有秦晉之好。數(shù)十年來,魏、秦有所摩擦,皆因河西之爭。爭來爭去,魏也好,秦也罷,誰也未能得到好處,唯留教訓(xùn)深深。這個(gè)教訓(xùn)就是,和則兩興,爭則兩傷。秦公有意與魏王結(jié)盟睦鄰,溝通函崤、臨晉等處邊關(guān),促進(jìn)流通,互惠互利。秦公為此特使在下出使貴邦,轉(zhuǎn)呈溝通善意?!闭f著從袖中掏出國書呈上,“此為秦公手書,請上卿大人轉(zhuǎn)呈魏王御覽!”

    朱威接過,置于幾上,拱手:“秦公美意,在下知悉了。上大夫可在大梁稍待數(shù)日,待在下奏過王上,再行回復(fù)?!?/br>
    公子疾拱手:“謝上卿大人!”緩緩起身,“上卿大人公務(wù)繁忙,在下不打擾了,在下告辭!”

    朱威送至門口,拱手:“上大夫慢走!”